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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小说] 我是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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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3 12:33: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李凉 经典武侠小说《我是龙头》在线阅读

深秋了!
自漠北呼啸而来的寒风,酷冽地袭掠黄土高原,吹带起漫天黄沙,仿佛要掩灭高原上的一切而后甘心。
山西,太原城。
古老而斑剥的城墙。挡住了滚滚黄沙,却挡不住风中的寒意。
城里的人家,在如此冷悍的寒流肆虐下,全都早早闭紧大门,缩在家中抱着火炉烤暖。
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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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3 12:34: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大原四小龙

第一章 大原四小龙

深秋了!



    自漠北呼啸而来的寒风,酷冽地袭掠黄土高原,吹带起漫天黄沙,仿佛要掩灭高原上的一切而后甘心。



    山西,太原城。



    古老而斑剥的城墙。挡住了滚滚黄沙,却挡不住风中的寒意。



    城里的人家,在如此冷悍的寒流肆虐下,全都早早闭紧大门,缩在家中抱着火炉烤暖。



    奇怪?!



    如此寒冷的天气里,衣衫单薄的乞丐们,却一反常态,逗留在冷清清的街道上闲逛,莫非他们冻昏了头,没事竟在街上活蹦乱跳地耍起乐子来?



    就算乞丐无家可归,但在这种天气里,总也能找得到地方可以凑和着遮风躲雨避避寒吧?



    城内东大街的转角,一户偌大宅院的大门前,三名年纪约在十六、七岁间的小乞丐,缩着身子,挤在足有半人高的石狮子旁。



    他们三人和其他乞丐似乎不是一伙,虽然三人穿着也是打满补钉的旧衣裳,可是手中既无一般乞丐所用的破碗,更无其他乞丐所有的独门标志——打狗棒!



    “古董,你想老大有没有办法弄到咱们今晚的晚餐?”三人中,身材矮胖的麻脸拧了把清鼻涕,用肘顶顶左边的娃娃脸,有点挑剔地问他。



    古董虽然生着一张娃娃脸,却是一副老成持重的神态。



    他抬眼斜瞟麻子一眼,撇嘴哼道:“废话!哪天那次出面空手而回过?你说这话,简直是蔑视龙头,罪无可逭!”



    “嗳嗳嗳!”麻脸急声抗辩道:“谁说我蔑视老大?你少陷害忠良,我只是觉得今天丐帮的气氛不一样,你没瞧见狗头那泼皮和他的手下一个个都已经冻得跟什么似的,都还不敢溜回破庙里睡大觉,我猜呀!一定是丐帮里有啥大事发生!”



    古董打个冷颤,搓着膀子道:“苦瓜,你除了讲废话,难道就憋不出其他的话?丐帮如果没事会是这德性,这还得费心去猜?真是苯鸟,你如果猜得出丐帮究竟发生什么鸟事,我就佩服你,我这个军师之位,拱手让你来坐!”



    苦瓜瞪跟怒道:“他妈的!你骂谁笨鸟?”



    古董故意惊讶遭:“怎么,我都已经指名道姓,你还不知道我骂谁?我看阁下不但不竹本,而且外带反应迟钝!”



    “奶奶的,我捶你!”苦瓜形逐像的扑古董。



    古董就地一滚,躲开苦瓜,回头扮个鬼脸,嘲谑道:“乖孙,奶奶的骨头还没那么硬,不用你捶!”



    苦瓜一记蛤蟆跳的架式,将半站而起的古董压个正着古董不甘示弱扭过身子,反臂锁住苦瓜脖子。



    他们二人便互不相让地干起架来。



    一直未曾开口的大饼脸见他们居然玩真的,急忙上前,想用自己的长手长脚拉开两人。



    “别打啦!待会儿老大回来,你们就要倒大霉,你们忘啦?老大最讨厌自家兄弟起内斗,玩玩可以,别玩真的……



    哎唷!”



    干架中的二人不知谁误赏了大饼脸一拳,这下大饼脸也毛开了,长脚飞踢,一左一右,各回敬苦瓜和古董一人一脚。



    遭到突袭的两人被踹得扑跌而出,结结实实啃了满口泥沙,两人起身后,不约而同扑向大饼脸,准备报一踹之仇。



    大饼脸索性卷起衣袖,叫战道:“他妈的,我茶壶怕你们不成?”



    于是他们三人浑然忘我地混战成一堆。



    忽然——“好冷的天,偶尔运动运动倒也是挺惬意的事!”



    憩战中的三人骤闻这个慢条斯理,带着三分调侃,七分懒散的声音,全都见鬼似的僵在原地。



    三人保持你拉我扯的样子僵怔半晌,这才缓缓收回手脚,堆起满险假笑慢慢回头,异口同声讨好道:“老大,你回来啦!”



    这个老大,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修长的身子,斯文的脸庞,乍看之下颇有三分穷酸气息,只是,他那两道浓黑的蚕眉,深邃精明的眼神,挺直的鼻粱,略丰的红唇,在在使人探刻感受到,在他的斯文中,必然隐藏着不屈的刚毅和强硬。



    他正是太原城伸手界小负盛名的四小龙龙头老大——山仔。



    此时,山仔双手掌心中各托着一只超级大碗公,碗公里剩菜残羹堆得像小山。



    虽说是一堆剩菜,却也菜色丰富得足以令人口流馋涎,不但有猪脚、蹄膀、鸡腿、鸭翅,还有全鱼、龙虾和肥蟹,犹自冒着腾腾热气。



    一阵阵随风钻入古董他们鼻中的菜香,更叫古董等人五脏俱鸣,他们三人六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堆佳肴美食,忙不迭大咽口水。



    古董嘿嘿强笑道:“老大,你辛苦了,看样子你银子没……借成,改借了些山珍海味回来,是不?”



    山仔斜瞄一眼碗公,道:“这个哦,今天李大户巴结新到任的县太爷,特地请珍宝楼的师傅到家里包办宴席,以前咱们在珍宝楼兼差时,我和那个大师傅混得不错,这是他特别为咱们留下的好料。”



    顿了顿,山仔忽然笑了,他笑得好甜、好纯洁、好天真,他还未开口,古董他们异口同声道:“老大,我们知错了!”



    山仔满腔无辜道:“错?你们在说什么蚜?我想你们既然忙着在寒流里做体操,大概是不饿,而且也没空吃饭,我就不打扰各位,你们继续刚才的运动好了,请,别客气,请继续!”



    他说完,回头就走。



    古董等人立即追上去拉着他,软言相求道:“好老大、好龙头,以后我们不再干架啦!”



    拜托赏口饭吃吃吧!一天了也,大伙儿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你就做做好事,大发慈悲啦!”



    三人围着山仔,拜个不停。



    山仔依然笑得足以迷倒众生,闲闲道:“凭你们当伸手将军的功力,你们何不加入丐帮?我相信三位一定可以成为丐帮的新栋粱。”



    “不,我们绝对不加入丐帮。”这声音之坚定,一听就明白他们绝对是认真的。



    古董在苦瓜和茶壶的示意下,干咳一声,表白道:“老大,虽然打从半年前丐帮在城内成立分舵后,咱们常被那个狗仗人势的狗头期负,可是再怎么说,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咱们也是堂堂太原四小龙,十年来辛苦打下的江山,反而变成太原四条虫!”



    苦瓜附和道:“对,咱们现声是人单势孤,拚不过丐帮,可是老大,你不是说,只要咱们相信总有一天能压过丐帮,就一定会有那天的来临。”



    茶壶忽然低呼道:“老大,狗头那小子正朝咱们这里直瞄,好像要过来了!”



    山仔回过神,催促道:“衣服打开,准备分脏!”



    他们四人手脚利落地将两大碗佳肴,塞下大半到衣内,而且掩藏的巧妙万分,大意之下不太容易发现异样。



    “吃!快吃!”山仔率先抓起鸡腿啃将起来。



    古董他们三人亦是争先恐后地狼吞虎咽起来。



    忽然——山仔手中的大碗公遭人劈手夺走。



    “怎么回事?”山仔装模作样道:“哦!原来是丐帮太原分舵药师破庙的头儿,狗大哥驾到。”



    长得尖嘴大耳的狗头气势凌人道:“谁准你们在这里要饭?”



    山仔嘻嘻笑道:“我们没要饭,我们是在吃饭。”



    “放屁!”



    狗头斥喝末歇,四小龙颇有默契地接品道:“好臭喔……”



    狗头恼羞成怒,扬手便要赏山仔一巴掌!



    山仔闪头避道:“哎哟!君子动口,小动手喽!”



    狗头一击未中,脚踏中宫,扭腰探臂,一把抓住山仔领口,硬将山仔摔倒在地。



    哦!难怪这狗头敢如此仗势欺人,原来竟是个练家子,当然,狗头这三两下子实在比三脚描还菜,恐怕第九流都还排不上名,可是,对根本不懂功夫的四小龙来说,他的确有张狂欺人的本钱。



    茶壶和苦瓜忙将山仔扶起。



    古董已破口骂道:“他奶奶的熊!你们丐帮除了会欺凌弱小,还会什么?莫非偌大一个丐帮就是如此以强凌弱、大欺小的方式成名于江湖?”



    狗头冷冷道;“穷酸小子,你说话注意一点,侮辱丐帮,你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古董犹待出言反讥,山仔摆摆手打断他。



    狗头暗忖道:“奇怪?我刚才赏子这小于一拐脚可不算轻,怎地他却像没事似的?”



    山仔脸色有些苍白,但仍然谈笑风生道:“狗头老兄,火气别那么旺,开口就是死呀死的吓唬人,有道是,江湖一把伞,大伙儿一起撑。自从称们丐帮在此成立分舵后,我们这群土生土长的伸手将军生括可就不好过了。你又何必绝人之路,分些残汤给我们这些老弱残兵喝喝,也影响不到丐帮呐!”



    狗头嗤笑道:“瞧不出你这小子居然也懂些扛湖俗话,可惜的是,你们这四只太原的小毛虫还不配称为江湖同道,你样若想继续在太原讨生活,就得接受丐帮的管辖,除非,你们改行不再当乞丐!”



    苦瓜口沫横飞道:“他妈的,四小龙在太原当乞丐可比丐帮早了十几来年,谁规定当乞丐的一定得加入丐帮?”



    狗头撇撇嘴道:“我规定的,我的辖区内只要是乞丐,就得归我管辖!”



    “放的狗臭屁!”古董等人异口同声地怒吼。



    丐帮弟子有十来人,立即个个卷起破袖,准备以武力解决。



    山仔颇有威严地瞪了古董他们一眼,转头拱手笑道:“狗头老兄,你说的有理,毕竟,丐帮是伸手界的金宇招牌,我这些兄弟能够加入贵帮,实在是他们的荣幸。”



    狗头闻言大爽.满意道:“嗯!你不愧是这四只小毛虫、的头头,果然比较有眼光,懂得些利害关系,只要你们听话加入本帮听我吩咐,往后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是是!”山仔眼珠子一转,试探道:“请问狗头老兄,今天贵帮好象很忙,是不是有什么大事?我这兄弟就要加入丐帮,应该可以知道一些马路新闻吧?”



    狗头故做为难地考虑片刻,这才施恩般地道:“好吧!



    看在你很有诚意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们,本帮巡监长老最迟明晨会到太原来视察新成立大原分舵的工作效绩,所以,这两天大伙儿都要机灵些,免得出纰漏被报告上去,那样子不但太没面子,而且帮规的处罚更不是好过。”



    他忽然机警地瞪着山仔,嘿嘿笑道:“对了,这两天你们四小虫给我安份些,别想藉机找巡临长老打小报告,我会叫毛五、猴六他们盯住你们,等巡监长老走了之后,你们若无二心,我就将你们入会的花册呈上去给舵主过目,否则,哼哼……别怪我不顾你们是太原城土生土长的浑货,将你们逼出这座城!”



    山仔和气道:“当然!当然!你会发现这两天四小龙很乖,很安份,我打算休业两天,也好准备我兄弟加入丐帮之事。”



    狗头似乎没投注意到山仔一再提及加人丐帮的是我兄弟,并未包括他自己。



    狗头小人得志地哼道“休业?你他妈的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居然还有业可休,算了,我忙得很,没有时间听你打屁,过两天自己到药师破庙来正式报到。”



    他手一挥,带着丐帮其他小萝卜头威风八面地离开。



    苦瓜恨恨地吐口沫,肆道:“!你他妈的狗头又是什么玩一(意)?不过是狗仗人势,以强欺弱的狗屁东西!”



    茶壶愁眉苦脸道:“老大,你刚才说要加入丐帮不是真的吧?你不会真要咱们四小龙就此投降或认输,对不对?”



    山仔呵呵笑道:“不是我要加入丐帮,是你们要加入丐帮,而且,四小龙当然不会就此投降或认输,仗都还没开打,谁输谁赢还真拚!”



    苦瓜急毛窜火地叫道:“喂喂喂!老大,咱们说好了,四小龙绝不拆伙,你怎么可以要我们投效敌人?你别爱说笑好不好?”



    古董哼声道:“你懂什么?老大要咱们加入丐帮,自然有他的用意,就算投效敌人,也不过是诈降而已,你急个什么劲!只是……”



    他有些不确定地瞟着山仔,低低道:“老大可能要离开太原很长一段时间。”



    苦瓜和茶壶两人,不约而同怔叫道:“什么?!老大,你要抛弃我们离家出走?”



    山仔吃吃笑道:“古董,你不愧是本帮的军师,果然好像我肚子里的蛔虫,连我的计划都摸得清清楚楚。”



    古董似笑非笑道:“早在丐帮在城里成立分舵那天起,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虽然丐帮本身对我们四小龙没多大威胁,但是坏就坏在他们帮中的份子良莠不齐。



    譬如狗头这种小人,就只会欺上瞒下,仗势欺人,咱们对他是莫可奈何,而老大绝不容许咱们四小龙受这种鸟气,吃这种闷亏!”



    他有些感伤地加上一句:“只是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



    “半年多了,也不算快。”山仔抿抿嘴道:“狗头这浑球越来越嚣张,如今他连咱们手中的吃食都敢抢,再来,对咱们他还有什么不敢做,你们也知道,这半年来我一直想找机会找丐帮的分舵主理论,可是每次不是被狗头拦截,就是不得其门而入……”



    他恼怒地抓抓头道:“我最近时常觉得,江湖人实在都是很奇怪的东酋,他奶奶的,我就不信江湖是什么神秘古怪的玩意儿,—定足有什么办法让我和江湖人沟通一下,所以我决定到洞庭湖君山去找丐帮帮主好好研究,尤其,我要他好好教训像狗头这种货色!”



    山仔越说越气:“奶奶的,找还要问问他,究竞干的是哪门子帮主,居然会让狗头这种人入帮,真是没水准,如果他不会当一帮之主,干脆换我来当龙头!”



    古董他们喝彩道:“对,有道理,干不好帮主的人应该退位换人,老大,就是如此说定了。”



    山仔哈哈笑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他随即拍拍前胸,那里正藏着没被狗头抢走的食物,嘿嘿笑道:“走,回咱们的龙宫去,好好享受一下美食。”



    茶壶忽又问道:“老大,我们真的非加入丐帮不可吗?”



    山仔肯定道:“没错,至少在我从君山回来以前,你们就。委屈在乞丐窝里,如此.一来你们不愁没饭吃,二来省得狗头找你们麻烦,这叫做一颗石子砸死两只鸟的计谋。”



    古董关心问道:“对了,老大,刚才你被摔得不轻,有没有受伤?”



    山仔伸出左脚,淡笑道:“你们得搭轿子抬本龙头回宫啦!”



    古董他们低头一看,原来山仔左脚脚踝已经肿得像馒头一样大。



    “老大,你的脚……发啦!“茶壶和苦瓜颇有默契惊呼。



    古董蹲身为山仔检查,皱眉道:“扭伤的很严重也!老大,你居然挺得住。一点都不叫痛呐!”



    山仔苦笑道:“我早在心里叫翻天了,可是总不能让那臭狗头得意,只好硬忍啦!”



    古董催促道:“苦瓜你们还傻在那里做什么?快把老大抬回去,站得太久,对扭拐不好。’苦瓜不服道:“老大是咱们三个人的,你为什么就可以不帮忙抬?”



    古董白眼道:“因为本军师现在必需到同仁堂去,运用我这个聪明的头脑,想办法搞些草药回来。老大这等伤势如果不敷药,恐怕很难痊愈,懂了没有?!笨鸟!”



    他说完神气地一哼,甩头就走,根本不让苦瓜有机会反驳。



    苦瓜咕哝道:“奶奶的,如果你没有个秀才老爹,你当个狗屁军师,那是你以前命好,不是我不如你。”



    山仔吃吃一笑:“得了,苦瓜,你和古董俩真是对头冤家,每天不按三餐定时斗嘴会难过是不是?”



    茶壶和苦瓜已叠手架着人轿,抬起山仔,他嘿嘿嘲谑笑道:“苦瓜,谁叫你没个秀才老子的命,你除了认衰,就是吃甲鱼(鳖)!”



    山仔脸色越见青白,他拍拍两人肩头,打起精神道:“走,回宫去也!等本龙头回去养好伤,就要到君山去篡丐帮头头的位!”



    茶壶和苦瓜抬着山仔、“嘿吆!嘿呦!”朝街尾的暗巷缓缓行去,从他们不时传出的笑谑声听来,他们对山仔君山之行都充满信心。



    因为根据他们的经验,只要是山仔想做的事,很少有不成功,就算是闯江湖……



    “江湖算他妈的什么,惹得本龙头不高兴时,我照样把它搞得唏哩哗啦……”



    早晨。



    阴晦的无空,看不出是什么时分,因为,绵绵密密的冷湿秋雨,早已经下了好些天……



    灰潆潆看似沉重的彤云,仿佛也将天空压低许多。



    天与地的距离,在此时似乎减缩了大半,好像只要你一抬手,就可以揪下一片湿濡濡的云……



    而人的心情,尤其是心中充满离愁的心情。



    更是被这种无形的抑郁,压挤得硬是开朗不起来。



    山仔就是故意选在如此一个云阴雨晦,天色似明犹昏的早晨,一身薄衣,两手空空,离开他自幼熟悉的太原老家。



    古董等人依依不舍地送过一程又一程,直到离太原已有段距离,仍不肯回头。



    山仔伫足道:“你们该回去,老古人不是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们再送就要送我到江南啦!”



    苦瓜红着眼,抽抽鼻子,哑声道:“你干脆让我们送到江南也没什么不好嘛!”



    茶壶声音有些哽咽:“是呀!山仔,咱们从小就在一起,不管是讨饭,还是遭人欺负,从来也没有分开过,这次你为什么就不肯让我们跟你一起到江南去?”



    山仔心里虽是难舍,却不得不强颜欢笑道:“茶壶,不是我不让你们跟,实在是因为我听说江南有太多好玩的事,我想一个人先去享受,所以故意将你们留在太原城里当乞丐!”



    古董了解山仔说这番话的用意是不希望让气氛太感伤,他配合着强笑道:“还好你不是寡妇,否则我们三人就变成名符其实的拖油瓶。”



    苦瓜直觉地接口道:“只要能去江南,别说拖油瓶,要我当拖水瓶、施尿瓶我都愿意。”



    “拖尿瓶?”山仔夸张地嘲笑道:“我看你去拖粪桶比较合适,真是没学问。”



    苦瓜讪然地搔搔头瞅了古董一眼,他还真是不明白拖油瓶和拖水瓶有什么差别。



    山仔白他一眼,谑笑道:“现在看有什么用,平常古董教咱们时,你为什么不多用心?



    真是小孩子不可教也,烂木头不可雕也,大便的墙实在脏也!”



    古董吃吃笑着纠正道:“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第三句的圬是涂抹的意思,不是污秽的污字,差太多,太糗啦!”



    山仔瞪白眼:“三句对了两句,程度已经算很高,我要是全部都对,你这个军师还有屁用?我是故意说错,好让你有事可做,你懂不懂?你有什么好傻笑。”



    苦瓜和茶壶两人早已捂起嘴巴嘿嘿偷笑,这种情形他们见多了,毕竟山仔的程度只比他们两人高出一毛毛,而那一毛毛的弹性颇大,全要看山仔如何圆转自己说错话的场面。



    古董了解地耸肩笑笑,这种场面他早就习以为常,不说话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山仔见众人不再愁眉苦脸,而且天色渐转明亮,于是萧洒地甩头抖落发梢上的雨珠,豪放道:“风潇萧兮秋雨寒,山仔一去很快就还,告辞了!”



    他学着戏台上的老生长揖到地,挥甩着看不见的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古董看着他的背影轻吧道:“其实山仔若是有心读好书并不难;他的头脑比我聪明许多,反应又快,可惜他就是喜欢过这种游戏人生的日子。”



    苦瓜目送着山仔愈远,语声音哑道:“山仔就是喜欢这样,在人前总是疯疯癫癫,就连离家出走也这先这种鬼天气、说什么比较有气氛,有时,连我都猜不透他心里想些什么。”



    茶壶满怀信心道:“只要是山仔说的话就不会错,我觉得每次都是这样。”



    古董遥望雨中逐渐模糊的身影,喃喃自语道:“你该不会真的是为了不让我这个狗头军师失业,所以时常故意说错话吧!其实,你才是真正心思细密,眼光长远的高人……”



    “什么高人?”苦瓜茫然问道!“古董,你在嘀咕些什么?



    有话说大声一点!”



    古董大声道:“山仔交代过,等他走后咱们一定得加入丐帮那群高人,否则咱们三人会被他们欺负,没饭吃。”



    苦瓜有些不服气道:“若不是山仔一再交代,我才不会对那个狗头低头,那家伙算他妈的哪棵葱、哪棵蒜?要我听他的门都没有!”



    古董拍拍他肩头,意味深长道:“山仔要要咱们好汉不吃跟前亏,至少在山仔回来以前,咱们得窝在丐帮看人家脸色过日,日子才会容易过。”



    占董接着语气坚决道:“入丐帮算什么,别忘记咱们是能屈能伸的四小龙,现在龙头老大不在,所以咱们只是暂时寄人篱下而已。”,“对!”苦瓜大笑道:“这是你这个狗头军师和我第一次意童见相同。”



    古董轻哼道:“为了山仔,我可以委屈自己和你相同。”



    苦瓜被他一句为了山仔堵得有气也发不得,只得咕哝一声:“还不知道谁比较委屈!”



    古董就算听见苦瓜的咕哝,他也会当成没听见而不予理会。



    看看山仔的身影早巳消失在雨幕之中,古董他们这才心怀惆怅地转身,慢慢踱回太原,准备去过寄人篱下的日子。



    雨越下越大……



    山仔身无长物地离开太原,本想凭自己讨饭的功夫,还不至于三餐不继。



    从未出过远门的他怎知一路行来,竟全是荒凉无人的郊野,尤其天下着大雨,黄土道路变成烂泥道路,叫人走一步滑三跤,谁会在这种见鬼的天气出门。



    遇不见半个人,看不到一户家,山仔纵有天大的要饭本事,也只有饿着肚皮,冒雨一程程往下趟去。



    直到黄昏将近,雨未稍听,而天色早已昏暗。



    山仔好不容易看见一间小庙,他兴冲冲连奔带跑来到庙前,这才失望地发现,这间庙不但小,贿破,根本没有住持或者香火。



    山仔眼见今晚饿定了,只得自嘲地笑道:“他奶奶的,没得吃有得住也算不错啦!住破庙总比窝在树下淋雨好上几百倍!”



    他推开颓倾的庙门入内,但见供桌上只剩一尊断头神像。不知究竟是何方神圣。



    山仔习惯性地四下走动,到处打量这间破庙,准备找个较舒适的地方休息过夜。



    侥幸地,他在庙后一片荒芜的废园里,挖得三条又瘦又小的野生地瓜。



    山仔站在雨中,喜啧啧地亲着地瓜道:“真是老天有眼,所以才会送庙给我住,送地瓜让我吃,地瓜兄,我真是爱死你啦!”



    山仔回到庙内找着—处没有漏雨的干地,取出身上唯一的家当——两块打火石,准备生个火来场地瓜大餐,顺便烘干身上衣服。



    他四下张望半天,只见这座破庙里除了一张供桌、一尊无头佛,以及一只倾倒的香炉,就是蜘蛛网及黄沙遍地,哪有什么可以用燃火取暖的玩意?



    山仔皱着眉,嘀咕道:“奶奶的,这算什么庙,—穷二白,连半根枯枝败叶都没有,准是以前的庙祝把所有的家当都当光了,也不会留点零头给我这个客人用。呸,真是他奶奶的吝啬。”



    他滴溜打转的眼睛突然一亮,随之,他起身走向供桌,对着无头菩萨双手合什,大声道:“没有脑袋的菩萨在上,我山仔今晚路过此地;淋了一身雨,想找些东西来生火取暖,偏偏你家太穷,没有半棍木材,我想价钱的头大概也是施舍给了这类客人烧火去了,你真是大慈大悲,普渡众生……”



    山仔歇口气,忍不住咯咯失笑接着道:“既然你已经施舍一个头,应该不会介意再把身子也施舍给我这个又穷又冷小乞丐吧?”



    他瞅着佛像,干咳一声,出庄严的声音,自问自答道:“嗯,本菩萨看你这个小乞丐可怜,特准你动用本菩萨法身得以温暖。”



    “谢谢菩萨,你既然已经这么说,我也不用不好意思。”



    山仔装模作样地唱完这出独角戏,咯咯直笑着自供桌上将约有半人高的佛像搬到先前所选的干地。



    待山仔忙完之后,却又发现没有刀斧工具可以劈开神像,而偌大这么一尊木像,叫他如何直接用来生火。



    “他妈的,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烧材偏又没有刀。”山仔自言自语地埋怨道:“我说菩萨老大,你既然施舍法身要让我取暖,干嘛又那么大一块?”



    他一边左翻右转,一边东敲西打,希望能在神像上找到,袭缝,以方便自己将神像分尸。



    然而,既是用做雕塑神像的木材,一般都是坚实无比的材质,哪有如此容易龟裂?



    山仔这番心思又是白费了。



    山仔蓦地咬牙叫道:“他妈的,就算用最笨的方法,我也要将拆散!”



    他索性扛起神像,走到倾倒的香炉旁,狠命把神像往香炉尖端砸去。



    “咚!“地闷响,神像砸在炉上毫毛无损地摔落地面,山仔反而被这反震力震得跌了一跤。



    他牛脾气一发,不可能的事也要让它变做可能。



    于是他毫不气馁,再度抱起神像,使尽自己吃奶的力气,咚地一声猛然砸去。



    这次山仔只是踉跄两步就姑稳,而香炉也被砸得有些微凹。



    山仔检查一下神像,看见神像左手部份已有些裂痕,心下大喜,喃喃道:“我就不信敲不散你!”



    他再一次抱起神像用力砸落,一次,又一次……



    不知多久之后,天色已全暗,庙外的雨依然浠沥不停,庙里也有滴滴答答漏水声……



    庙中暗处,一簇微弱的火光逐渐燃起。



    火光中,山仔小心翼翼地为这堆得来不易的火堆架上木材,他身边那堆七零八落的木材,正是那尊倒霉的无头神像。



    火势加大之后,也照出山仔鼻青脸肿的惨相,此时他身上的衣服早已干了大半,而未干的部分,却是后来被汗所渗湿。



    光从他灰头土脸又气喘咻咻的模样看来,不难推测,他刚才与无头神像可真是奋力大战一场,才将神像彻底的分尸。



    终于,他嘘口气,用破烂泥泞的衣袖抹去满脸烟灰和汗水,疲备地在火堆旁坐下,将裹着厚厚混泥的地瓜仔细放在火边烘烤。



    直到忙得差不多,山仔终于得以放松全身,坐在火边好好事受一下这得来不易的温暖。



    忽然——一阵凄凉哀怨的萧声,自庙外某个黑暗的地方弱弱传来……



    那悲凉至极的呜呜洞萧,在沙沙的雨声中显得格外幽怨凄绝。



    一时之间,山仔感到内心深处一份不知名的情愫,被这阵隐约断续的箫声所触,使得向来坚强的他,不知不觉流下两行莫名的泪水。



    山仔怔然地坐在火旁,听着令人为之心碎的萧声,丝毫不知自己已是泪流满面,他只是盯着跳动的火舌,迷蒙地想起自己伶仃的身世,想起分离的古董他们,想起为了讨口饭所承受的种种嘲讽和轻视。



    这些事,都是山仔以为自己已经将之压抑在心底深处,不再去想,也不会为之伤怀的过往。



    如今,在这雨夜的箫声中,顿时齐齐涌上山仔心头,令他难以自己地豁然起身,“啊……”然狂吼,将心中所有的伤心和难过,全部化做长声悲啸倾吐而出。



    一阵狂吼之后。山仔感觉心头轻松不少。



    他抹去泪痕,定神自语道:“奶奶的,是谁吹得这捞子鬼箫,害我莫名其妙地哭了一场!”



    他在好奇心的趋策下,冒雨走出破庙,循着幽忽的箫声慢慢朝黑暗中走去。



    离着庙不足一里地的官道旁。



    一株老叶早已凋零过半的梧桐树,孤伶伶地独立于黑夜寒雨之中,显得那般落寞、凄凉。



    梧桐树下,一名年届三十五、六岁的中年书生卓然孤立,横箫就口,吹奏着呜咽的曲调。



    他身上是—袭湿透的藏青长袍,松垮垮地垂挂于削瘦的身躯,长袍的下摆在风雨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摆晃着,一头垂披散乱的长发,虽然掩去书生大半边面孔,却掩不住他苍白似雪的病容。



    雨水自这书生的发际滑落,流过他微阖的双眸,流过历尽沧桑,满布风尘的皮脸,滴落于地面的泥水中消逝无痕这名书生站在树下,任凭风吹雨打而无动于衷,若非他的手指还随着音律微扬轻撩,简直会让人误以为他是一尊没有知觉的塑像。



    山仔不自觉地被眼前的景象和这雨中的书生所吸引,他茫然地在书生面前约七步之处停下,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名书生吹箫。



    在他模糊的记忆里,似乎曾经见过如此一个画面,听过如此悲凄哀怨的箫声。



    山仔猛地甩了甩头,不太肯定地揉揉眼睛,他有些怀疑眼前景象究竟是真?是幻?还是他遇见了七月半好兄弟?



    想到好兄弟,山仔忍不住打个冷颤,心里头不是滋味的发毛。



    正当山仔疑惑不定时,那名中年书生已经停下次箫,以冷寞的声音,缓缓道:“你打扰了我吹箫。”



    这短短的一句话,自书生口中平平板板地吐出,不但冷寞,而且还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好像他一开口,就已经判了别人的死刑。



    山仔也被这语声中的酷厉压得心头一窒,但他不服输的个性使他抗声道:“你打扰了我休息。”



    山仔这—模一样的口气,引得书生终于抬起微阖的眼皮,扫了山仔一跟。



    书生低沉道:“原因?”



    “原因?”山仔身怔后,恍然道:“你问原因?!好,我在破庙里休息的郐郐服且,愉愉快快,结果听到你吹这捞子鬼箫,害得我唏哩哗啦哭了一场,所以是你先打扰我休息的情绪。”



    山仔舔舔唇,欲罢不能地教训起对方:“不是我说你,吹箫就吹箫,有那么多曲子好吹,你为什么不吹些快乐一点的曲子,好让听的人也跟着高兴嘛!”



    “人生本来就有八、九分的不如意,要是再让你多吹一些这么凄凉的曲子,我看天下会有一半的人宁愿一头撞死也不想再往下活了。”



    书生睁开无神的双眼,仿佛正看向某个遥远,不属于人间的地方,幽幽然道:“你哭了?你也是伤心人?哈哈……”



    中年书生蓦然仰头狂笑,他的笑声之中充满着落寞箫索的意味,却又有几分说不出的遗世和孤傲,丝毫没有属于笑所应有的欢愉。



    山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恁般清楚地听出这书生笑声中的感情,刹那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和这名中年书生同是天涯沦落人。



    “咳咳……咳咳……”



    书生的狂笑被自己的咳嗽所打断。



    山仔见这书生手抚胸口咳的厉害,急忙上前扶住书生,伸手在书生背后轻拍,帮这书生顺气。



    他丝毫没注意到;这书生眼中伤地闪过一抹凌厉的神采,身子也骤而绷紧却又缓缓放松。



    山仔关心道:“好点没有?你这个人真奇怪,明明生病了.偏又要在夜里淋雨。我看你八成是不想活,是不是?”



    书生似是说给自己听,喃喃低语道:“想要安心地死也难,人生莫非就是如此,死活都由不得自己?”



    山仔不以为然道:“想死很容易,只要拿把刀往脖子一抹就死了!只是怕你没那个勇气而已。”



    他不由分说地拖着书生朝破庙方向而走。一边接着道:“我看你是因为生病,所以觉得死活两难。等我治好你的病之后,你会发觉,其实人活着比较有乐趣。”



    书生并不推拒山仔的拉扯,顺势跟着他往破庙缓缓行去,口中淡问道:“你也懂得治病?”



    山仔夸口道:“哈!我当然懂得治病,我们那一票子兄弟里面,每次有人伤风感冒,头痛腹泻,还不都是我治好的,老古人说啦!病久了就会变成医生,我却是看别人病久了,也能变成医生。”



    书生幽幽地吧口气道:“久病的确成良医,怎奈医不好自身之病而已。”



    山仔呵呵笑道:“所以还是我这个不生病就能变成良医的人本事较好。至少,我不用担心治不好自己的病,反到砸了自己是良医的招牌。”



    书生被山仔这等荒廖的推论说得不禁莞尔,他语声含笑道:“原来你还是个悬壶济世的赤脚大仙。”



    山仔低头看看自己的光脚,吃吃笑道:“赤脚大仙是不错,不过……什么叫悬壶济世?”



    书生微怔,看着毫无尴尬之色的山仔,讶然道:“可惜……”



    两人此时正好回到庙门口,山仔停步回首,不在意地平静笑道:“时也、命也、运也,非我所能也,我都不怨叹,你何必感到可惜。”



    中年书生仔细凝视着山仔,半晌,他忽然开口道:“传说昔日后汉时代,有个老翁在市街中卖药,在他住家门首悬挂着一个大壶。每当收市时,他就跳入壶中消失,后来世人即以悬壶济世比喻大夫悬牌开业。”



    书生说完之后,不理会迳自沉思的山仔,跨步进入庙内,理所当然地在火旁坐下,同时,顺手又抛了块术材到火中。



    书生看着转旺的火堆,暗叹忖道:“可惜如此上等资质的小孩,却没有良好环境的调教,否则,他必也能闯出一番成就,果真是造化弄人?”



    山仔坐下后,书生徐缓道:“你很认命?”



    山仔想了想,点头道:“对于不能改变的事情,我宁愿认命。”



    书生面无表情道:“认命的人往往安于现实,不会有所突破、长进。”



    山仔轻笑道:“对于能够掌握的事,我会尽全力去造命,能造命的人,成就是不可限量。”



    书生目光微闪,瞥了山仔一眼,低哼道:“你也很滑头,懂得见风转舵之道,先将话留一半,看准情势后再决定如何说。”



    山仔故意庄重地道:“那不是滑头,而是黠慧,反应机灵。”



    说完这话,他还是忍不住得意地朝书生眨眨眼睛。



    中年书生似是没看见山仔的顽皮相,脸上依然保持一片淡寞,令人看不出他心里究竟有何想法。



    山仔有些无趣地耸耸肩,自顾自地拨开火灰,挖出方才焖上的地瓜。



    山仔抓着烫手的地瓜以抛又吹,手指俐落地拨开泥土,登时,空气中漾起一股令人食指大动的烤地瓜香。



    山仔极其自然地将手中地瓜送到书生面前,一边笑吟吟道:“老兄,淋过雨蛮冷的,吃些热地瓜比较暖和,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呐!”



    书生双眼倏睁,两道如电的眼神笔直盯着山仔。



    山仔不由得心头一跳,呐呐道:“怎……么了?干嘛那样子看我?”



    书生冷冷哼道:“多大年纪的娃儿,凭你也敢和我称兄道弟?”



    山仔本待油嘴滑舌地反驳一番,但是当他瞥及中年书生的眼神,心中又是一震,不自觉地折服于书生那股无形的威煞。



    他咽下到口的俏皮话,无辜道:“我只是觉得叫你大叔会把你叫老了,我又不知道你姓什么名什么,如何称呼?”



    书生脸色稍缓,淡然道:“独孤羽。”



    山仔异想天开道:“独自孤单的雨天?!嗯,好名字,和今晚我看到你那时的气氛很相衬,我叫山仔。”



    山仔犹自傻呼呼地为独孤羽的名字做注解,孰不知他眼前这个看似病痨鬼的书生,正是武林中人谈之色变的头等怪人,病书生独孤羽。



    独孤羽的怪,怪在他为人亦正亦邪,行事全凭一念间的喜怒,他的怪,怪在他虽然明显地重病缠身,但是功力之高绝,至今仍无人能和他单挑独斗而不死伤。



    任何一个江湖人物听到独孤羽或病书生这三字,没有不为之目瞪口呆,惊惶失色。



    病书生独孤羽就像一道催命令符般,让武林中人,或是畏惧,或是折服。



    就是没有人敢像山仔,将这个名字拿来拆开解释,外带消遣一番。



    毕竟,山仔终非江湖中人,在他跟中的独孤羽,不过是个生病的罢了。



    怪的是,独孤羽对山仔将他的名字拆开来消遣之事不以为忤,他只是伸手接过山仔递来的地瓜,淡淡纠正道:“羽是羽毛的羽,不是下雨的雨。”



    山仔“哦!”地应声,机灵道:“那我就叫你独孤大叔好了”



    独孤羽不置可否,只是又轻轻地咳将起来。



    山仔一拍,豁然道:“我说过要替你治病的。”他不说二话,伸出手背搁在独孤羽的额际试探温度。



    接着,他又翻了翻独孤羽的眼皮,甚至要独孤羽伸出舌头说“啊……”



    独孤羽本身为了医治自己的病,不知翻阅过多少医书药典,正应难久病成良医那句俗话,他的医术已是当今武林少有人及。



    但是他却带着好玩的心理一一按照山仔的吩咐而做,比一个合作的病人还要合作,若是此时有扛湖之人打此而过,看到这情形,准会吓掉下巴,以为山仔是医界神童,竟敢如此摆布病书生独孤羽。



    半响。



    山仔搔搔头道:“奇怪,你没有伤风感冒的现象嘛!为什么会咳个不停?来,我替你把脉看看。”



    “你也会把脉?”独孤羽似笑非笑地瞅着山仔。



    山仔张狂道:“我常到太原城的同仁堂去要饭,把脉那回事看多啦!那么简单的事,怎么不会。”



    独孤羽将到口的笑声,压抑成不断地干事咳,他做梦也没想到竟会是这种答案。



    不过他仍旧是合作的伸出右手,让山仔为他把脉。



    山仔果然架势十足的卷卷破衣袖,似模似样地探指搭上独孤羽腕脉。



    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山仔虽然只是看人把脉,但是他如今的落指探脉却也有三分火候,竟能分毫不差地按在脉博之上。



    独孤羽眼神为之一亮,心中暗赞道:“好个精灵的娃儿。”



    他有意要捉弄山仔,于是以精湛的内力控制脉博跳动的速度,先是将脉博跳动放缓,缓得几乎使脉博全然停止跳动。



    山仔惊咦一声,连忙贴耳在独孤羽的心房,听看独孤羽还有没有心跳。



    独孤羽暗笑一声,立即加快心跳,侠时,他的心跳速度快得宛若一个拚拿狂奔之人的心跳一般急促。



    山仔抬起头,瞪大双眼叫道:“完了,你完了,怎么有人的脉象是这个样子?独孤大叔,我看你没救了,你要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能替你办到的,你尽管吩咐好了,既然咱们有缘在这里相见,我一定尽心替你完成最后的心愿。”



    独孤羽神色古怪地望着山仔。



    山仔骤然觉得自己未免太口不择言,连忙换个口气道:“独孤大叔,刚才算是我误诊好了,明天我送你回太原,咱们找同仁堂的童大夫仔细帮你看看,童太夫的医术很出名,他一定能治你的病。”



    “你刚由太原出来?”独孤羽依然是以古怪地目光盯着山仔,不急不徐地问着。



    山仔连连点头:“是呀!我走了一整天才找到这间破庙。”他可不明白独孤羽问这事做什么。



    独孤羽轻嘘口气,又同:“你为了一个陌生人,宁愿再走一天的路回太原?”



    山仔毫不犹豫地笑答道:“我们已经认识有一会儿了,又知道彼此的姓名,不应该算陌生人,我陪你回太原算不了什么,不过是多走些路而已。”



    独孤羽淡寞地道:“你对每个人都是如此?只要认识就会帮他忙?”



    山仔怔了一怔,沉吟道:“不见得。通常我都是独善其身,这年头你好心帮人,有时还会被人冤枉是有企图的行为。”



    “既然如此,你为何对我这般热心?”独孤羽神情深沉道:“难道你就不认为我会怀疑你别有企图?”



    山仔又是一怔,随之陷入沉思。



    半晌,他有些述惑地抬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对你比较特别,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绝对不会怀疑我另有企图。”



    “是吗?”独孤羽语带嘲谑道;“别太相信自己的直觉,感觉有时是会骗人的。”



    他不再多说,翻身就着火旁和衣躺下。



    山仔兀自瞪着火堆发怔,他似乎还没从方才的谈话中回过神来。



    雨,仍是浠沥地下着……



    山仔突然觉醒,催问道:“那你明天去不去太原?我觉得去看看大夫对称的病有好没坏……独孤大叔,独弧大叔……



    山仔轻唤两声见独孤羽不答,便当独孤羽已经睡着,他三两口将地瓜囫囵吞下,顺手在裤管上擦擦,随后在独孤羽对面睡下。



    忽然,一阵风自半掩的门口吹人。



    山仔打个冷颤,连忙翻弹而起,上前将门掩住,又挑了根木材把门顶牢,这才重新回到火旁准备睡觉。



    他刚坐下,想想又丢了根神像的手臂到火中,而后喃喃自语道:“就算不相信感觉,我还是觉得可以信任你。”



    说着,山仔脱上所穿唯一的一件蔽寒衣物,蹑手蹑脚走近独孤羽,轻轻地将衣服盖住独孤羽单薄的身子。



    他这才满意地轻轻拍拍手,回到独孤羽对面,缩起身子尽量靠近火边睡下。



    火舌毕剥地闪动着,没多久就将山仔最后抛入的神像手臂吞噬得了无痕迹,随着木材燃尽,火光渐弱。



    山仔早己沉沉睡去,仍不自觉地感到寒冷,拚命地缩紧身子,朝火边挪动。



    独孤羽无声无息地翻身坐起,手中抓着山仔的衣服,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激动。



    他仰着视而不见的凝视着黑暗中的庙顶某处,一遍遍在心里自问:“莫非这就是缘分?



    为什么在我早已不相信任何人之后,让我遇见这孩子?我该相信他的翔是果真是出于诚心?



    难道这是天意?是冥冥中那个命运之神的安排?”



    天亮了。



    连绵的雨总算停了。



    只是天空依然是一片阴沉,丝毫没有晴朗起来的迹象。



    山仔在一阵凄箫声中,迷迷糊糊地醒来。



    他伸展着有些僵硬的四肢,翻身坐起,那件缝缝又补补的乞丐装自他肩头滑落。



    一时之间,山仔有点迷惑,为何原本穿在自己身上的衣服,竟会自动离开身子?



    随之传人他耳际那阵哀怨断肠的洞箫呜咽声,使他蓦地想起昨夜种种。



    他直觉地转尖望向火堆对面,只见独孤羽盘膝坐在奄奄将熄垢余烬旁,手中拿着一管雪白凝滑的白玉箫,正垂首肃目吹奏着令人心碎的凄凉箫音。



    山仔穿好衣服,呵欠连天地伸个大懒腰,他有些无聊地搔搔头、踢踢腿,撑坐于地,不挺专心地聆听犯孤羽吹箫。



    清晨冷冽的寒气,冻得山仔直发抖,他顺手抓起一块木头丢人火中。



    忽而——他两眼发直地瞪着那堆整整齐齐堆落在火边的木头。



    因为,山仔发觉这堆木头竟是庙中仅存的那张供桌,而真正令他傻眼的,却是那张被劈成一块块木材的供桌,劈痕整齐平滑的就像有人拿着刨子,将它们一根根地仔细修削过一般。



    别说昨天山仔找不到任何劈材的工具,就算给他一把锋利异常的斧头要他劈,恐怕也劈不出恁般光滑的表面。



    他不禁纳闷,独孤羽究竟是如何将供桌劈成这般德性?



    一曲吹罢,独孤羽缓缓搁下玉箫,淡然道:“我有一件未完的心愿要交待你替我去办。”



    山仔脱口道:“独孤大叔,昨晚看病我是随便说说,你干嘛放在心上。”



    独孤羽神色倏寒,冷煞问道:“你将自己允诺之事,视为儿戏?”



    山仔被他如此酷杀的表情吓得,心头一跳,忙不迭将一颗脑袋摇得像货郎鼓似的,连忙解释道:“不是啦!你误会我的意思,我是说,你快完蛋这件事是误诊,你千万别太相信我……”



    山仔突然醒悟这完蛋二字未免太口无遮拦,他连忙伸手捂住嘴巴,支吾道:“奶奶的,又说错话了。”



    独孤羽见他如此率直的样子,心中虽然暗自莞尔,表面上依旧保持一副冷寞态度。



    山仔终究忍不住来说完的话,哇啦道:“独孤大叔,城里的童大夫真的不是盖的也!等他替你治好病,包管你又是生龙活虎的一个好人,好人当然不会有什么最后的、最前的心愿,对不对?”



    独孤羽轻咳数声,病恹恹地道:“我这是痼疾,能不能汉好我心里有数,我不用操心,你既然答应为我办件未完的心愿,可是说话算话?或者你想反悔?”



    山仔拍着叫道:“笑话,在太原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山仔我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我答应的事哪有反悔的道理。”



    独孤羽颇觉有意思地瞟他一眼,淡淡道:“是吗?!看不出你有那等名气,竟能让太原全城的人都认识你。”



    山仔嘿嘿干笑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太原城里的大小乞丐都识我啦!”



    独孤羽不理会他的解释,仍以那种望向虚无的目光看着庙外,迳自道:“你要陪我到峨嵋山走一趟。”



    山仔试探道:“去峨嵋山是你未完的心愿?”



    “我的心愿到了峨嵋自然会告诉你。”



    “什么?!”山仔夸张在大叫道:“还要等到了峨嵋再说?



    那我等于要陪你去蛾嵋,又要去替你办心愿,是不是这样?”



    独孤羽不为所动地颔首道:“正是。”



    “那我不就一箭又雕,太不划算了嘛!“山仔抓着头直抱怨。



    独孤羽皱着眉反问:“一箭双雕?谁教你这句成语是如此用法?”



    山仔理直气壮道:“我自己想的,我答应你一件事,却得去办两件,这不就像明明射出一支箭,却偏偏射中二支雕儿一样的意思,总不能说是一马双鞍吧?我又不是娘们。”



    独孤羽哭笑不得地瞅着山仔,他总算见识到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奇才。



    独弧羽无奈地摇头叹笑一声,拂袖而起,轻催道:“上路吧!”



    山仔依然赖在地上,有些犹豫地斜抬起头,瞅望着独孤羽,迟疑问道:“大叔,咱们从这里到峨嵋山,咱是不是很远?



    要很久很久才会到?”



    “没错,尤其是和你一起上路,可能要耽误更久的时间。”独孤羽有些不耐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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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3 18:19: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结伴江湖行

山仔沉稳一笑,故做毫不在乎样:“大叔,我是答应为你完成心愿,而且本来并没有说要陪你去峨嵋山,不过,咱们既然有缘,陪你走一趟也没啥鸟蛋关系,只是这时间……可不能随你说走就走,毕竟,我也是忙人,我离开太原要去办正事。”
独孤羽不悦道:“哪来恁多的废话,凭你一个小娃子,小乞丐,有何正事可办?”
山仔对独孤羽虽有一份无名的好感,偶尔也会慑于他身上自然散发出来的杀气,但是,山仔外柔内刚的个性却不容自己毫无原则,随便屈就他人。
此时,山仔骨子里那股傲气已发,他抬起头平静地面对独孤羽,沉着道:“一个小乞丐是没啥正事可办,但是为了朋友,他自然有非去办不可的正事。”
独孤羽微讶于山仔此时说话的口气与态度,那种镇定、深沉的样子,与他原先估料的山仔相差颇远。而不可否认,独孤羽比较喜欢眼前这种态度的山仔,他仿佛在山仔身上看见小时候的自己。
独孤羽以一种较为和缓的口吻问道:“好吧!你有什么天大的正事要办?如果可能,就先办完你的事,再去峨嵋。”
独孤羽的让步,使山仔有种打了一场胜仗的感觉,他不禁微笑道:“我要到洞庭湖去找乞丐头子理论。”
独孤羽诧异道:“你要去找湖里青龙向天笑理论?!”
他以目光上下打量山仔后,接着又问:“莫非你是丐帮弟子?不,以你的种种表现,绝不可能是丐帮门下弟子所敢为。”
山仔吃吃笑道:“大叔,你自问自答的样子真鲜,我当然不是丐帮的人……”
“哈哈……”
独孤羽蓦地仰首大笑,打断山仔尚未说完的话。
这回,独孤羽确实打心底笑将出来,他没想到,凭自己病书生这跺脚可乱江湖的人物,竟会被形容为样子真鲜。
这的确是破天荒的评语。
山仔搔着头,莫名其妙道:“我说错了什么?”
独孤羽边笑边咳,同时伸手拍拍山仔肩头,有趣地道:“你没说错什么,告诉大叔,你要找向天笑理论何事?”
山在受到鼓励,同时也想起在太原遭受的委屈,登时气涌如山道:“他奶奶的!我要问问那个乞丐头子,他究竟是怎么管理手下的人,也亏他丐帮号称天下第一大帮,居然只会欺负我们这种弱小民族。”
山仔将自己和古董等人在太原所受的种种欺压,约略叙述一番。
独孤羽听得连连点头,沉吟道:“嗯,丐帮如此做法,的确是太不像话,不过这也不能怪向天笑治属不严,毕竟,丐帮家大业大,成员更是多如牛毛,而所谓天高皇帝远,他哪能管得到全部的乞丐,何况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九流弟子。”
山仔不服气道:“他管不着也要想办法叫人管呀!人家说,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如果这种事他都解决不了,我看丐帮这一大锅,还是赶快自己倒掉,免得丢人现眼。”
独孤羽莞尔道:“你不但有脾气,倒也有三分见识,可是这件事你为何不找丐帮太原分舵舵主?要处治你说的那个狗头,舵主的权利就足足有余,也不需要千里迢迢到洞庭湖去投诉。”
“你懂什么!”山仔大言不惭道:“要找分舵主而不被狗头发觉哪有这以容易,而且,万一太原城的舵主和狗头是同个德性的家伙,那我岂非自投罗网,会死得很难看也!”
山仔喘口气,继续道:“再说,我要解决的事可不光只是让狗头倒霉,最重要的是,我要让四小龙以后在太原能和丐帮分舵分庭抗礼,这样我们往后的日子,才能过得安稳又风光,所以,我一定要直接找丐帮的头头谈判,如此才有办法一劳永逸,安享余年。”
独孤羽似笑非笑道:“有志气,不过,你既然已经将朋友的未来安插好,所以也不用急着到洞庭湖去,我们依照原先计划,先前往峨嵋。”
山仔觉得他笑得有些诡异,却又不明白究竟有何不对的地方。
山仔仔细考虑一下,眨眨眼道:“对了,大叔,你好像认识乞丐头子是不是?你说他叫向天笑?”
独孤羽低沉轻笑道:“等我们在峨嵋的事办完,我若尚在世间苟延残喘,自然要陪你上一趟洞庭湖,这就是你心里在想的事,对不?!”
山仔怔眼道:“哇爆!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怎么就已经猜到我最后想说的事?”
独孤羽沉稳笑道:“做人要懂得听言外之意,尤其是别低估他人的心思,你还小,看的人世还很单纯……”
“唉……”独孤羽忽尔幽幽叹道:“复杂的人生过得久了,也就腻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在这样的环境里,也只有身不由己过下去……”
山仔似懂非懂地看着独孤羽,不知道为什么只这一下子的工夫,独孤羽又变得如此消沉、落寞?
独孤羽似是已经忘记身边还有个山仔,他又变回山仔初次看见他时的模样,遥远的眼神不知望向何处。
山仔就如此怔怔地看着他举步走出庙外,好似正看着一个幽灵飘向荒郊野外。
等山在想到该追去时,一缕凄幽的萧声再度响起……
狂风呼啸,卷起漫天飞舞的枯叶和蒙蒙尘沙,呼啸涌向遥遥的,路的尽头。
那里,已可看见一片耸起的城廓,以及其间连绵错落的房舍。
这个城镇虽然不如太原城那般繁华兴盛,但是规模也还算不小,估摸着该有家像样的客栈或饭馆,能供歇足。
“奶奶的!走了这几多天,总算又看到自己的同类啦!”
山仔指着远方城镇,掩不住兴奋地叫嚷着。
独孤羽仍然是淡寞如恒的表情,不带兴趣地开口道:“有人的地方就有问题,便有纷争,有何足以兴奋。”
山仔数日来与独孤羽相处,已知道他略带愤世嫉俗的个性,不以为然道:“有人的地方就有吃的、住的,总比天天喝风吃水来得舒服。”
独孤羽不语,毕竟在他飘泊江湖的岁月中,他早已习惯各种不同形式的生活,餐风露宿或是华服美屋对他而言,已无太大的差别,也引不起他任何情绪。
在独孤羽的心中,日子就是这么回事,你不去过它,它便来打发你,如此而已。
山仔的心境却是大大不相同,别说他是第一次出远门,可谓开尽眼界,就是以年龄、心情而言,他对这花花绿绿的世界,可真充满了好奇与探索的热诚。
每一件事对山仔来说,都是一种崭新的经验,日子永远是那么刺激,那么的令人期待。
他们两人虽然同时在大风沙中度过数日,然而,独孤羽在风中翻飞邋遢的长发和衣衫,依旧是些尘不染,显得干净舒爽。
倒是山仔早已被漫天风尘,吹刮得灰头土脸,模样就像刚从泥坑里打滚出来的小猪一般。
叫任何人看了,谁都不会相信他们俩竟是一路同行而来的伴当。
城里。
二条大街呈十字交叉,贯通这座半大不小,热闹异常的城镇。
时值午前,正是各家大祭五脏庙的好时光。
酒楼、饭馆几乎处处客满,座无虚席。
独孤羽信步走向最近一家挂着阁来坐招牌的酒楼。
此时,酒楼楼下座头食客众多,毫无空位,喧哗之声嚷成一片,酒菜香与汗臭气混成一片充斥在这忙碌的楼面。
他进入酒楼后,眉头微微一皱,举步便待朝楼上行去.
忽然——
“去、去、去!正是上坐的时候,你这小乞丐在这里搅和,什么!”
独孤羽回头一瞥,正好瞧见店小二动作粗鲁地想将山仔推出门外。
他沉喝道:“住手,这孩子是跟我一道,谁敢赶他出去?”.
山仔趁着那伙计发怔之际,举起光脚狠狠地朝伙计脚背猛力跺去,同时人也一溜烟藏向独孤羽身后。
“哎哟!”
山仔犹自独孤羽背后探出脑袋,对着那名正抱着脚板乱跳的伙计大扮鬼脸,十足一副你奈我何的德性。
独孤羽屈指敲了山仔一记响头,像是要说给别人听似的:“年纪不大,胆子不小,仗得就是有我撑腰.”
山仔吃痛地摸着头,吐吐舌头道:“谁叫他狗眼看人低,难道做孤魂野鬼的,就不能有个当城隍的朋友不成?”
楼下食客不禁被山仔这个荒谬的比喻,逗得哄堂大笑,有些好事之徒更是鼓掌称赞山仔反应机灵。
山仔索性抱拳对众食客做个罗圈揖当谢礼,而众人再次被他那笑迷迷的大花脸,偏又做出十足跑江湖架式的顽皮样子逗得哈哈大乐。
独孤羽见他闹得差不多,小二已经有气无处可发,便拎着山仔的后衣领,硬将他揪上二楼,寻了一副座头落坐。
山好拍着独孤羽的手背,夸张地喘气呼道:“大叔,可以放手啦!否则……咳咳,我就要被你上吊啦!”
独孤羽忽然松手,将山仔咚地掉落地板,沉声道:“什么不好学,尽学些乱七八糟的用字遣词。”
山仔随意拍拍身上尘土后,往板凳上大刺刺一坐,委屈道:“又没人教我,我怎么学得好,当然得靠自己东拼西凑,凑和着随便说说而已。”
他这话暗示着要独孤羽教他。
独孤羽故做不知,不予理会,只是迳自招过小二点些酒菜。
山仔瞅了独孤羽一眼,在心里偷骂道:“老狐狸,小气鬼,我才不信你不懂我的意思。”
独孤羽当然明白山仔的心思,在他没有完全确定山仔究竟值不值得他付出心血来教导之前,他根本不会有任何表示。
上了酒菜后,山仔赌气似的埋头苦干,不多时已将桌上东西,全部吃得盘底朝天。
独孤羽仍是退迳低斟浅酌,一副不急不徐的样子。
山仔摸摸圆鼓鼓的肚皮,咋着舌抹了抹油嘴,正待开口,消遣独孤羽几句……
忽然,两名伙计再度捧着比先前更加精致美味的菜肴上楼,朝他们的桌上一摆,便退了下去。
独孤羽这时方始举筷,慢条斯理道:“笨鸟先飞,就是指像你这种表现的人而言。”
山仔登时傻眼,那张嘴宛若离水的鱼张得大大的,他可被独孤羽摆了结结实实的一道。
独孤羽的确是在教他,而且顺便消遣他一顿而已。
山仔好不容易挤出两声“嘿嘿!”干笑,他摸着鼻子道:“大叔,你的确高竿,我怎么敢学不会呢?”
山仔已在心里打定主意,有机会可得想办法报仇,否则就太设面子啦!
他捧着吃撑了的肚皮,斜瞅着对面的独孤羽细嚼慢咽的品味每一道精致菜肴,偶尔还会发出赞美的啧啧声。
山仔早在心底骂翻天,表面上却得保持一副轻松、无所谓的态度,直到今天,山仔才知道光是眼睁睁看别人吃东西,也会有当场暴毙的可能.
当然,死因一定是被气死无疑。
独孤羽花费近半个时辰的时间,总算结束这场对山仔而言,是无比酷刑的午宴。
正当独孤羽拎起湿手巾,优雅地轻拭嘴角和双掌时,蓦地,楼梯响起一阵沉重急促的杂乱脚步声。
刹时间,一群手持大砍刀的黑衣大汉,个个神情凶悍地拥上二楼,将独孤羽和山仔两人团团围住。
山仔只觉得讶异,倒不惊慌,他看独孤羽仍是一派气定神闲,不打算理会这群彪形大汉的样子,于是,开口问道:“喂,这些老兄,你们在于什么?是演野台戏,还是唱平剧的全武行?”
“小兄弟,这里没你的事,你赶快离开这里,以免被误伤。”
随着这阵和蔼的话声,一名年约六旬,面色红润,蓄着半尺美须,黑长袍,金束腰的花甲老人,赫然出现于楼梯口。
山仔终究也是在下九流的环境之中打混出身,他不用多想就已经猜到这便是他早已耳熟能详的江湖寻仇场面。
他心底暗自高兴,这口总算有机会亲眼见识这种场面的真实画面。
只是,山仔想不透为什么这此的神恶煞似的江湖二大爷会找上独孤羽寻仇?他更担心凭独孤羽一介文弱书生,怎能应付得了这些人?
山仔脑筋一转,笑嘻嘻道:“大叔,那位老爷子说这里没咱的事,咱们快走吧!”
楼上原有的客人早在黑衣大汉上楼不久,便跑得精光,此时整个酒楼里只剩他们这一桌的两人。
若说没有他们的事,那究竟是谁家的事?!
独孤羽自然明白山仔心意,他只是对山仔露出一抹赞赏的淡笑。
那名黑袍老人干咳一声,尔雅道:“小兄弟,老夭只说没你的事,你可以离开,但是,你这位大叔必须留下来,我和另外几位朋友要和他叙叙旧。”
一个尖细难听的嗓音桀桀笑道:“嘿嘿……病书生是出名的孤僻,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他岂会是你这个小乞丐的大叔?小乞丐,你未免太朝自己脸上贴金啦!哈哈……”
山仔抬头顺着这声音看去,只见一名长相干瘪瘦小的金衣老头,手持一支乌黑细长的钓竿,不知何时坐在酒楼天花板上的横梁跷腿剔牙。
山仔看这个金衣老小子就是不顺眼,这老小子的话更让他听得不顺耳。
于是,山仔故意以极端不屑的语气,讽刺道:“奇怪,你这老小子又不是我大叔的儿子,也不是他的孙子,你怎么知道他有没有朋友、亲人?你说我朝自己脸上贴金,总比你强攀关系,朝自己身上贴金有面子多。”
这金衣老小子不是别人,正是江湖杀手中少数几个顶尖人物之一,外号被称为鬼钓叟的吴琴。
他唯一的僻好,就是贪金、好炫,所以,故意用纯金丝线织就这身金衣穿做招牌。
如今,吴琴被山仔无心揭露疮疤,恼羞成怒道:“桀桀……小子,你很会说话,这种舌头用来下酒,味道一定不错。”
山仔故意吐吐舌头,逗弄道:“哎哟!你吓到我啦!你瞧,我舌头都被你吓得往外吐,这样子你要割大概比较方便。“
鬼钓叟吴琴大怒,扬手挥动钓竿,咻地轻响,钓竿上所缠那条乌溜细微的鱼线猝然射向山仔左眼。
山仔犹不自知发生什么事情,只见独孤羽探指做剪,轻描淡写的一比,桌面登时飘落十数截比人发稍粗一点的乌丝。
“谁敢动这个孩子,我就让他尸骨无存!”
独孤羽的声音冷似十二月的冰雪,直吹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窝里,冻得众人全都不自觉地打个寒颤。
这句话不只是警告,根本就是宣布一项事实,一个绝对的结果。
山仔被独孤羽话声中的冷酷吓了一跳,过去几天以来,他一直觉得独孤羽外表虽然冷寞,但对自己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慈爱和温柔。
如今,他终于见识到独孤羽真正酷厉无情的一面,他不禁有些茫然,甚至怀疑,刚才那些话果真是出自他的独孤大叔口中?
众人之中,震骇最深的该是鬼钓叟吴琴,他虽然早由种种传闻中得知独孤羽的武功可谓惊世骇俗,但是心中多少不大相信。
而今独孤羽只在一招之间,便空手剪断他的成名兵器乌竿玄丝中的玄丝,那是一种韧性仅亚于天山冰蚕丝的玄蚕丝,产于苗疆内陆,在贯注内力使用时可以穿金洞地,无坚不摧。
然而吴琴深具信心的玄蚕丝,碰上独孤羽却变得像面线,轻易就被他徒手剪断。这份功力,如何不使得名列十大杀手中的鬼钓叟心底忐忑。
独孤羽冷冷环顾在场所有的人,最后将目光定在黑袍老人身上,沉缓道:“你就是神刀门主,余天赐吧?既然请来恁多帮手,索性叫他们全进屋来坐坐。”
独孤羽微顿一下,接着不屑道:“尤其是守在屋顶那三个痞子,他们究竟是守,还是躲?独孤某人向来没有从屋顶进出的习惯,守在那种地方,未免太过荒谬。”
独孤羽讽刺的话刚说完,三条人影自窗口翻身而入。
他们全是一身水蓝劲装,披风斜挂,肩背三尺青锋,就连三人的脸蛋,也是生得一模一样,原来竟是三胞胎兄弟。
独孤羽膘了来人一眼,呷口茶,不以为奇道:“原来是幽冥三剑韦家兄弟,难怪恁般见不得人。”
幽冥三剑之一,冷恻恻开口道:“病书生,要耍人王到别人面前去耍,我韦家三剑可不是被唬着长大,不吃你这一套!”
独孤羽颔首道:“好气魄!不过,希望等会儿动上手时,你还记得这股气势。”
山仔已自怔愕中清醒,他有些不敢相信地问:“独孤大叔,他们真的是来找你麻烦的?”
“你说呢?!”独孤羽依然面色不改,平静地反向山仔。
山仔抓抓头,纳闷道:“可是……他们都是江湖人物嘛!大叔你不过是个生病的书生,怎么会和这些江湖爷们纠缠不清?”
“哈哈……”
一阵银铃也似的娇笑猝然响起,香风起处,山仔不禁眼前一亮。
只见一名风姿绰约,衣着火辣大胆的美妇,摆动着水蛇也似的纤腰,风情万种地步上酒楼。
“我说小哥儿,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你这位生病的大叔,可是咱们江湖里的一块天呐!”红衣美妇道。
山仔瞪大双眼,毫不掩饰地直瞧着朝他们走近的这个红衣美人,大吃豆腐道:“乖乖!若知道江湖也有这么骚的娘们,我早就混江湖去了。”
独孤羽突喝道:“够了!血蜘蛛姚菁,你别走得大近,独孤某人虽然不在乎你的消魂药,但是这个孩子还是只小童子鸡,可别糟蹋了他。”
山仔闻言大窘,只得揉揉鼻子,糗大道:“大叔,有些事知道就好,干嘛说得那么白?”
姚菁停下脚步,却笑得花枝乱颤道:“哟!小哥儿脸皮还挺嫩的呐,我……”
“找死。”
独孤羽脸色倏沉,左手猝扬,一股狂涛也似的掌风蓦然撞向血蜘蛛姚菁站立的方向。
登时,酒楼上斥喝连连,姚菁在惊呼中连滚带翻,勉强躲开独孤羽这犀利的一击。
独孤羽依然沉稳地坐在桌前,迳自斟上一杯微凉的茶水,眼不稍抬,冷哼道:“姚菁,这只是警告你最好安份点,否则就算再多的人出手搭救。独孤某人要你的命,你根本躲不掉!”
随着独孤羽的出手,原本尚嫌空旷的楼面,登时又涌进不少人,一下子占满楼上。
姚菁在一群红衣女郎的扶持下,狼狈不堪地站起身来,愤恨道:“独孤羽,你再张狂没多久,这回姑奶奶敢来找你,不是打没把握的仗。”
山仔看着乍涌而入的人群,吹声口哨道:“乖乖!场面越来越热闹,大叔,看样子你真的很有面子,否则怎么会这么多人来观见你。”
“这只是普通的场面而已。”独孤羽深沉道:“以后若有机会,你还会看到更精彩的。”
他微微一顿,朝身旁点点头道:“坐过来这里,大叔替你介绍些有头有脸的角色,好让你也沾些观见的光。”
独孤羽最主要的是要山仔待在他所能护卫的安全范围之内。
山仔不急不缓地起身绕过桌边,在独孤羽身旁坐定,戏谑地道:“大叔,要不要我替你传人上殿?”
独孤羽对于山仔能够在面对如此爆烈的场面时,依然保持沉稳镇定和轻松自如的表现,感到一丝安慰,不知不觉地对山仔又多了一点欣赏之情。
这时,一名高逾七尺,浓眉怒目,满脸虬髯,身着渔装,手提一面布满尖锐倒钩银亮渔网的粗野大汉,一步一撼楼地走上前,戟指叫喧道:“我操你娘的,你们两个不知死活的兀那小子,还当这里是戏班子,他娘的,什么叫观见?凭你独孤羽也配?”
没有任何暗示,独孤羽蓦地射出一支竹筷直取这提渔网野汉门面,而他的人便在筷子出手的同时,也诡谲闪身,腾空掠出。
“老二小心!”
鬼钓叟吴琴惊怒地叫声和他手中乌黑钓竿齐时而发。
独孤羽身形微然偏折,轻易避开宛如急电飞刺而至的钓竿,以及一片令人目眩神昏的耀目银光。
他在众人尚不及反应之前出手,每个人都清清楚楚看见他举起左掌直竖如刀.却没人看清是怎么回事,他已在一声凄厉可怖的惨号中,翩然翻身回座。
“此人外号恶渔火,姓寒名辛,是我无法忍受的那类粗人。”
独孤羽盯着砰然倒地的寒辛,口里闲闲地对着山仔说话,好像他未曾出手将寒辛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一劈两半,血浆迸溅,死相凄惨一般。
所有的人都被独孤羽如此迅捷、惨酷的杀人手法震骇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山仔一张脸白得似雪,他拼命咽了几口干沫,仍压抑不住急骤的心跳。
半晌,他才干干地挤出一丝声音,沙哑道:“大叔,他……的死相……的确叫人寒心!”
独孤羽幽幽冷笑道:“第一次见着如此的死人难免心惊肉跳,但总比不上第一次杀人那么恐惧,只要等会儿你多看几个相同死法的人,自然就会习惯。”
山仔在心里大叫道:“妈咪呀!多看几个就会习惯?这……是在杀人呐!怎么可能看得习惯?!”
独孤羽沉冷道:“余天赐,你大概是为了你师弟那段梁子才来找独孤某人的吧?难不成你花钱请来的打手就让他们闲在那里看戏?”
在场多人都是江湖中出名的杀手,或黑道恶枭,怎堪让独孤羽如此污蔑而不吭声?
鬼钓叟吴琴首先冲出,狂吼道:“病书生,还我二弟的命来!”他抖手便撒下漫天竿影朝独孤羽和山仔当头罩落。
幽冥三剑亦同时欺身而上,三辆长剑交织成一张致人死地的剑网,自左、右及后方包围向独孤羽及山仔。
独孤羽双眸亮起两道如刀似刃的寒光,淡然道:“怕吗?”
山仔怔了一下才明白是在问他,他舔舔唇,涩声道:“说不怕是骗人的。”
独孤羽豁然长笑,两手蓦然翻展如轮,抛斩出一道道、一股股,看不见却宛如凝聚成形的劲风。
劲风带着鬼泣般的刺耳尖啸,由下而上有成一个半圆裹住独孤羽和山仔,正好迎上吴琴等人联手之击。
“轰隆!”巨响·
整座酒楼为之震动不已,楼上所有的桌椅全然粉碎,并随着四溢的劲风如矢般四处激射。
围杀独孤羽的众人,不得不各自散开躲避如此剧烈的劲道反击之力。
唯独,山仔他们所坐的那副座头,依然完整无缺,便是连桌上的残菜残汤也没有泼溅出一丝半毫。
“山仔,你这可是首次开眼界吧?”独孤羽含笑轻掸衣袖,一点也没有与人动手过招之后的样子。
山在张大嘴,整个人完全傻住,根本没听见独孤羽的问话。
独孤羽侧头一瞧,不禁为之失笑,他伸手轻拍山仔肩头,山仔蓦地整个人弹跳而起,惊叫道:“什么!”
独孤羽摇头啧声道:“定力太差。”
山仔见自己反应过度,讪然地抓抓头重新落坐,他扫顾四周,轻嘘道:“大叔,我是不是在做梦?刚才的事是真的吗?”
独孤羽轩眉道:“你说呢?”
山仔喃喃道:“我的乖乖,这就是江湖?!简直比他妈的看戏还过瘾,什么刀光、剑影、掌风,全是真材实料呐!”
他忽然道:“也,其他的人呢?难道都被大叔你的掌风吹跑啦?”
独孤羽沉沉一笑,断然道:“他们回来了。”
“了”字犹在独孤羽嘴里打转,蓦地,一阵强弩弹簧的刮刮声响,无数利箭自酒楼外飞射而入,飞向楼中的两人。
独孤羽挟起山仔不往上冲,反而以暗劲猛地下跺,登时楼板在哗啦声中,倾坠而下。
独孤羽带着山仔自尘烟弥漫的坠落里轻灵闪身,已然掠出酒楼,直向城外而去。
山仔骤觉耳际风声呼呼,四周景物都在倒退中迅速消逝。
他哇啦大叫道:“独孤大叔,怎么你打赢了,却要逃跑?这样太没面子啦!”
“谁说我要跑?”独孤羽速度不减,气息平稳道:“江湖人行事总是不喜欢太过于惊世骇俗,所以我故意要远离城镇,等到了荒郊野外,也好替那群人找个风水绝佳的地点送他们的终!”
“早说嘛!”
山仔原是被独孤羽挟于肋下,此时他扭头看着独孤羽脸庞,好奇问道:“大叔,那些人你好像都很熟,你和他们究竟有什么过节,彼此非得做个生死绝交?”
独孤羽调整一下挟带山仔的姿势,淡然道:“不是他们,我和神刀门门主的师弟开天刀崔桂虎有一段梁子,那姓崔的有回在洛阳城里大放厥词,自夸神刀门如何了得,正巧我在场而且心情不好,所以就给了他一点教训,如今神刀门主余天赐要为他师弟讨回公道,如此而已。”
山仔不解地道:“你给那姓崔的什么教训?为什么神刀门主要如此劳师动众,找那么多人来围杀你?”
独孤羽平板冷漠道:“我不过废掉崔桂虎使刀的右手罢了,至于余天赐为何要如此劳师动众,那是因为他知道他要对付的人,是江湖公认的第一高手,若不多找些打手,他凭什么讨公道。”
山行没好气道:“对了,大叔。你实在很不够意思。”
独孤羽轻笑道:“因为我没告诉你,有关我是江湖人的事?你为何不问?”
“问?”山仔嚷嚷道:“你那模样谁瞧了也会以为你不过是个病……穷酸,谁会想得到,原来你是真人不露想,我看你八成连生病都是假的,故意装出来骗我。”
山仔原本想说病痨鬼,却及时想到独孤羽可是个杀人不用刀的真人,还是不惹恼他比较安全。
独孤羽意味深长道:“这就是告诉人你,别太轻易相信一个人外表所呈现的面貌,外表是可以改变,甚至伪装,看人要朝更深一层去看,至于我的病……事实上我是真的有病。而且已经病了许久,你不是听他们都叫我病书生吗?”
山仔疑惑道:“哇噻,你算有病,怎么可能跑这么快,而且脸不红、气不喘,好像没事似的。”
独孤羽一脸苦笑:“这事解释起来挺罗嗦,你也不太容易了解,等将来,你我若是有那个缘分在一起够久的时间,我再慢慢告诉你。”
山仔望着独孤羽的神色恢复成自己所熟悉的淡漠,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最后。他还是闭上嘴,决定不再多话。
不多时,独孤羽带着山仔掠上一道残剥的土堤,在那土堤之后有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荒地边缘是一大片浓密的相思林。
独孤羽挟着山仔跃上一株约摸丈高的大树树梢,将山仔藏在浓密的枝杈间。
“好好待在这儿,别让我分心.”
山仔识相地点点头道:“我不会让人逮着。”
独孤羽赞赏地拍拍他肩头,随后飘然落地,施施然走向树林前的荒地。
山仔在树上找了处既可观望荒地动静,又不至于被人发现的枝干隙缝,隐好身形,等着观赏好戏开锣。
独孤羽面向上堤站定之后,取出玉箫迳自吹奏起来。
没多久,数条人影掠上土堤停顿数秒,这才跃落荒地,小心翼翼地朝独孤羽缓缓接近。
片刻后,更多人纷纷赶到。
独孤羽宛若未见一般,依旧箫声不断。
以神刀门主余天赐和鬼钓叟吴琴为首的众人,成半圆形将独孤羽圈在其中,但是他们距离独孤羽丈寻之外便已停下脚步,不再逼近。
毕竟,适才独孤羽的出手。让他们不得不心惊。
吴琴转着一双老鼠眼,尖声问道:“姓独孤的,另外那小鬼呢?”
独孤羽理也不理,只是继续吹奏出悲凉哀怨的萧声,箫声在冷冷的秋风里飘散,为本已阴沉的午后,更增添几分肃杀的气息。
吴琴碰了一鼻子灰后,冷凛道:“独孤羽,用不着装出那种瘟样,爷们今天既然和你卯上,就不打算让你继续称王。”
“唉……”
独孤羽长叹口气,叹息的声音犹在风中飘荡,他人已电射而出,玉箫直取鬼钓叟吴琴,左掌却横扫血蜘蛛姚菁和她门下女弟子。
“吴琴,我实在听腻你的废话,你的兄弟恶渔夫已经在黄泉路上等你多时,你何苦让他等得太久。”
独孤羽这话说完,已经换过七招十三式,不但逼得吴琴狼狈不堪,同时更将余天赐和幽冥三剑,以及其他数名功力较高的对手,全部圈入攻击范围。
此时,一名手持判官笔,面目黝黑,年约三旬的黑衣文士,沉喝道:“独孤羽,你想以一敌众,未免太狂妄!”
独孤羽冷涩道:“铁笔定生死纪如风,独孤某人何时不是以一敌众,就是狂妄,也已经狂妄十数春秋,可有人奈何得了我?不过,你我原本井水不犯河水,你趟上这趟浑水,也该师出有名吧!”
纪如风手下不停,挥笔连点独孤羽浑身上下七十二处大小穴道,口中寡绝道:“好让你得知,余门主是我姊夫,这回我们是经过仔细计划,才找上你的,你就认命了吧!”
独孤羽傲然长笑,偏身避开判官笔,右手玉箫“当!”地点开一柄流星锤,他瞥眼一看,是个没照过面的汉子,此时此地,也不容他去探问此人来历。
接着他旋身一转,左掌猝然抛挥,一溜溜急若利刃的掌势逼退本待进击的血蜘蛛姚菁,气得这个血蜘蛛咬牙切齿,一点也不复见原先那股娇媚状。
山仔在树上看着荒地上人影你来我往,越转越急,不禁有些昏头转向。
他急忙闭上眼睛休息休息,心里佩服地想:“独孤大叔真不是盖的,他一个人同时对付那么多人,居然受得了,不过江湖上不是讲究光明磊落的决斗吗?他们这种群殴加车轮战,算他奶奶的哪门子英雄?”
便由此时起,山仔对于江湖,有了新的认识和了解,而这种体认,使得他对所谓江湖,不再存有什么美丽的幻想。
那不过是个弱肉强食,凭能力生存的现实环境罢了,就像他在太原讨生活是相同的情形,而且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阵斥喝与掌劲互击声,使得山仔急忙睁开眼睛再度盯向战场。
独孤羽方才以左掌硬架幽冥三剑和血蜘蛛四人联手之击,虽然被逼退一步半,但却将对手四人震得倒跌三尺。
山仔在树上看得几乎忍不住要为他大声喝采加油,而此时,山仔只恨自己不识武功,未能下场帮助他的大叔倾力与敌人一搏。
当然,以山仔如今的程度而言,他并不太了解所谓高手过招,外表看来从容不迫,动作流畅,事实上却是在每一次闪挪纵跃之间,徘徊于生死边缘,只要有一点点迟疑、疏忽,就是生与死的分野。
蓦地——
独孤羽发出一声穿金裂帛般的激昂长啸,使得围杀他的人心神为之一凛。
就连远在树干上的山仔,也几乎把扶不住,险险栽下树来。
啸声未歇,独孤羽忽如大鹏展翅,双臂横掠,身子随即旋起。
登时,千百只似虚若实的掌影,带着泣血般的凄厉尖啸,轰然涌现。
独孤羽急旋的身形,着来就像一尊自幽冥幻现而出的千臂修罗,扬散着飞舞的长发,向四周的人伸出索魂的魔掌。
“修罗幻现,快躲!”
神刀门主余天赐惊骇狂吼着,领先扑地以刀护身连连翻滚而出。
“修罗幻现……例无完魂!”
独孤羽凄冷寡绝的声音,在飞旋中一字一顿地蹦自唇间齿缝,他这八字刚刚说完,幻现的掌影,蓦然向四面八方凌厉无匹地弹射而出。
顿时——
大地宛似崩溃了般,嗡嗡雷鸣,又似受到恶魔的咀咒,狂飙倏起,抖颤连连。
原本阴沉的天空,在掌影与掌影紧密的衔接间,在劲气与劲气的充斥间,仿佛失去了应有的些微光亮,陡然变得更加昏沉晦暗。
地狱之门仿佛也在如此呼啸的狂飙中开启,晦暗只是刹那的事,而死神的影子却已在这瞬息之间带着狞笑卷掠天地。
“哇……”
此起彼落的恐怖长嚎,是死神得意地狂笑。
如密雷般的劈啪声,掺合着骨骼拆断的脆响,漫天洒落的鲜血和粉碎的人肉,向荒地四周迸溅飘扬……
独孤羽长发散乱地遮去大半脸孔,只见他胸口急促地喘息,他那只手……天!
独孤羽那只原本白皙削瘦的手掌,此时齐肘以下变得殷红刺眼。
但再仔细看去,那殷红却不是染血的红,而是功运极至的异相。
在他四周,幽冥三剑只留下三柄断成数十截的残剑和三颗布满惊骇表情的头颅,而他们三人的尸身,却已不见。
或者,在那一堆堆蠕动的肝肠,一滩滩糜烂的血肉中,勉强可以拼凑出他们三人的残骸。
鬼钓叟吴琴的乌竿扭曲成一团,他瘦小的身躯不知是否是独孤羽的慈悲,仍然保持完整。
但是,惨白的断骨参差不齐地穿肤而出,闪着令人做呕的淡光,这恶心的淡光立即被浓浓的鲜血淹没。
血蜘蛛姚菁和使流星锤的家伙,却是碎裂成段段,东一截、西一块地散落数处,肌肉的络纬仍在赤红的鲜血浸濡下抽动,花花绿绿的肚肠犹自缓缓滑落野地,那两只如核桃般大小的瞳仁已突出目眶,正带着血丝,无神地瞪向灰茫茫的天空。
更有数不清的黑衣、红衣尸块,杂落在十丈方圆内的各处,除了少数几名幸存的神刀门所属,唯有的活口却是余天赐与幻如风。
只是,此时的纪如风亦是发髻蓬散,浑身血渍,然而不知伤于何处,正俯卧着昏迷于地。
神刀门主却是毫发未伤,他手中成名金刀已不知去向,如今他脸上布满融合着极端惊惧、无助和悔恨的凄伦神情。
原本坦朗的荒地,如今却变成一座地狱屠场,天空的云更灰、更沉,呼啸的风也变得音哑低泣。
仿佛连天上的云、地上的风都不敢破坏这片荒野的死寂,仿佛它们也怕得罪那个卓立在屠场间的无情修罗。
“大叔,你还好吧?”
山仔连喊带叫半爬半滑溜下大树,跑向荒地,跑向独孤羽。
当他真正看清荒地上的情形,山仔“哇!”地张口便吐。
独孤羽平稳了气息,看着山仔,无奈地微微摇头暗自轻叹。
毕竟,他并不太希望山仔以为他是个残酷的杀人魔王,至于他为何会有如此感觉,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究竟是为什么?
独孤羽注视着茫然望天的余天赐,面无表情道:“余门主,独孤某人暂留你一命,只是想告诉你,你们自认为布下天罗地网,在独孤某人的眼中,其实不比一张蜘蛛网强多少。”
余天赐仿佛在这短短时间内老了十几岁,他疲惫地收回目光,直直凝视着独孤羽,哑声道:“病书生,你究竟还算是个人吗?人的下手,岂有如此惨酷,血腥的呢?”
不待独孤羽回答,余天赐忽而神经质地狂笑道:“不,你当然不算是人,你是来自黑魔林的鬼呀!哈哈……”
独孤羽双手轻负背后,漠然瞧着余天赐宛如泣血般的悲凉呛笑。
半晌,独孤羽冷漠道:“够了吗?余门主,该是你上路的时候。”
余天赐长吸口气稳定心神后,不自觉地朝昏迷中的纪如风瞟去。
独孤羽似是明白他的心思,沉缓道:“独孤某人只是震伤他内脏,使他暂时闭气昏迷而已,待时辰一到,他自会清醒,再调养个把月便可痊愈。”
余天赐微见激动道:“余某在此代他谢过阁下手下留情,毕竟,他是纪家三代单传,我也不愿他为此遭受横难。”
独孤羽不耐烦道:“余门主,你可以过去拾回金刀,再与独孤某人做次公平的较量。”
余天赐绝望地闭了闭眼,他深吸口气沉着地拾起方才失落的金刀。
“大叔,等一下!”
山仔一张脸蛋带着呕吐后的青白,他举袖拭唇,朝独孤羽身旁走近。
独孤羽冷漠的神色,明显地为之舒缓,和悦道:“好些了吗?大叔不是叫你待在树上别下来?”
山仔真挚道:“我怕大叔吃亏嘛!他们那么多人,又个个如狼似虎的凶狠。”
独孤羽傲然轻笑道:“如狼似虎?你太看重他们了!”微顿后,他接着道:“你先到一旁休息,有事待大叔打发这个正主儿上路之后再说”
山仔犹豫道:“大叔……你要杀他?”
独孤羽瞟眼道:“怎么?难道他不该杀?”
山仔看着神刀门主苍老凄惶的神色,宛如看见一匹被遗忘在战场上无主的老马,显得恁地无助,不知何去何从。
他忍不住说情道:“大叔,这整件事听你说来,是为了你断去崔桂虎的右臂才引起的,对不对?”
“没错。”
“其实,你只因为心情不好,就折了人家混饭吃的家伙,说起来是比较过份了点,这位神刀门的门主为他师弟讨个公道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嘛!大叔……你何不放了他?!”
“放了他?”独孤羽微温道:“余天赐他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竟敢收买十大杀手中的人,妄想围杀我,我若是放过他,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是怕了他,这岂不是弱了病书生的威名?”
山仔耐心道:“可是大叔,那些来围杀你的家伙都已经翘了,你既然能放过那个拿毛笔的家伙,为什么不干脆连神刀门主都放过?这非但不会减损你的名声,反而会让江湖中的人称赞你有风度呐!”
此时,余天赐拎着金刀怔然呆立一旁,听着山仔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驳斥,倒使他成为无关紧要的第三者一般。
独孤羽愤然道:“哼!我独孤羽行事,向来只凭自己高兴随心所欲,根本不需要他人来赞赏我有风度与否,何况,余天赐他若想不开,找其他更多的人再来找这种公道,我岂非烦不胜烦?所以只有宰了他才是最一劳永逸的方法。””
“大叔……”山仔耐着性子劝道:“你刚才不是说,他们布下的天罗地网对你而言,只是像蜘蛛网一样吗?就算余门主想不开,再来—次好了,你也不用怕他呀!”
“我当然不怕。”独孤羽冷冷哼道:“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再说,暂草不除根,哼哼!只怕春风吹又生。”
山仔开口欲言:“大叔……”
“好了!”独孤羽神色冷峻地截口道:“我决定之事向不轻易更改,你不用再多说。”
山仔被斥喝的为之一窒,自他懂事起,向来就是他叫人不用多说,哪有被人如此吆喝的时候。
他卯起性子,板着脸孔道:“我为什么不说?明明是你理亏,难道你想否认,还是你以为可以杀人灭口,就此掩饰自己的不公平?”
独孤羽不料山仔竟以如此恶劣的口气和他顶嘴,他大怒道:“公平?江湖中赢的一方就是对的,谈什么公平正义都是狗屁,更何况,我独孤某人以一敌众,难道他们就算公平?!”
山仔强硬道:“他们不谈公平,那是因为他们是狗熊,大叔你是英雄,英雄就该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怎么可以和不讲道理的狗熊比?”
“哈哈……”独孤羽蓦然仰首狂笑。
半晌,他目光如刀地瞪着山仔,恶狠狠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对我说话,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山仔心头一凉,登时想起躺在地上那些粉身碎骨的模样,但是话都说出口,就算现在后悔也来不及啦!
山仔虽是心里发毛,但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地暗想道:“他奶奶的,反正现在才改口装孬也太没面子啦!不论好歹,豁出去赌他一回算了,睹赢就可以多吃几年白十饭,赌输了……只好十六年后又是个山仔。”
他决定之后,索性大刺刺地将两手往腰间一插,摆出夷然不惧的神情,大声道:“独孤大叔,咱们认识已经有好些天,说熟是不很熟,但是也不算太陌生,我之所以那样和你说话,是为了进忠臣之谏,你若听不入耳想杀我,那我只好变成死谏让你杀了。”
独孤羽眼底闪过一抹笑意,他实在受不了山仔如此乱用成语。
另一边——
神刀门主余天赐却被山得如此慷慨激昂的表演,感动得无以复加,眼眶里的老泪,只差一点就要滚将出来。
山仔表面镇定,心时忐忑的等待着独孤羽决定性的回答。
独孤羽只是冷眼瞅着山仔,仿佛要将山仔的五脏六腑全部看透才干休。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独孤羽的沉默使得山仔和余天赐两人将心都提到喉头,简直就快要从嘴里蹦跳出来似的。
“江湖之大……”独孤羽语如冰渣,迸自唇间,一字一顿道:“你这小子是第一个如此对我说话之后……仍留得住性命的人。”
山仔和余天赐不约而同,同时呼出口大气。
独孤羽继续沉着声,冷厉缓缓接道:“但是……不要以为下次你还有同样的机会,而且,余天赐……你自己留点纪念再走。”
山仔心有不忍,想再求情,却见独孤羽神色尚存不悦,也不敢直接开口。
他故意转头环顾四周,语气显得颇为犹豫凄恻道:“大叔……今天的血,已经流的太多,你既然愿意原谅余门主,又何必多造血腥……算了好不好?”
他以祈求的眼神,深邃地望着独孤羽。
独孤羽皱起眉头,本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山仔充满希翼的眼神,心中不自觉地放软,有感而发道:“傻小子,你终究不是武林中人,不了解生存在这圈子里的规矩,唉……江湖若不是流他人的血,就是被人流血的无情世界,你知不知道?!”
他不等山仔回答,漠然对怔站一旁,已是老泪纵横的余天赐道:“余门主,看在这孩子几番为你周全的份上,独孤某人今天破例让你全身而退,你走吧!下回独孤某人是不可能有这般慈悲的肚肠。”
余天赐做梦也不敢想,自己不但从鬼门关上来回一遭,竟然连根头发也没少,就得以自病书生面前离去,这简直是破天荒的幸运。
他激动地托刀拱手为札,语声硬咽音哑地向山仔谢道:“小兄弟,此番恩情余某永生不忘,今后有任何差遣,神刀门上下誓死以效。”
余天赐接着转向独孤羽,誓言道:“独孤大侠,余某和神刀门上下,若再与阁下有所冲突,余某便如此刀……”
“当啷!”一声脆响,余天赐手中金刀被他以内力拦腰震断。
山仔虽然不太明了余天赐此举的严肃性,但独孤羽却非常清楚,从此神刀门与他之间的过节,不但一笔勾消,甚至,神刀门遇见到他,势必高迎高送,客气之至。
独孤羽神色淡然道:“余门主好说.请吧!”
余天赐再次抱拳为礼,返身背起昏迷不醒的纪如风,招呼过幸存的门下弟子,三两次纵跃后,消失于土堤之外。
山仔满面春风地竖起大拇指:“哇噻噻!大叔,你的确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
独孤羽没好气地哼道:“用不着拍马屁,看不出你这个小子,倒是颇懂得做人情。”
山仔涎脸笑道:“大叔,其实你本来就不是很想杀余门主,否则,你也不会将其他对手都刺得七零八落,唯独留下姓余的对不对?我这个人情,也不过是顺水推舟,让你们都有台阶下,大家皆大欢喜一场嘛!”
独孤羽反驳道:“我何需台阶下?若不是看你这娃儿还有三分骨气,哼!我要杀掉姓余的,不过是举手之劳。”
山仔吐吐舌头,嘻嘻憋笑:“谁说我只有三分骨气?我是天生傲骨,外加勇气十足,所以是标准的十分骨气。”
他摆出一副泰山石敢当的模样,斜瞄着独孤羽。
独孤羽古怪地瞅着山仔,半晌,他终于忍不住地展颜笑骂道:“贼头贼脑的小家伙!”
山仔先是得意地抿着嘴偷笑,渐渐……他和独孤羽无言地会心对视之下,两人尽情放声哈哈大笑。
这一瞬间,这老少两人在心灵上,仿佛又缩短了许多距离。
山仔纯稚的脸庞上散发着诚挚的喜悦光彩,愉快地笑着,他暂时遗忘身旁周遭犹是一片血腥狼籍。
独孤羽却在朗笑中自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孩子为何会与他如此投缘?
时间的流逝是无影无形的。
但是,在这看不见的变换中,却能留住些有情的事物。
转眼,独孤羽和山仔结伴而行,又经过十数日。
那个昔日以冷漠、孤傲著称的病书生,如今却是笑容常开,他脸上那股苍白郁抑的神采也较以往少有流露……
独孤羽这一切的改变,只因为他身边多了一个说话时常疯疯癫癫的山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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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3 18:19: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柔情夫人

第三章 柔情夫人
是日。
独孤羽和山仔已经来到中条山区,他们预计出山之后,由风陵渡乘船渡过黄河,再翻越秦岭与大巴山,进入四川。
独孤羽更为了带山仔多游历些山光水色,决定在进入四川之后,先到重庆欣赏雾景,再雇船上朔长江,游览沿江的奇峰妙景,并顺着水路到达乐山再转陆路直奔峨嵋。
山仔对未来的旅途充满期待。他早已不在乎这一趟路程可能要花去大半年的时间,才能到达目的地。
中条山里,因为正值深秋,树木和草地几乎都是枯黄,但是,山仔他们却无意中发现一片偌大的枫林,血也似的枫叶,艳丽的燃烧在睛朗的蓝空之下,显得恁般壮观,简直令山仔叹为观止。
独孤羽看着山仔兴奋地神情,笑问道:“想不想到枫林里就近欣赏?”
山仔迟疑道:“哇噻……那片枫林在对山山腰,和咱们现在所站的地方刚好隔了一座山谷,咱们怎么过去?”
独孤羽傲然道:“只要是大叔想去的地方,还没有过不去的情形发生。”
山仔拍着额头:“对喔!大叔你是有武功的人,人家说会武功的人都会飞檐走壁,你当然可以用飞的飞过山谷,可是……我呢?”
独孤羽哈哈笑道:“如果大叔飞得过去,自然也能带着你飞过去,不是吗?”
山仔瘪笑道:“就是在等你这句话嘛!这才表示是大叔你要带我过去,不是我要求你的喔!”
独孤羽轻敲他的脑袋,嗤笑道:“看你一脸老实样子,心眼却是精明得半点亏都不吃!”
山仔呵呵捉笑:“老实是做给人家看的啦!”
独孤羽豁然笑道:“这话也亏你说得出口,该说你有自知之明呢?还是因为你的脸皮比较厚?”
山仔嘻嘻嘻笑道:“都不是,是因为……我是老实人嘛!老实人只说老实话,最不会说谎。”
独孤羽哈哈大笑,有时他不得不佩服山仔的伶牙俐齿和反应机敏。
笑声中,独孤羽索性托着山仔跃上树梢,他打算直接由树顶到达谷前,再做其他计较。
忽然——
一阵如骤雨急至的飞蝗暗器和无数利箭,咻咻有声朝半空中的两人电射而至。
独孤羽乍闻暗器破空之声,已大喝一声将山仔拉向自己身后,同时人已点着树梢,笔直扶空而起,躲开突如其来的攻击。
他托着山仔跃向半空之时,迅速地朝树林中瞥眼搜望,只这一瞥之下,他已然发现树梢上隐有不少人影。
独孤羽冷哼一声,挟起山仔,凌空一记转折,身如苍鹰敛翅,倏然扑向藏有人影的大树间。
山仔眨眨眼,在心里暗叫道:“你娘!这该不是巨星殒落吧?我还年轻,可不想这么早就殒落!”
他的思绪尚未转完,独孤羽已扑人树间,单手猝扬,砰砰双响,夹杂着闷哼,两条人影直坠树下。
独孤羽将山仔往树干上一放,随即立刻扑向对面另一株大树树枝之间。
山仔匆忙中抱紧树枝,两眼紧追独孤羽的身形望去,正好来得及看到另外两名身着黄衣的大汉,口喷鲜血,仰面飞离树梢,坠向林间。
独孤羽身形起落如飞,迅捷地纵跃在树与树之间,每随他一次起落,定然有人惨叫着摔落树下。
这些袭击山仔他们的人,各色服式均有,有的空手,有的持弓带箭,甚而有人临死之际,手中仍旧紧抓着一张张捕鱼用的粗网。
显然,这些原是隐匿于树顶的人,早就在等候独孤羽和山仔的来到,只是他们不料独孤羽突然改变方向,不走山路,反倒纵上树梢,不得已之下,只有以暗器和利箭想将独孤羽逼落地面。
但是这群偷袭者却低估了独孤羽的能耐和反应,不过在几趟腾跃之下,这些人全部丧生于独孤羽手中,无一幸免。
独孤羽身形潇洒地回到山仔所在的树上,若无其事道:“我们赏枫叶去吧!”
山仔以一种和独孤羽同样平静的态度道:“好呀!咱们还等什么?”
独孤羽目光微闪,却是默然不语抄起山仔的胳臂,再次将他托上树梢,踏着迎风起伏的绿浪向对山飘然接近。
他们两人,仿佛都不知道刚刚自己曾被人伏击似的,那般怡然地离开打斗现场。
当他们身形刚刚消逝,树林间,山径两旁的草丛中,纷纷探出人头,又过须臾,总算有些胆子较大的人走出隐身的草丛或山沟,开始检视那些被独孤羽震落林内的尸体。
“啧啧……好狠,俱是一掌毙命。”
“病书生的修罗魔手实在太可怕。”
“现在怎么办?是不是先回天星帮将情形告诉刁当家的,再做打算?”
正当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之时,蓦地,有人惊呼道:“老天!那个病书生背着小鬼,像头大鹰一样飞越山谷,跑到对山去啦!”
不少人拥向林边,从树间缝隙看出去。
此时,独孤羽要背上的山仔抱紧他。他纵落悬崖,施展出他不轻易使用的轻功身法凤翔九天,宛如一只乘风而翔的青凤,翩翩飞向对峰,消失于树海之中。
树林里。
凋零的红叶,恰似老天泣血般,沙沙飘落。
独孤羽和山仔两人踩着厚厚的积叶,悄然走入这一片与世隔绝的宁静世界,四周,除了落叶轻响之外,只有幸存的秋蝉,孤寂地叫着“知……了”。
山仔被眼前的美景所慑,瞪大眼睛无声地赞叹着大自然地瑰丽.
独孤羽亦是默默欣赏着如此盛景。
有顷,他取出玉箫,吹奏出轻柔怡然的曲子。
优美的萧声回荡在枫叶飘飘的林间,这里的一切静极、美极,山仔不知不觉地沉醉在这一片祥和的气氛,丝毫没有发现时间的流失……
黄昏渐近,一抹血也似的凄艳红霞横然划开天际,同时染得林间红枫颜色更艳、更赤。
山仔在这片如怒火焚腾的赤艳红光映目之下,蓦然想起血腥的屠杀画面,使他忍不住打了个机伶的寒颤。
他无言地回头,看着垂目吹箫的独孤羽,脸上流露出迷茫的神情。
独孤羽歇住萧声,似是了解山仔的心意,轻叹道:“你是不是想问正午之前那档事?”
山仔默然摇了摇头。
独孤羽微讶道:“难道你不想知道那些伏击我们的人是谁?为什么要偷袭我们?”
山在沉静笑道:“这件事,大叔你若觉得该让我知道自然会告诉我,你若觉得我不必要了解,我问你也不会说,不是吗?”
独孤羽颔首道:“的确,但是你为何满脸迷茫?好像有事想问,又不敢开口?”
山仔更正道:“不是不敢开口,而是不知如何开口才不会刺激到你。”
“刺激?”独孤羽轻笑道:“是什么问题,竟有那么严重,会刺激到我?”
山仔皱着眉,寻思道:“我是在想,大叔你怎么会走上这条路?你怎么过得惯这种血淋淋的生活?”
独孤羽沉默半晌,方始幽幽开口道:“有时生命里的一些机缘与变化,不是我们人力所能控制,更不是我们所能预计,或许就是这股冥冥之中不可测知,无法抗拒的力量促使我踏入江湖,而你一旦踏入江湖这个是非圈,不沦是否过得惯这种日子,你都得继续过下去。”
山仔撇撇嘴道:“大叔,你说得未免太宿命,太无奈了吧?如果你不想过这种日子,可以脱离江湖呀!又没有人能阻止你。”
独孤羽沉沉一笑:“你未入江湖,岂能了解个中滋味,简单点说,江湖就像鸦片膏,一旦沾上之后,久而久之就会令人上瘾,让你摆脱不得。更甭提一个人身在江湖时,所牵扯的一些恩怨情仇,这诸多因素相互绊扯之下,想脱离江湖只怕难了。”
山仔咋舌道:“真是纠缠不清的世界.”
独孤羽无声一笑。忽而,慎重道:“也许,你不该再跟着大叔,等我们到达长江后,你就顺江而下到洞庭去吧!”
“为什么?”山仔急忙道:“大叔,你怎么可以抛弃我?再说,咱们说好,等你的事情办完,你要陪我一起到洞庭湖,找那个乞丐头子理论,难道你怕了乞丐头,想要反悔不成?”
独孤羽轻笑道:“你不用故意激我,大叔要你走是为你好,本来,我想一出中条就让你离开,可是又怕你迷路,所以想送你到长江比较安心……”
“少来!”山仔截口嚷嚷:“为我好?我看大概是你盘缠耗尽,养不起我这个小乞丐,没关系,若是真的如此,我三餐可以自理,大叔若是不方便,我还能够包养大叔你也!”
“包养?”独孤羽学问虽好,却也没听过这个字眼,一时间百思不解。
山仔解释道:“包养就是管吃管住,外带有零用钱可拿的意思。”他顿了顿,接口道:“这是我在太原留春院学到的话。”
“留春院?”独孤羽恍然大悟,一巴掌刮向山仔后脑勺,笑骂道:“你竟敢当我是妓女?该打!”
他用的是一股巧劲,虽然将山仔一巴掌刮得朝前飞扑而出,但是摔在厚厚的落叶上,比摔在三层长毛地毯上还安全舒适,根本伤不着山仔。
山仔在落叶堆上滑行几尺才停下来,因他滑行而被推挤成堆的落叶将他的脑袋和上半身都埋了起来。
山仔自落叶堆里抬起头,发际、身上沾满落叶。
他打个喷嚏,摆摆手道:“不是啦!大叔,你误会我的意思,我不是说你是妓女……”
他故意贼兮兮地停了停,才又嘿然接口:“我是说,你若没钱,我可以像包养那些娘们的凯子一样,负责包养你。”
独孤羽好气又好笑地飘身而上,踢了山仔的屁股一脚,笑斥道:“还说,真是没大没小,谁说大叔我闹穷来着?”
山仔揉着臀部坐起身道:“不管啦!反正你不可以抛弃我就对了,我决定跟定大叔啦!”
“抛弃?”独孤羽叹笑道:“听你这话,到底是谁在包养谁呢?”
独孤羽正色道:“山仔,大叔要你走是有原因的。”
他在山仔面前盘膝落坐后,慈祥地道:“自你和大叔在一起之后,也见识到江湖残酷血腥的一面,在江湖中,有时,是没有什么是非公理存在,冲突的双方,只有赢的人才有资格说话、他所说的就是对,就是理,输的一方若不赔上一条命已是万幸。”
山仔想到独孤羽和神刀门那次冲突,他了解地点点头。
独狐羽幽幽叹道:“武力才是决定江湖正义的依恃,但是,如今的江湖,真正武艺出众,又肯伸张真理正义的人已经很少很少。”
山仔岔口道:“大叔你有很强的武功,你就可以伸张正义。”
独孤羽嘲讽笑道:“不,大叔就是为了这个美丽的幻想,弄得家破人亡,朋友尽无,如今的我,只是一个凭喜怒行事的人,不再是那种正直的侠士。”他似是要加强语气般,沉重地播着头,抬眼望向渐暗的西方。
“你若与大叔扯上关系……”独孤羽沉重道:“有一天,你也会变成江湖中人追杀的对象,还是趁早离开对你比较安全,大叔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
山仔贼笑道:“只怕太晚了,就算上次和神刀门的事没有人知道,刚才在树林子里,大叔你虽然杀光树上的人,可是树下还藏有人,你又没有干掉他们。他们一定已经看见我和你在一起。你现在要我走……门都没有,他们一定会找上我,试着一看能不能要胁得了你,所以,对我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赖定大叔你,嘿嘿……”
独孤羽谈笑反问:“你怎么知道树下藏着有人?”
山仔咂嘴道:“那群笨鸟,只知道将自己藏得妥妥当当,可是他们的兵器全都是一闪一闪亮晶晶,好像怕我在树上不知道它们的主人躲在那里。”
独孤羽拍腿大笑道:“的确是一群笨鸟,连你都瞒不过竟也敢出来混江湖,真是丢人现眼!”
“所以啦!”山仔打蛇随棍上,嘿嘿贼笑:“大叔,连那些货色都敢在江湖中抛头露面,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独孤羽平谈道:“但是他们就算是三脚猫,终究也学过三、两手把式,你却连最基本的自卫能力都没有,你凭什么和人家比?”
“我可以学呀!”山仔不以为然道:“既然那些笨鸟都能学会,凭我这种人材,岂有输给他们的道理?”
独孤羽似笑非笑接问道:“问题是……谁教你?”
“你呀!”山仔直接反应道:“大叔你既然那么厉害,要教我有什么难题。”
独孤羽表情不变,笑意古怪道:“我当然不是问题,可是……我所学都是最深奥诡异的奇学,就用你那点半通不通的文学造诣,只怕还没有本事学,更别提我无意收你为徒了。”
“我也没有说要拜你为师呀!”山仔反驳道:“至于文学嘛……大叔你可以口诉,嘴巴说出来的话,我总不会听不懂吧?”
“那可难说。”独孤羽淡然一晒,改变话题道:“白天突袭我们的人之中,有些是天星帮属下,其中一人是他们的外堂堂主,我奇怪的是,我和天星帮从未有过瓜葛,他们为何要找人来对付我?”
独孤羽沉思片刻,才又接着道:“若他们也是为谋财而来……”他神色转为狠酷,冷笑道:“那就是自取灭亡!”
山仔托腮盯着独孤羽,长叹道:“大叔,老实说,你实在很不够意思,每次说话都是无头无尾让我猜,你究竟有个什么样的过去,干嘛那么神秘兮兮的?”
独孤羽轩眉道:“大叔若说,你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好,你有何看法?”
山仔泄气道:“不予置评!”
“哈哈……”独孤羽朗笑道:“你的不予置评,大约便是不以为然的同义词吧!”
山仔皱皱鼻子,轻哼道:“知道就好。”
独孤羽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头,轻笑道:“时机未到,山仔,你若有足够的耐心,会有机会明白大叔的过往陈迹。”
山仔耸耸肩道:“我还能说什么,只好慢慢等着瞧喽。”
独孤羽淡笑不语,他抬眼看看天色,沉吟道:“天星帮既然已经惹到我头上,大叔好歹得到他们的总舵拜访一番,天星帮总舵使在离此不远的孤山顶峰,今晚我就去问个明白,看他们究竟目的为何?”
“那我呢?”山仔声明道:“你可别想丢下我一个人,自己跑去那捞干啥个孤山。”
独孤羽皱眉道:“你去做什么?你若去了,我反而得多费几分心来照顾你,尤其若是动上手的时候,你倒成了累赘。”
山仔机灵道:“我可以在他们总舵的外面找地方躲起来,以便必要时给你打接应呀!我保证我躲藏的技术一定比今天白天那些笨鸟高明一百倍,绝对不会成为你的累赘,也不会让人发现。”
独孤羽有些犹豫。
山仔随即央求道:“大叔,你若不肯教我武功,至少不能剥夺我看你施展武功的机会,说不定我自己看着看着,就能看得会三招两式。这样可不就替咱们省下很多共同的麻烦?”
独孤羽嗤笑道:“你以为武功这么容易学?用看的就能学会?”
“不然怎么办?”山仔不是滋味道:“反正又没有人肯教我,我只好凭自己的本事学啦!”
独孤羽闪避道:“今晚若不带你去孤山,只怕你自己也会想办法跟去,我看,我们干脆在这里休息休息,稍晚便上路。”
山仔见自己的试探无效,撇撇嘴道:“随便,反正你是大叔,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就是。”
独孤羽只当作没听见山仔的话,迳自取出干粮,抛给山仔,古井不波道:“吃完才有力气上路。”。
他自己也拿了个窝窝头,慢条斯理地吃将起来。
寂静再度笼罩在枫林里,秋蝉也噤声不鸣。
此时,林中只有风吹树梢的沙沙轻响……
“冷吗?”
独孤羽忽而开口问道:“要不要生个火取暖?”
山仔有些赌气地默然摇头。
黑暗中,独孤羽的声音再次响起:“都已经快入冬了,等离开山区之后。也得找个地方给你添些衣物,瞧这天寒地冻的,你可得小心别着凉。”
独孤羽关怀的声音,使得山仔心中为之一暖,原本存有赌气的意念,早已烟消云散。
山仔有些激动道:“你也是呐!大叔,别忘了你自己是病人,要多注意保重身体。”
微顿之后,山仔接道:“我看你施展武功之后,脸色都会变得更惨白……大叔,你的病是不是和学武功有关系?”
独孤羽轻轻颔首道:“你的确是个观察入微的孩子,记得要多运用自己这种能力,你就会更有收获。”
山仔没有向会有什么样的收获,但他直觉到,独孤羽所指定然和学武有关。
此时原本黝黑的枫林,因为玉兔东升的关系,已然撒落点点银芒。
独孤羽起身招呼道:“走吧!”
他率先走出枫林,忽然背后传来山仔的“哎哟!”叫声。
“怎么回事?”独孤羽回头探问。
山仔揉着额头,伸长手臂自林中摸着出来,回答道:“太黑了,害我撞上一棵树。”
独孤羽这才想起,山仔可没有像他一般夜视的能力,他呵呵轻笑着拉起山仔的手,迈步前进。
他们静默地走在山道间,山道因树荫掩去月光,显得忽明忽暗。
一前一后,独孤羽突然有个荒谬的念头,觉得自己像个带着儿子踏月归去的父亲。
他霍然甩了甩头,抛开这个怪异的念头,他的长发便在甩头之际迎风轻扬。
山仔突然问:“羽叔,你的头发为什么不像别人一样梳个发誓绑起来?”
独孤羽没有忽略山在对他的称呼已有改变,而且是改变的恁般自然,丝毫没有勉强或做作。
他心中有股说不出的高兴。
他虽未回首,但是语调慈祥地回答道:“一来我不愿和一般人相同,二来我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三嘛……”
独孤羽沉默许久,就在山仔打算开口追问时,他深深叹道:“为我梳发的人已经不在这世上。”
山仔本想问他,那人是他的爱人或老婆,但是独孤羽语气中那份深刻的凄凉,使得山仔不忍心再提出这个会令独孤羽想起伤心过往的话题。
“我的技术不是很好……”山仔犹豫道:“也许哪天能试着替你梳头?”
独孤羽含笑地回头看着山仔,意味深长道:“再说吧!也许真有那么一天。”
山仔无言地耸耸肩,回以一记微笑,他已开始在心里幻想着将来若真为独孤羽梳头,会是什么样子?
结果,山仔唯一能想像得到的感觉只有二个字————滑稽!
孤山,山如其名,是一座低秃孤伶的小山丘。
天星帮的总堂口,就座落于这座小山的峰头。
夜,已近四更天,正是天最冷,夜色最黑的时刻。
天星帮总航之中,却仍是灯火通明。
正堂大厅上,更是人声喧哗,两排身着天星帮传统服饰的黄衣大汉,无聊地贴壁而立,寥尽守卫与充场面之职。
那些为天星帮助拳而来的各路人马,三五成群或坐或立,围着大厅正中一张长方形的会议桌高声吆喝议论。
他们的话题中,时时可闻病书生或独孤羽这几个字眼。
厅首,二张铺有虎皮的金交椅并列而置。
此时,椅上正坐着一个年约四十余岁,长得人高马大,浑身粗毛,铜铃眼、血盆嘴、蒜头鼻,活像一只黑熊的人,正和一名三十来岁,细目薄唇,长相尖刻,身着艳黄劲装的半老徐娘。
他们二人,正是天星帮的帮主索魂链刁熊,以及帮主夫人辣娘子沈月娥。
“好啦!通通给老子闭嘴!”
刁熊忽然不耐烦地石破天惊大吼一声.
厅中登时安静下来,但是有人脸上已露出不满的神色。
沈月娥尖着嗓门道:“各位大哥,请原谅我当家的心情不好,说话难免冲了些,可是,今晚咱们聚在这里可不是为了那姓独孤的病穷酸吹嘘,或是说他功夫如何之高,以长他的威风.”
顿了顿,沈月娥环顾大厅众人,露出一抹刻意装出的亲切笑容,又缓缓接道:“毕竟,咱们大家伙儿聚在这里,就是为讨论出一个方法,汇集众人之力,彻底消灭独孤羽这个扰乱江湖的祸害。”
众人齐声轰喏,那些原本对刁熊态度不满的人,听过这番话,也不好意思再发作。
沈月娥朝自己丈夫瞥了一眼,接着笑吟吟道:“虽然今天早上我们因布置不周,使得独孤羽走脱,而且损失些好友,但是,我有个好消息告诉各位……”
她故意一顿,提高众人注意之后,得意地宣布:“我们当家的已经请到欢乐神宫的宫主柔情夫人尹媚前辈与我们共襄盛举,诛杀病书生此獠,现在我们请尹前辈出来为我们的行动做些指示!”
人群早在听到柔情夫人的名号时。便已忍不住发出兴奋地叫嚣,此时众人更是热切地鼓掌,想亲睹这位名动江湖,带给男人无限欢乐与遐思的知名艳妇。
掌声未落,一名年约三旬,媚眼盈盈,红唇似火,身着水绿蝉翼披纱的尤物,乍笑还嗔轻抚云鬓,在六名仅着肚兜,外罩薄纱的妙龄女郎拥簇之下,娉娉婷婷,柔弱无骨地莲步轻移,行将入厅。
登时,在场所有的男人全部瞪大眼睛,目光饥渴地盯着这名美妇,有些定为较差的人,口水已经滴滴答答地沿着嘴角流下来。
这名看似年轻的尤物,正是江湖第一淫宫欢乐神宫的创始人,外号柔情夫人的尹媚。
没有人知道柔情夫人究竟是何年纪,因为欢乐神宫存在于江湖已有三、四十年的历史,而在欢乐神宫创立之前,尹媚已成名十余年。
但是,这位柔情夫人由成名迄今,模样仍然未有任何改变,她还是如刚出道时一样年轻貌美,一样火辣消魂。
刁熊目瞪如铃,馋涎欲滴地直瞅着柔情夫人。
直到沈月娥狠狠拧他一把,他才蓦地惊醒,急忙跳起身来,让出首座,涎着昧笑请柔情夫人上座。
柔情夫人身后二名女郎先将一袭银狐裘盖在虎皮交椅上,柔情夫人方始于另二人的挽扶下,风情万种地摆腰落座。
“你们也都坐下吧!”
柔情夫人早已见惯男人们如此目瞪口呆,馋涎垂滴的场面,她甜腻腻、软酥酥的低沉噪声,带着笑意响起。
众人宛若被催迷、听话乖乖坐下。
这时,一名妙龄女郎在柔情夫人的示意下,踏前二步,“啪啪!”重重击掌两声,终于唤回那些痴迷男人丢失的魂魄。
柔情夫人娇娇柔柔地开口道:“我不管你们为何找上独孤羽,也不管你们要如何对付他,今天我来此,只是想问问,这个姓独孤的小子,为何那么狠心,竟将我最心爱的徒儿小姚菁碎骨分尸。”
她瞥向面色不佳的辣娘子沈月娥,柔腻笑道:“当家夫人,我这话可能不太中听,但是有些事,还是先说清楚些好,你说是不是?!”
沈月娥强笑道:“当然,当然,前辈说得一点也没错。”
柔情夫人笑得更娇媚,更腻人道:“当家夫人,咱们妇道人家总是不喜欢别人提醒她的年龄,辈份已较大了些,你说是不?!”
沈月娥悚然一惊,她这才知道自己说错话,急忙连媚笑道:“对对,我真是太失礼了,还请夫人原谅妹子我不懂礼数。”
柔情夫人颔首柔声道:“当家夫人既然如此客气,我还能说什么呢?”
沈月娥暗地喘口大气,平素泼辣霸道的她,面对柔情夫人如此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不知怎的已吓出一身冷汗。
蓦地————
一阵凄切悲凉的萧声,自大厅之外幽幽传来。
“病书生!”
“独孤羽!”
除了柔情夫人和她身后的欢乐女郎之外,所有的人全部隐含惊惧地脱口惊呼。
天星帮所属的黄衣大汉们蓦然想起自己的职责,急忙提刀冲出厅外。
厅外本是一处约摸十丈方圆的练武场,原先也派有几处明哨暗卡,然而此时那些哨卡上的黄衣汉子们,早已一个个躺在自己的岗位上,不知他们究竟是去梦周公,还是已经赴黄泉?
总之,这些人全被独孤羽无声无息地摆平,再也不用担心他们会有亏职守。
独孤羽手横玉箫,眼帘半阖地卓立于练武场中,旁若无人地迳自吹奏着阵阵哀怨的箫音。
刁熊和他老婆大步而出,骤见眼前此景,不由得盛怒道:“我操!姓独孤的,老子不去找你,已经算你幸运,你竟还敢不知死活地闯进来!”
此时,天星帮已经全体动员,数百名黄衣大汉手持火炬,将独孤羽团团围困于阵内,原本空旷的练武场在无数火炬照映下,显得人影幢幢,气氛紧张。
独孤羽缓缓收妥玉萧,背手视天,冷漠不带感情道:“刁熊,为何袭击独孤某人?”
沈月娥踏前一步,戟指厉声道:“独孤羽,今天就要你做个明白鬼,天星帮和列位大哥之所以要联手除掉你,一来是为我弟弟沈通报仇,二来,是你行事手段太毒、太绝,已经犯了众怒!”
“沈通?”独孤羽森冷道:“不认识。”
沈月娥咆哮道:“你在朝阳镇荒郊之外重创神刀门,并且残杀数名同道,干下人神共愤的事,莫非你这么快就忘记?”
“原来如此。”独孤羽面无表情道:“约摸那个使流星锤的无名小子就是沈通吧!忙着送他上路,倒是忘了问他的字号。”
沈月娥失声叫道:“你们听听,这也算是人讲的话吗?独孤羽你真是个噬血成性的邪魔!”
独孤羽古井不波道:“邪魔?独孤某人被称呼过不少名号,这邪魔二字倒是第一回听见,嗯,也算得上新鲜!”
“咯咯咯……”
一阵颇有韵味的低沉娇笑自厅内响起。
柔情夫人脚不沾尘飘身而出,娇笑:“你就是病书生?我喜欢你这种冷漠中带着狂傲的味儿。”
独孤羽乍见柔情夫人的身法,眼中精光倏闪即敛,他尔雅地轻挥衣袖,缓声道:“以你这身打扮,莫非就是欢乐宫主尹媚?”
柔情夫人放浪笑道:“有多久了?有多久没有人敢当着我的面,连名带姓的叫我?独孤羽,你的确是狂的可爱,哈哈……”
“可见……”独孤羽嘲讽侃道:“你的确老了,人若是到了你这个年龄,记忆力难免会退化。”
柔情夫人脸色骤寒,语声格外柔腻甜甜道:“你的胆子的确很大,难怪,我那宝贝徒儿会被你像切瓜似的分成好几块。”
独孤羽冷冷晒道:“欢乐神宫不来惹我独孤某人,我也懒得理会你们这些淫娃,既然血蜘蛛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那是她找死!”
柔情夫人冷寒的神色蓦地舒缓,变成春阳般的灿烂笑容,柔柔缓缓道:“说的也是,小姚菁独自挑上你,恁般侍候的周全呢?不如让我的欢乐天使陪你玩玩团体游戏来得恰当。”
她不但声音柔腻的令人闻之魂欲飘飘,尤其她所说话中故意加入强烈的暗示与挑逗语气,使人心族动荡,神智欲昏。有些手持火炬的黄衣大汉似是经不起如此诱惑,咔地抛掉火炬,瘫软于地。
独孤羽心神一凛,沉喝道:“好高明的迷音摄魂术!”他那双无神的眼眸,登时亮起奕奕神采,毫不稍瞬地盯着柔情夫人。
柔情夫人纤手轻挥,飘身退后,豁然浪笑道:“不愧是魔林秘学的传人,竟能识得这门失传已久的媚功之名,小天使们,温柔情网侍候!”
六名欢乐天使娇应一声,轻轻跌落场中,只听见“刷刷!”数响,六道黑白相间的长绫,在半空交错成一片诡异绚丽的绫网,缠向独孤羽。
独孤羽扬掌上击,掌劲彭地撞上绫网,却只使得这片黑白相间的绫网微微一弹,立刻加速罩落。
独孤羽心头微惊,立即点地朝其中一名欢乐天使电射而去。
蓦地————
绫网分散,宛如六条活生生的大蛇,自六个不同方向飞噬独孤羽数处重穴,迫使他放击追击,不得不先回身自救。
独孤羽一声清啸拔身入空,双手齐扬,顿时展开劈啪抽至的长绫,同时,他凌空一记滚翻,终于摆脱如影随形的要命长绫,飘身落在广场边缘一株枝叶浓密的榕树树梢。
“如何?”柔情夫人盈盈笑道:“温柔似水的情网,叫人很难摆脱吧?”
独孤羽暗自调匀气息,淡然道:“的确,不得已时也只有挥剑斩情丝。”
柔情夫人自信道:“只怕普通的剑,可斩不断这恼人的牵绊。”
独孤羽轻松道:“当然,情牵总得慧剑方始尽除,你说呢?”
他与柔情夫人似真似假,以种种隐喻互探对方的虚实,却急得刁熊和沈月娥连忙调兵遣将,深恐让独孤羽就此逃走。
不多时,天星帮总堂所有屋顶和墙垛上布满持弓箭手.
柔情夫人含笑道:“你实在是个懂得诗情画意的人,我真的很喜欢你,听说你年轻时,还曾高中过状元,江湖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般允文允武的人材。如果你肯归顺我欢乐神宫,我保证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度不完的风花雪月,我们更可联手统治武林。”
“哈哈……”
独孤羽蓦地仰天狂笑,他的笑声正是山仔曾经听过的那种充满萧索落寞,却又傲然孤寂的凄凉长笑。
只是,如今独孤羽故意在笑声中贯注伤人的内力,震得不少天星帮所属掩着耳朵,自屋顶和墙垛上纷纷滚落。
“尹媚!”独孤羽止住笑声,神色古怪道:“也亏你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也亏你知道我是魔林秘学的传人,你竟会说出如此荒谬的话,你想我可能答应吗?!”
柔情夫人再度以过于柔媚的声音,缓缓道:“有些事明知不可能,但总也得试试才不会后悔,独孤小子,你刚刚拒绝自己唯一的生路!”
她的话声甫落,欢乐天使的温柔情网再次出现于半空,直射树梢上的独孤羽。
此遭,独孤羽不再闪避,宛若自投罗网般迎着黑白相间的长绫冲去。
就在他与长绫相距不足一尺之处,独孤羽和六名欢乐天使同时吐气开声,变换身形。
蓦然——
夜空之下,独孤羽单薄的身形宛似陀螺飞旋而起,他仿佛一尊多臂魔神猝然出手,登时,半空中出现六团火球也似,闪耀着晶莹红光的清晰掌影,迅捷非常地与长绫飞网交错而过。
“驭火神功?!”
柔情夫人微讶地脱口轻呼,紧接着她轻呼之后是片片长绫自天飘落,她心中微凛,警告道:“快退!”
她的人同时自厅前诡异地掠向独孤羽。
但是,就在柔情夫人身形甫动之际,半空那六团火红掌影,却登时红光大盛,宛如迸裂的烈阳,光芒万道射向四方。
“啊……”
“碰碰……”
女人惊恐的尖叫与掌劲撞击之声同时响起.
柔情夫人和独孤羽在半空瞬息错身而过,分别跃落相反的方向,那六名欢乐天使却仰面喷出六道鲜艳刺目的血柱,砰地摔坠落地,寂然不动。
柔情夫人倏地回身,盯着兀自喘息不止的独孤羽,语调冰冷寡绝道:“好,很好,没想到你竟然能将驭火神功和修罗神手两种武功融会贯通,同时施展,可借的是,你的神功只有六、七成功力,还成不了气候。”
独孤羽忍不住一阵呛咳,终于喷出一口瘀血,他拭去嘴角血渍,冷漠笑道:“六、七成就足以应付你的牵情掌。”
柔情夫人蓦地仰天哈哈大笑,她的笑声毫不刺耳,她笑的样子有如随风摆柳,有如花枝乱额,但是如此温柔的笑意之中,却隐含着一股窒人的杀气。
“我就是喜欢你这股子狂傲的味儿。”柔情夫人微笑如刀道:“你最好应付得了,否则,就会被我折腾的不轻,那就未免太没乐趣。”
最后一个字还在她的口中打着转,柔情夫人宛如一缕轻烟,虚实不定地飘向独孤羽。
独孤羽身形急闪,正欲躲避,数缕不知来自何处的白光,猝然地射中独孤羽,将他拉出七步之外,同时带起他身上数溜血滴。
柔情夫人身形不变,再度飘近刚自地上跃起的独孤羽,口中咯咯笑道:“这散蕊指的滋味是不是比牵情掌稍有逊色??
独孤羽蓦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吸往柔情夫人怀中。
他登时双目怒睁,双掌齐肘之下泛起晶莹红光,带着一股炙热,当胸横推而出,顺势撞向柔情夫人。
柔情夫人轻笑移身,双手齐飞划着诡异的弧线,刹时之间,独孤羽推出的掌力受阻而清散,同时二股成形的锐利劲风穿透炙热。击中独孤羽左肩与右胸,留下制钱般大小的血洞,鲜血如泉喷洒而出。
独孤羽亦被这二股劲风撞得踉跄而退,他咬紧牙,顺势再退丈余,一声厉啸出自他口中。
他的人稍退即进,速度快如闩电,他那头被散的长发随风飞扬,只见他双手交错微举胸前,悍然迎上狂笑中的柔情夫人。
蓦地————
一声轰然雷响,独孤羽和柔情夫人同样吐着血连连倒退不止,这一记硬碰硬,看似两人不相上下,直到双方勉强站稳之后……
柔情夫人颤微微伸出右手,指着独孤羽一字一口血道:“你……我太……低估你……你已有……十成……驭……驭火神……功!”
说完之后,柔情夫人死不瞑目地砰然倒地。
登时,在场众人发出惊惧的叫声————
“柔情夫人栽了!”
“快,快放箭!”刁熊如霹雳的狂吼。
刹时,利箭如雨,漫空直落,朝着场中的独孤羽纷射而至。
独孤羽因为适才与柔情夫人动手之际,耗用真力过剧,引发身上旧疾,此刻面色潮红如火,喘息之声嘘然可闻,犹不时猛烈地呛咳吐血,他显然乏力地在箭雨之中辛苦闪躲,但是不多久即已身中数箭,浑身染血。
“独孤羽,老娘倒要瞧瞧,你这只瓮中之鳖,此番要如何活命!”
沈月娥尖笑的嘲讽声,透过咻咻箭响,清清楚楚传入独孤羽的耳中。
尽管独孤羽心里深受刺激,但他表面依然保持一贯的漠然神色,无动于衷。
刁熊狞笑道:“病痨鬼,老子就不信这回你还能蹦跳得了,你安心地死吧!老子一定会将你变成刺猥的模样吊在天星帮旗桅上面,好叫天下武林同道知道,你是死在我们手里,哈哈哈……”
他与沈月娥表情兴奋狰狞地狂笑不己。。
蓦地————
“哎呀!起火啦!”
“不好了,失火啦!”
刁熊夫妇猛地回头,却见天星帮后山已经变成一片火海。
刁熊大吼道:“这是怎么回事?火怎么会烧得这么猛?谁负责守山,还不快去看看!”
一阵夜风送来炙人的热气,同时也带来阵阵浓烈的酒香,解答了刁熊的疑惑。
沈月娥尖叫道:“是有人借酒纵火,你们这些死人还不快去救火?咱们的家当都在后山呐!”
天星帮众人被这把突如其来的无名火,烧得一片慌乱,一名堂主带着手下正待朝后山奔去救火。
忽而————
阵阵如雷的蹄音震撼着地皮,接着鬼哭神号似的尖锐马嘶、猪嚎、牛鸣,同声齐响,大批猪、马、牛、羊尾巴着火,自山后疯狂地涌进练武场,冲散那群正准备前去救火的天星帮所属。
练武场上围堵独孤羽的数百人被这群哀哀惨叫,横冲乱撞的四脚畜牲追撞得东倒西歪,乱成一堆。
有些人在跌倒之后,被人的脚、畜牲的蹄,踩得哭爹喊娘,凄惨狼狈,使得高居屋顶上的弓箭手再也不敢随便放箭,以免误伤自己人。
一时之间,方圆十丈的偌大练武场中充斥着狂乱的场面,屋顶上与墙垛上却是站满发怔的弓箭手。
刁熊与沈月娥不住地跳脚破口大骂,呼前斥后想要维持些正常局面,任谁也没有注意到场中的独孤羽已经踪影杳杳。
天朦朦的亮了。
孤山上今晨的空气,却不再清新,到处飘荡着辛辣的酒味和燃烧后特有的刺鼻焦味。
天星帮总堂口亦不复昔日威风的门面,处处可见被烧毁的破壁残坦,一群形态疲备的黄衣大汉,正有气无力,面色颓唐地穿梭在火场中,收拾善后。
这一把加料的夜火,毫不留情地烧掉大半个孤山,也烧掉天星帮大半的基业。
孤山东北隅,是少数未被火势波及,得以幸存的角落,那里主要的建筑是一些下人、伙夫的住处,以及厨房和酒窖。
昔日不挺起眼的低下地方,却被一把火烧出重要性。
至少,在天星帮上上下下为了救火,而被折腾整夜之后,吃与喝更不啻是人生最大享受。
酒窖沉厚的大门,被两名天星帮喽罗呀的一声推开,两人走向最近一坛约有人高的酒缸之前,口中闲聊道:“他妈的,不知道是那个神经病,竟然拿这么上等的老酒去放火,真是糟蹋粮食!”
“而且是糟蹋你这个烟酒鬼的重要粮食!”
“嘘!豆子,小声点,我偷的酒你又不是没喝到,这要是被上面听见这着时,倒霉的可不光是我一人。”
豆子轻笑道:“你担什么心,现在上面光是忙着调兵遣将大请高手的事都没空,哪有时间到这里来听我们说话?”
“话是不错,不过小心点总是比较好。”酒鬼嘿嘿笑道:“也亏得放火的人拿酒当油来糟蹋,这下子咱们可以狠狠干他几坛好酒藏起来,留着以后慢慢喝。”
豆子嘻嘻贼笑道:”对,反正上面也不知道真正损失了多少,数字是随咱们报出,这种机会不做手脚,那真是罪过。”
他们二人一阵嘿嘿得意偷笑后,方始合力搬动偌大酒缸朝门外推去……
“豆子,等等!”酒鬼微喘道:“休息一下,他妈的,这缸子酒还真他娘的重!”
豆子呵笑道:“人家偷鸡要蚀把米,咱们想喝酒自然也得费些力气。”
酒鬼休息一阵,闲扯道:“他妈的,说到喝酒,你有没有看过沈二爷喝酒的样子?”
“沈二爷?”豆子道:“你是说咱们当家娘的二弟,那个叫什么虎的沈贺沈二爷?没有,怎么着啦?”
“是钻山虎。”酒鬼夸张道:“上回他来做客时,正巧是我轮值,我奉命侍候他喝酒,乖乖,他喝酒可真他娘的好酒量,他独自一个人就喝掉这么大一缸的酒,还能像没事人似的,不简单。”
豆子有感而发道:“这回他来可就没心情喝酒了吧?!”
“可不是吗?”酒鬼道:“他原本早就该到的,结果有事在路上耽搁,他刚才才来,一见到咱们老窝的样子,那张脸全绿啦!”
豆子叹道:“他妈的巴子,昨天夜里本是稳当当的局面,却被那把莫名其妙地火烧翻了天,不就像煮熟的鸭子给飞了?”
酒鬼怒道:“甭提啦!那只病鸭一飞,咱们当家的气得想吃人,弟兄们都不好受,尤其是陆堂主他们,全都被交到刑堂吃生活去了。”
“奇怪……”豆子不解道:“明明是重伤要死的人,怎么会突然不见?一定是有人接应,可是,人家不是说病书生无亲无戚、无朋无友,不论走到哪里都是孤孤寡寡一个人,谁会来接应他?”
酒鬼献宝道:“哈!这事你就不知道了,我听我妹夫的小姨子的哥哥说,最近病书生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个小跟班的,据当家的他们推测,昨晚那把火准是那小鬼干的事。”
豆子咋舌道:“他妈的!他们一搭档,一个杀人,一个放火,还真叫狠呐!这遭让人跑了,只怕咱们窝里的乐子可大啦!”
“那是一定的。”酒鬼道:“所以我听说当家的特地差人连夜赶到找帮手,准备好好对付那个病痨鬼。”
豆子嗤道:“有用吗?上次不是说欢乐神宫的宫主如何厉害了得,还不是被摆倒,有啥屁本事!”
酒鬼不以为然道:“欢乐神宫那群骚娘们除了床上管用外,果真碰上硬家伙,还不是照样无路用,这回,听说当家的花了大把银子请鬼剑和长刀那两个煞星来助阵,应该没问题才对!”
豆子嘘口气道:“乖乖隆地咚!鬼剑愁、妖刀丑,刀剑齐出江湖忧,看来咱们窝里越来越热闹啦!”
“他妈的!”酒鬼啤笑道:“你这小子居然想看自己窝里唱戏,你真他娘的,好毒呀!”
豆子嘿嘿笑道:“有戏不看白不看,你还不是和我同样心思,少在那里龟笑鳖没有尾巴!”
他们两人相对一阵呵呵轻笑,重新抬起酒缸离开酒窖,酒窖的大门砰地关上,室内恢复原有的昏暗和沉寂。
半晌之后……
“呵呵……羽叔,你听见没有?咱们这下子变成杀人放火,坏事干绝的大恶人啦!”
酒窖深处的角落,传出山仔自得有趣的笑声。
原来,在层层叠叠大小酒坛的后面,早被山仔清理出一小片空间,做为他与独孤羽藏身之处。
躲在其中,只要不出声,藉着酒坛的掩蔽,即使有人进入酒窖,也不易察觉。
独孤羽长发垂散,脸色黯青,形态疲惫地依墙而坐,他沾满血渍的长袍已经变得深褐僵硬,而且破烂不堪。
此刻的他看来更像一个甫自地狱逃出的惨死冤魂,一个正计划向仇家索债报复的凄厉冤魂!
他闭着眼,淡然道:“天星帮很快就会发现,杀人放火只是所有坏事中最轻微的一件。”
山仔吐吐舌道:“乖乖,还有更严重的后果?!我看这些人马上要后悔得罪羽叔你啦!”
“是的,咳咳……”独孤羽轻咳道:“他们将会非常非常后梅。”
山仔关心道:“羽叔,你伤的不轻,我看咱们还是先想办法离开孤山,等你伤好之后,再来找他们算帐,这样或比较恰当。”
独孤羽轻轻摇头道:“不!我若是就此离去,便等于承认失败。” 七
他自嘲般地笑笑,接着落寞道:“我可以死,但绝对不能败,尤其是不能败在天星帮此等二流组合的手中。”
山仔搔搔后脑勺,头大道:“哪有这种事,天底下不可能有永远不失败的人嘛!这样子混江湖岂不成了死路一条?!太没道理啦!”
独孤羽淡然道:“江湖之中本来就不是讲道理的地方,便知是死路,走上之事也难回头,唉……我不是一再交代你千万别露面?如今只怕你再也无法脱离这个圈子,恐怕往后你也得过着这种身不由己的生活。”
山仔不以为意地可笑:“羽叔,反正我和你牵扯上,已经是生米煮成熟饭的事实,你怨叹也无路用了,再说,我就不相信江湖真的有那么邪门,能够让我这个只懂得按自己意思过日子的人,变得身不由已!”
独孤羽含意颇深道:“有些事若能亲自去尝试,体会一番经验固然不错,但是有些事却是试不得,一试之后而会造成终生遗憾,对那种试不得的事,能避则避方属上策。”
山仔眨眼谑笑道:“我是初生的小牛,不怕江湖这只母老虎,所以不信邪,非得和它玩耍一番才甘心,就算真的是走上死路,也才有机会提前到十八层地狱四处观光。”
独孤羽被他黠谑的表情,逗得轻笑连连,莞尔道:“看不出你才这么点年纪,就说得出这番话,不过,你可别说是一回事,万一真碰上情况时又舍不得死,反倒向敌人跪地求饶。”
山仔抿着嘴道:“跪地求饶?那是不可能的事,不过……”他表情一变,暧昧地眨眨眼,接口道:“站着求饶倒值得试试!”
独孤羽豁然哈哈大笑,却因为牵动胸前伤口而蓦地皱眉。
山仔急忙竖指于唇道:“嘘!别笑太大声,万一让人听见,咱们就真的变成酒缸里的鳖,醉鳖大餐。”
独孤羽调匀气息后,傲然道:“山仔,你别看羽叔受伤不轻,但只要有人接近这酒窖附近方圆三丈范围之内,还瞒不了我。”
山仔早将他惊世骇俗的本事视为理所当然,毫不讶异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句话是你教我的。”
独孤羽微然一晒。
山仔又问:“羽叔,你真的打定主意要再硬干一场?”
独孤羽颔首道:“咱们在此虽然藏得了一时,但是,只要辣娘子如外传言那般精明,定然会很快发现个中蹊跷,派人前来搜查,那时,就如你刚才所言,咱们会变成酒缸里的鳖任人宰割。”
山仔不服气道:“那个查赔有可能那么聪明吗?”
“查赔?”独孤羽怔然道:“这又是什么玩意?”.
山仔嘿嘿黠笑道:“查赔就是泼妇,泼妇就叫查赔,这是‘闽南语’,我向林员外家里一个老阿伯学的。”
独孤羽哭笑不得地猛摇其头。
山仔复又咂着嘴道:“羽叔,我就不相信那个娘们真有你说的聪明,她怎么会想得到咱们就躲在酒窖里?”
独孤羽沉声道:“不要小看辣娘子,刁熊由光棍儿一个混到如今掌有这个二流帮会,全是靠他老婆为他打点、设计而得,由此可以证明,沈月娥定然是个精明厉害的妇道人家,否则,她不会被称为辣娘子。”
他微顿之后,接着分析道:“你昨夜放的那把火,是籍酒助燃,所以最先,而且最容易焚毁破坏的地方,应该是酒窖才对,只要猜想你为何反倒留下酒窖,却烧掉其他部分,就知道你别有企图。”
独孤羽瞟了山仔一眼,又道:“而你的企图,绝对不会像方才那两名蠢蛋,只为留存这些佳酿,那般好心,你想人家会不来此弄个明白?!”
山仔尴尬笑道:“奶奶的!我还以为自己这招大隐于市用得漂亮,其实是真够烂!”
“知道就好。”独孤羽盘坐而起,慎重道:“天星帮已经不惜代价雇用鬼剑和妖刀,我们最好趁这两人到达之前,先解决天星帮,以免遭遇上时得多费手脚。”
山仔好奇问道:“他们很厉害?”
独孤羽轻哼道:“若论单打独斗,他们二人勉强算得上是高手,不足为虑,但他们二人有一套诡异的联手之击,威力足堪比拟功力卓绝的柔情夫人。”
山仔讶道:“羽叔,你认为那个骚娘们宫主比较厉害?刚才那两个酒鬼不是说她没啥大不了,最后还是被你给干掉。”
“他们懂什么。”独孤羽沉缓道:“柔情夫人不愧是成名一甲子以上的妖妇,她是羽叔自出道以来,第一个能够逼我动用十成功力,导致病发的超绝高手,若非我使诈,让她低估我的能耐,只怕,今天躺下的是我而不是她。”
山仔担心道:“你说那两个什么刀呀,剑呀的杀胚,联手威力不比柔情夫人差。以你现在情况再碰上他们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独孤羽沉稳淡笑道:“所以咱们才要趁他们没到达之前,先杀出去。”
他说完即不再多言,迳自闭目运功调息,准备为另一场血战养足精神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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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3 18:20: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鬼剑妖刀

第四章 鬼剑妖刀
山仔虽知独孤羽已经服用过自己精心秘制的药物,但是以独孤羽目前的体能状况,要再硬拼一场,实在叫山仔为他捏一把汗,担份心。
时间在独孤羽入定中,经过良久……
忽而,独孤羽双目倏睁,淡然道:“山仔,将门打开。”
山仔弹身而起,机灵道:“吃生米的家伙来啦?”
独孤羽冷然晒道:“只怕鬼剑、妖刀也正巧赶上这场热闹。”
山仔大步转出藏身处,走向酒窖门口,豁然将门拉开,果然看见刁熊和沈月娥为首,带着不少人朝酒窖的方向快速奔来。
独孤羽越过山仔飘身而出,当门卓立,他虽是一身血污狼藉,却无损于雍容的气度。
他习惯性地背手而立,漠然望天,仿佛站在自己家中庭院,欣赏秋后景致,而非正要面对另一场溅血舍命的拚杀。
山仔望着独孤羽纤瘦却坚毅的背影,心头不期然一热,他暗自决定,一定要学习独孤羽如此傲然无畏的风采,来面对未来的血腥生涯。
天星帮一行人在酒窖之前不远站定。
山仔溜眼打量来人,除了他曾在暗处见过的刁熊和沈月娥之外,其他尚有三人看来身份地位都比较特殊。
其中,一名是身材矮胖,童山濯濯,年约三旬,手持锥盾,目露凶光的壮汉,山仔推测此人可能就是方才豆子与酒鬼口中所说,那个很会喝酒的钻山虎沈贺。
另外二人,一样瘦高的身材。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生得愁眉苦脸,一个却是白衫加身,长得奇丑无比,两人并肩而站,活像阎王座前的黑白无常。
沈月娥夹着嗓门道:“独孤羽你果然是龟缩在这里!”
独孤羽收回目光,却不是理会开口的沈月娥,反而,他定定地盯着黑白无常,面无表情道:“申合欢、史贺驹,你们决定要趟这趟浑水,不再多做考虑?”
沈月娥对独孤羽如此蔑视于她的态度,气得跳脚,怨毒道:“姓独孤的,你别想威胁申大爷和史大爷他们,这遭真是老天有眼,正巧叫申、史两位大爷路过孤山下,他们已经答应为江湖除害,宰杀你这个恶魔!”
身穿白衣的妖刀史贺驹,平淡道:“辣娘子,不用把话说得那么好听,我们是看在十万两白银的代价上,又是顺路之财,才接下这档子生意。”
沈月娥不料自己将马屁拍在马腿上,她尴尬地噎住话尾,噤声不言。
“十万两,嗯!”独孤羽淡漠道:“差强人意的价码,只是,恐怕这顺路之财不太容易捞得。”
“鬼剑”申合欢平板板道:“打落水狗的事,不如你所认为那么困难。”
“是吗?”
独孤羽话声未落,倏然欺身逼近申合欢,右手如流云一般,看似平淡无奇,却布满杀机,横斩向申合欢的颈项。
申合欢偏身微退,一抹寒光在他身形甫动之际,暴射独孤羽前胸心脏部位,他出剑速度之快,果然不愧有鬼剑之称,的确如鬼魅般无声无形。
另一侧,妖刀史贺驹同时动手,只见一抹黯青流华如毒蛇吐信,阴狠至极噬向独孤羽后腰。
独孤羽冷哼一声,左手猝翻推出,身形同时斜进三尺,一股无形的力道,硬将史贺驹的刀势撞偏,正巧迎上申合欢的剑影,而他自己便藉此脱开两人的攻击。
申合欢和史贺驹齐声低哼半晌,眼见即将碰撞的刀剑,蓦地跳弹分飞,一下一下再度追杀独孤羽。
独孤羽身形倏停,双手当胸交错猝地挥展,登时,他如一尊千臂修罗同时展现出数不清的掌影,悍然至极地迎向刀光剑影。
鬼剑和妖刀脸色倏变,他们二人惊斥一声,不分先后,急急收势点地倒掠,但是,独孤羽的掌影恰似波波相接的浪涛街迫而至。
终于——
轰然闷响,申合欢和史贺驹两人连翻带滚,勉强脱出独孤羽这招修罗幻现的威力之外,狼狈地跃起,神色阴暗不定地瞪视着独孤羽。
其他一些站得较为靠近三人动手之处的天星帮所属,却被此招浩瀚的劲力震得满地乱滚。
独孤羽依旧悠闲地负手而立,表情平静道:“两位可还有兴致打落水狗?只怕保命都将成问题。”
妖刀史贺驹沉声道:“刁熊,你们只想看戏不成?”
话落,他和申合欢颇有默契错身而上,两人联手迎向独孤羽。
刁能接过属下奉上的千斤巨斧,喝吼道:“给老子上!”
他与沈月娥、沈贺随即扑入战场,至于其他喽罗,也摇旗呐喊以壮声势,但却没有人敢真正接近战圈。
事实上,他们也没有本事插手加入高手动招的战局。
独孤羽沉稳地以一拒五,见招拆招,见式化式,尚可勉力支持。
但他的脑中却飞快转着:“自己伤势可以压得了一时,却不是长久之计。尤其鬼剑和妖刀两人联手后威力更大,若不速战速决,只怕后患无穷。”
他贴着刁熊的巨斧,飘身而退,同时扬手轻易震得沈月娥倒退连连,忽然,“夺!”的轻响。
他瞥眼一瞧,正巧瞄见山仔发射强弩,射中沈月娥高翘多肉的丰臀。
“哇!是哪个死不要脸的人,胆敢暗算老娘。”
山仔不知如何爬上酒窖屋顶,手持昨夜顺手牵羊得来的连珠强弩,居高临下,揶揄叫道:“他奶奶的!老子这么大一个活人你都看不见,你遗憾自己是睁眼瞎子,还敢怪我暗算,到底是谁死不要脸?”
沈月娥虽未伤中要害,但是伤在那种部位,她早已痛得鼻涕眼泪齐下,偏偏自已又够不着伤处,别的手下也不敢将手朝那地方乱摸真是有伤治不得,徒呼夭寿!
她忍着痛,发泼吼道:“你们这群死人,不会上去把人给我宰了是不是?哎啃……”
一群黄衣大汉蜂涌着围向酒窖,山仔却好整以暇拿起强弩,夺在连射,登时数人中箭,死的死、伤的伤,一片哀哀惨叫。
刁熊气急大吼道:“我操!你们这群笨乌,不会找弓箭手来?”
山仔谑叫道:“我操你奶奶的大狗熊,给老子闭上你的鸟嘴。”他随即毫不留情连射三箭,逼得刁熊回斧左嗑右挡。
独孤羽觑准空门,砰地一掌印上刁熊前胸,将他印得吐血倒飞而出。
“当家的呀!”
沈月娥哭嚎着带伤奔向刁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扶起刁熊。
独孤羽扬声道:“山仔,小心照顾自己!”
此时,他忽觉身后有异,猛回头,一名头扎红巾的黄衣汉子,正龇牙咧嘴朝他狞笑,他顺手就赏对方一箭,不料那人竟轻易闪开。
山仔惊呼道:“怎么,原来是高手上场。”
那人手持雪亮长刀,恶毒道:“小鬼,老子是天星帮刑堂堂主方海,到了地府,别忘记是谁送你的终!”
方海嘿嘿阴笑着举手扑向山仔,山仔大呼小叫道:“哎呀!你完了!”他再次发射强弩,将方海逼向屋顶左侧。
“轰隆!”一响。
方海所立之处的屋顶应声而损,方海惊叫着跌落酒窖,蓦地,酒窖里传出一声凄厉恐怖的尖嚎,和酒缸进碎的声音。
看情形,方海活不成了!
山仔撇嘴道:“他妈的,你们以为老子选这屋顶是为什么?我早就在这里挖好坑,等你们自己来跳!”
屋外一些原本正欲登上屋顶的人,不禁被如此异变,骇傻了眼,一时之间犹豫着要不要上屋顶。
山仔冷嗤道:“豁命江湖,别怪我心狠手辣!”
他朝着犹豫不决的天星帮所属,射出漫天箭雨,将这群上下不得的黄衣大汉,全部逼落地面。
忽而,一支利箭贴着山仔头顶飞过,山仔吓得猴叫一声,急忙伏身趴于屋顶,他扭头一瞄,竟是天星帮的弓箭手已到,正登上对面屋顶,准备包抄围射。
山仔发狠吼道:“奶奶的!干啦!”
他一边强弩不断,逼得对方无暇偷袭,一手却翻开几片屋瓦,自尘椽里,取出一瓶瓶塞着布扎的陶制酒壶,和预藏的火折子,摇燃之后,他引燃数瓶酒壶上的布扎,探头叫道:“他妈的!你们大概是嫌昨晚的烧酒烧得不够热闹,老子再赏你们一顿烧酒炸弹尝尝!”
他顺手甩出点燃的酒壶,酒壶砰地摔落在对面屋顶,立即引发大火。
“快!快阻止他,别让他放火呀!”
山仔大叫道:“来不及啦!”
他说完,又是数瓶烧酒炸弹朝仅存的建筑上抛投。
天星帮被山仔这一烧,又烧得哇哇大叫,马上有人展开救火工作。
山仔啐口沫,奸黠笑道:“想救火?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索性将燃烧的酒壶对准救火的人身上摔去,来不及躲避的人立刻引火上身,烧得鸡飞狗跳。
沈月娥扶着奄奄一息的刁熊,犹在喧呼着哭喊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小鬼,天星帮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恨?你要如此帮着那个病痨鬼折腾我们的家业?老天呀……你怎么不开开眼,叫雷神劈死这两个恶胚子呀!”
山仔啐笑道:“查赔!老子同情你招不来雷神,特别送你火神玩玩!”
咚地脆响,山仔故意将酒壶甩落在沈月娥身前不远处,吓得沈月娥尖叫着弃夫而逃。
刁熊因为无法移动,身上沾上些许火星,使得他更加痛苦地大声呻吟。
山仔在屋顶嘲讽道:“喂!查某,你怎么老公不要就跑了?莫非是想改嫁,却苦无机会,正好趁此一走了之是不是?!”
沈月蛾正斥人将刁熊移往较安全的地方,闻言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透烂透,千刀杀万刀剐的臭小子,你等着,你等着,老娘一定要将你剁碎喂猪才甘心!”
山仔故意装得骇然的德性,学着沈月娥的尖嗓门,叫道:“哎哟!我怕怕,我怕死啦!”
他忍不住咯咯发笑,戏谑道:“奶奶的!臭查赔,你有种就上来杀我呀!窝在那里呼丧是哭不死我的!”
山仔脑筋一转,忽又嘿嘿接着嘲谑道:“对了,我忘记娘们本来就没种。难怪你说话都是放屁,杀不死我的。”
他虽然口里嘻笑怒骂全上,但心里却对手边逐渐减少的箭弩和酒弹有些担心,尤其,此时独孤羽和鬼剑、妖刀及钻山虎三人的争斗,似是陷入僵局。
独孤羽因扯裂旧伤,身上长袍再度被鲜血浸透,他的脸色较先前更加苍白,而且苍白中犹带着失血过多的铁青。
山仔看着他们身形飞快地来往攻击,心底暗自做了计较,他将所剩不多的箭雨,全部扎上破絮,沾酒引燃,然后相准扑动的人影,叫道:“羽叔,着我助你一箭之力!”
咻咻连响。
山仔不管敌我目标为何,发箭便射,他心想:“反正是三比一的机会,羽叔武功又高,射中他的机会不大。”
混战中的四人被他如此乱射一通,都忙不迭移形换位,闪避利箭。
独孤羽早在山仔招呼声中,便已知道山仔的心意,他闪身躲开一箭,顺手屈指弹向箭尾,将箭逼射左近的申合欢,复又故意贴近钻山虎沈贺。
等到沈贺扬眉阻箭时,独孤羽猝然一记修罗幻现,朝沈贺全力推出。
沈驾虎吼一声,以盾护身,拼老命顺着轰然而至的掌劲,朝外奋力滚出。
但是,独孤羽已不容他再脱身,独孤羽不顾身后申合欢森冷的剑气已至,双目寒光陡射,扬掌又是一记修罗幻现,将在地上打滚的沈贺,连人带盾砸成肉饼,钉入地下。
独孤羽同时付出肩头巴掌大一片人肉的血淋淋代价,他不及回身,反手抛掌,以一只肉掌抓住申合欢的利剑。
申合欢心下暗惊,正欲抽身而退,山仔已相准这刹那的时机,一箭急至,正中申合欢左臂。
申合欢闷哼半晌,身形微偏,蓦然惊见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掌映入眸中。
“小心!”史贺驹大吼着扑向独孤羽,企图援救申合欢。
但是,晚了!
申合欢的项上人头就在史贺驹的吼声中,随着如注的鲜血喷向半空。
史贺驹救援不成,不禁清啸入云,他的刀卷起一团青流泛闪的光影,蓦地反向扑向屋顶上的山仔而去。
独孤羽惊急狂吼道:“山仔,快躲!”
山仔甫见光球幻起,光球已经临头,他直觉地扑向屋顶斜面,借势加速朝屋檐滚去。
但是,任他动作再快,速度再急,岂能逃得过妖刀以气驭刀的至高武学绝技?
山仔只闻利刃破空的咻咻声紧追而至,忽而感到周身一麻倏冷,眼前蓦地发黑。
他意志模糊地暗想道:“完了,这回真的要回姥姥家放长假!”随即不醒人事。
独孤羽在史贺驹刀光追射山仔的同时,厉啸入空,身形化做一抹青影冲向史贺驹,驭火神功亦以十二成威力,快不可喻地撞向光球。
正当史贺驹淬毒的妖刀划过山仔身上,挟以炙人热力的驭火神功只以一瞬之差,轰然击中光球,光球猝然清散,史贺驹刀脱手飞坠,人亦如硕星曳空,洒着一路血痕,砰地重重摔落地面。
独孤羽停身在山仔身边,双手起落如飞,急忙连点带拍,封住山仔浑身上下百余处大小穴道。
此时,昏迷的山仔,脸色已经泛黑,呼吸更是微不可察。
独孤羽顾不得自己旧病复发,他在严重喘息吐血之中,当着胆破心惊的天星帮众属面前,抱起山仔,身形踉跄地掠下孤山,迳自离去。
直到独孤羽的身影消逝在众人眼前,沈月娥才如梦初醒地狂呼道:“追呀!你们这群死人,还不快给我追下去。”
早已吓破胆子的天星帮喽罗,你看我、我看你,磨磨蹭蹭,为难地吆喝着向不见人影的山道慢慢奔去。
蓦地——
“当家的,你不能死呀!”
沈月娥蓦然发觉刁熊不知于何时已经断气,她惊惧惶惊的尖嚎声,凄厉地响遍孤山,几乎揪去所有天星帮所属的魂魄。
孤山,山如其名,在此一夜之间,变得孤寂寥落,愁云惨怖。
山仔感觉到自己走在一条黝黑漫长,没有出口的隧道里。
他想喊、想问,看看这隧道之中是否还有其他的人存在,但是,他的声音仿佛被黑暗所吞没,使他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否开口出声?
他茫然地前进,忽然看到远处有人影晃动,他惊喜地加快脚步,想赶上那群人。
忽而,他面前出现一个约有丈寻宽的河面,河中水色不但漆黑如墨,而且散发着阵阵呕人的腥臭。
山仔心头一闷,便就地呕吐起来。
半晌,他方始觉得舒服些,便急忙找寻桥梁,想渡河而过。
他在河边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去徘徊,偏偏就是无法可想,眼见河面对岸的人,逐序进入一座高大城里。
山仔大呼道:“等等我呀……”
“山仔!醒醒……山仔……”
山仔狂吼一声猛地坐起,却又因体力不支,软软倒了回去。
独孤羽轻按着他肩头,慈爱道:“好极了,醒来就没事。”
山仔怔怔地盯着独孤羽的脸庞,好半响,他终于慢慢想起在天星帮总堂口所发生的种种事情。
“羽叔……”山仔音哑地问道:“我没有死?”
独孤羽含笑道:“差一点,如果不是羽叔的医术还过得去,这遭你就得归位大吉。”
顿了顿之后,独孤羽接道:“你昏迷了六天,羽叔还真担心你就此不醒,迳往枉死城报到呐!”
山仔想起先前梦境,低哑轻笑道:“还好差那一点……如果让我找到桥过河,我可就真的回不来啦!呵呵……”
“什么桥?”独孤羽不解道:“莫非你还在做梦?你还没清醒吗?”
山在约略描述一下他梦中所见。
独孤羽低沉道:“看来你果真是福大命大,人都到了阴阳界,却找不到奈何桥,可见还不到你该死的时候,连阴阳界小鬼都懒得来接你。”
山仔呵呵哑笑道:“人家说,鬼怕恶人,一定是那些索魂无常被我杀人放火的恶言恶行吓得掉头逃跑,不敢前来拘我的魂。”
独孤羽轻笑啐道:“童言无忌!”
他端起手边一只木碗,凑近山仔唇边,慈祥道:“来,你昏迷那么久,一定饿了,喝些鸡汤补补元气。”
山仔温驯地抬头,啜饮着香浓的鸡汤。
直到他喝得碗底朝天,独孤羽才又扶着他躺下,山仔此时才发现,他们原来是在一处山洞之中。
他好奇问道:“羽叔,这是哪里?”
独孤羽淡笑道:“中条山区,离我们上次赏枫的枫林不远。”
山仔低嘘口气,又问:“天星帮的事,全都解决了吗?”
独孤羽颔首道:“我们虽然付出的代价不少,但是,对方的情况会比我们凄惨十倍,天星帮就算不在江湖除名,恐怕再也难成气候.”
山仔闭上眼,低声道:“现在我总算有点明白,为何羽叔不让我沾上江湖。”
“后悔吗?”
“不!”山仔睁开眼睛,深邃地望着独孤羽,坚决道:“我从不对自己决定的事后悔。”
独孤羽欲言又止,最后,他轻拍山仔肩头,柔和道:“你余毒方消,需要多休息,睡吧!”
山仔咧嘴笑笑,双目一阖,很快便进入梦乡……
日子在山仔逐渐恢复之中消逝。
冬天提前降临山区,山中开始下起今年的第一场大雪。
远山近水早已被这场大雪冰封,宛如凝固成一玉琉璃晶莹的白色世界。
雪地里,一个穿着黑色貂皮大祆的俊瘦身影,正在缤纷的飘雪中,几自扑跃嬉戏。
嬉戏?
不!
看仔细些,这个纤瘦的身影,并非闲着无聊四下东奔西窜,他正追逐着两只仓皇逃命的野兔。
这个累得气喘咻咻仍不放过兔子的人,自然是数日前方自鬼门关游乐一趟回来的山仔无疑。
追野兔原本只是一件单纯的事情,但是在山仔专注地投入下,他此时却已是热汗涔涔,顺腮直淌。
再细看他的行动,从他可以在同一个时间里,及时阻止左右分窜的野兔,使之不离他掌握的情况看来,山仔的动作比以前更机灵,也更迅捷。
山仔正暗自得意自己能完全左右兔子奔逃的方向,蓦地,斜刺里飞出二团雪球分别落在野兔原先会逃窜的路线上。
野兔受惊之下,突兀地改变方向窜逃,朝相反的路线奔驰。
山仔眼见兔子就要脱出掌握,他嗔目一吼,奋力扑向左方那只野兔,而就在他向左跃去时,一溜黑影自他手中飞射而出,无巧不巧地击昏另一只兔子。
几乎是同时,他伸手急探,一把揪住兔子后腿,一拳将挣扎中的野兔敲昏。
他抹把汗,气喘咻咻地起身,回首埋怨道:“羽叔,我练的正有心得,你干嘛故意捣蛋?!”
独孤羽仍是一袭单薄的藏青长袍,伫立于风雪中,笑吟吟道:“我是在考验你的应变能力,你竟敢说我捣蛋,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
山仔提起两只兔子,朝独孤羽走去,口中犹自黠谑道:“就是因为你没大、我没小,所以我们才能缩短距离,成为忘年之交嘛!”
独孤羽含笑嗤声道:“想与病书生论交岂是恁般容易之事,而你这小娃儿也敢自抬身价妄想做我的忘年之交?”
山仔呵笑着自嘲道:“我娘生我时忘了给我一个好家世、好命运,就是没忘给我一张厚脸皮。”
独孤羽似笑非笑摇头叹道:“天底下没有我不能对付的武林高手,但是,我碰上生有厚脸皮的人,也只有退避三舍,以策安全。”
山仔咯咯笑道:“这就叫天下一皮无难事,如果连羽叔你都得退避三舍,其他的人保证是闻风而逃。”
他一顿之后,接着故做神秘道:“尤其当我站在风头时,效果更好。”
独孤羽不解道:“这和站在风头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山仔奸黠谑笑道:“我若站在风头,只要屁股抬一抬,下面的人能不闻风而逃才怪!”
独孤羽豁然大笑道:“好,效果果然很好,如此声、势俱全,武林中人岂能不惧乎?!这也算出风头的新招。”
山仔嘿嘿得意道:“羽叔,你的确越来越了解我啦!为了不辜负你的期待,我决定多多研究些闯荡江湖的新招,你有没有兴趣加入?”
独孤羽故做惊惶的摇手道:“不用,我还是觉得传统方式就很足够,你有何妙方,尽管自便,别把我算进计划之中。”
山仔没趣嗤道:“真是的,年纪大的人总是太过于保守,一点也没有创新、挑战的精神,你这种态度,如何能鼓励后生晚辈努力奋斗嘛!”
他犹自怪罪似的斜膘了独孤羽一眼。
独孤羽扬掌刮向山仔,笑骂道:“胡言乱语,讨打!”
山仔咯咯笑着,脚下轻滑斜退,轻松避开独孤羽挥来的巴掌。
独孤羽眼神飞快闪过一抹赞许的笑意,在山仔尚未察觉之前,倏现即隐。
他轻咳着仰视天色,淡淡道:“这场雪一时半刻还停不了,大雪天里,天色暗得快,今天就暂且到此为止,你去收抬收拾,咱们回去吧!”
山仔拍拍腰间所系的野兔。轻快道:“该收拾的就在这里啦!咱们的晚餐有着落,可以回去了。”
独孤羽略略颔首,迳自回身,轻摆衣袖,飘然离去,雪地上却看不见他的足迹。
山仔随后连奔带跃,就像他方才追逐野兔一般身形,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紧跟着独孤羽向两人歇息的山洞而去。
山仔进入曲折的洞内时,独孤羽已将余火重新燃起,山洞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昏黄而温暖,冰冷的风雪仿佛被这份温馨阻绝于另一个世界之外。
山仔趋前就火,沾染于身的雪花纷纷溶化,变做细碎的水珠涔涔流下。
独孤羽掏出洁白的方巾,默然无言地为他拭去满头满脸的水渍,山仔受用地闭起星眸,静静体会自幼从未有过如此受人关照呵护的感觉。
独孤羽轻拭他的眼眉额际,忽而讶声问道:“山仔,怎么哭了?”
山仔眨眨眼,展颜笑道:“没有呀!我为什么要哭?”
独孤羽为他擦干头脸,将方巾晾于火旁,轻笑道:“看来是我眼花了,男子汉大丈夫,宁愿流血,也不能轻易落泪。”
山仔默默地点头,他心里明白,独孤羽这番话是故意如此说给他听,毕竟,像独孤羽如此历尽人生沧桑的角色岂有恁般容易眼花,分不清泪或水。
毕竟,像山仔如此赤诚、纯稚的心,岂能不为如此无言地关爱感动。
他们两人一时之间都陷入各自的思绪中,沉默渐渐充斥在火光跳动的山洞里,周遭气氛显得有些沉闷与凝重。
良久……复良久……
不知经过多少时间……
独孤羽忽而幽幽轻叹一声,低沉徐缓地开口:“你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与独孤羽过不去,对不对?”
山仔微讶地抬头看着独孤羽,而独孤羽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瞪视着火堆,山仔不自觉地点头,他的确很想知道自己二人屡屡遭人追杀的原因。
独孤羽虽未移动视线,但他仿佛看见山仔的颔首一般,不似笑的漠然一笑,幽忽道:“羽叔讲个故事给你听好不?”
不待山仔回答,独孤羽整理过思绪,双目微阖,轻声飘飘渺渺道:“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在湖南洞庭湖西南附近,有一条桃花江,江水的上源是一处植满桃花的小山丘,人称桃山。
桃山上,由于倚壁环江,是个风水绝佳的好地方,所以为一名辞官归隐的老臣所看中,选择在那里落藉生根。
那已是前朝之前的事,这个老臣归隐所居之地,经过漫长岁月的流转,逐渐形成一个小小的村落,村落不大,总共只有二十余户人家。
其中,大都是有亲戚渊源的住户,他们将那个村子,取名桃源村,就是为了效仿古人所述桃花源记的境界而命名。”
独孤羽轻顿之后,神情倏然,接着道:“那是个很美的地方,后有桃树密植的山坡,前瞰滚滚东流的桃花江,每当初春时节,桃花盛开,一片花满红映天,满江春水碧连翠,桃源村的儿童,而可尽情地嬉戏在如此山光水色之间……”
山仔脑中顿时浮现一片异于太原城中,风沙满天的瑰丽景象。
“桃源村的人……”独孤羽语声轻缓地继续道:“由于秉承祖训,以诗词继世,文章传家,所以村中之人俱是饱读诗书之土,在如此环境的孕育下,村中年轻人要取得乡生、贡生的资格,简直是易如反掌。”
山仔搔着头问:“什么叫香生和供生?”
独孤羽含笑解释道:“乡生是一般生试及格的人,而贡生则是因为学行优良,被举荐升入太学的生贡,这些都是科举制度之下的一些功名。”
山仔依然茫然地问:“什么是蝌举?是不是和蝌蚪有关系?”
独孤羽闻言为之气结,他无奈地摇摇头,皱眉道:“科举是一种考试的制度,怎么会和蝌蚪有关系?真是胡扯!”
山仔糗大地耸耸肩,应声道:“哦,原来如此,不早说!”
独孤羽陷入回忆中,神思渺远道:“有一年,桃源村里,有一人年方十七便得乡试合格,成为全村最年轻的秀才,不久,他便被推举为贡生,进入太学深造,而他亦不负村中父老所望,以二十之龄获科甲状元,成为当年最为年轻的状元郎,风风光光地衣锦还乡,光耀门楣。”
山仔打岔道:“那人就是羽叔你,对不对?”
独孤羽不置可否,继续道:“对一个少年得志的新科状元而言,成家立业是最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所以,他在高中状元之后不久,随即迎娶青梅竹马的爱侣,两人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没多久,他的爱妻便已告怀孕,一切的事情对这名状元郎来说,都太完美、太幸福了……”
山仔不顾独孤羽神情怅然,推测道:“往往山雨欲来风满楼,老天爷才不会让人那么顺利,我看这一切幸福美满,一定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已。”
“不错。”独孤羽苦涩道:“正当这名状元志得意满之时,他开始不满足文学世界所能带给他的成就感,他反倒沉迷于列传之中,一些江湖侠客豪放的行径,他也想尝试看看仗剑江湖,快意恩仇,那种英雄式的生活,谁知……这种念头,便是种下不幸的根源……”
山仔望着独孤羽凄迷的眼神。仿佛已感觉到独孤羽生命中的阴影,山仔沉默了,他纵使再皮,也无法于此时此景,说出些调笑不拘的言语。
独孤羽深吸口气后又长叹道:“有一天,这名年轻状元到长沙城中闲游时,在一家卖字画的旧书铺中,发现一幅约有一百八十年历史的古画轴,当时,他只是心喜于此画久远的价值,而将之收购下来。
直到……他回家以后,细细品味着这幅字画,方始察觉出字画之中,似有某种玄机隐喻……”
山仔睁大双目,紧张问道:“是什么玄机?”
独孤羽面色凝重,低缓道:“他整整花费一个多月的时间,几乎是茶不思、饭不想,沉迷在字画上数句题诗和个中景物之中,终于……”
“他在翻遍无数藏书的印证下证明……”独孤羽润润喉,接着道:“那幅字画所示,竟是一百八十年前,江湖异人鬼湖宫主为寻找传人故意留下的线索,只要解开画中谜题,即可得知黑魔林的所在。”
“鬼湖宫主?”山仔茫然而神往地呢喃道:“黑魔林?那又是啥玩意?听来颇有凶神恶煞的味道。”
独孤羽徐徐道:“黑魔林是一处不见天地的原始密林,几乎是人兽绝迹的阴森地带,在林中深处却有一个碧绿宽广的大湖,那位江湖异人为了个人喜好的因素,花费大笔银子与精神,在湖底深处建造一座秘屋,题称为鬼湖宫,他自封为第一代宫主。”
山仔眨眼睛道:“羽叔就是第二代宫主喽?”
独孤羽无奈地摇头道:“不,我尚无资格称为鬼湖宫主,虽然,那是我的心愿。”
山仔不解道:“为什么?”
“因为……”独孤羽落落寡欢道:“我太急着想艺成出宫,所以在学成大部分绝艺时,没有耐心遵照宫主的交代,先行出关寻找雪魂灵珠,反而企图以即有之功力强练完十二层驭火神功,因此才会导致走火入魔,病痛缠身……”
山仔迷惑地搔搔头道:“我不懂也1这雪魂灵珠又是什么玩意?它和羽叔你的练功和生病有什么关系?”
独孤羽耐心道:“驭火神功是鬼湖宫主穷一生心力,研创而成的一种内功心法,此种心法所习是至阳至刚,霸道已极的功力,它所产生的威力和酷热,已经超越普通人体所能承受的范围,因此在学习此项神功的最高境界时,必须有天地间至阴至寒的灵物相克护身,方能免去心火内焚的危险……”
雪魂灵珠便是这类的护身的灵物。”独孤羽漠然笑道:“我却不信邪,强练神功的最后一层,才会出现在运功过度时心火内焚,气血崩溃的现象,而且每发作一次,我的功力就会减损一分,直到最后功力薄散,也就是我命绝之时。”
山仔惊呼道:“那怎么行?难道就没有办法医治你的病?”
独孤羽沉着笑道:“不用大惊小怪,只要能找到雪魂灵珠,再返鬼湖宫,我也许还有复原的机会,而且,只要我不轻易施展全部功力,就不会危害自己的生命。”
山仔轻嘘口气道:“还好,还好!”
他随即又道:“羽叔,我们快去找那捞子什么雪魂灵珠来为你治病,他奶奶的,那鬼湖宫主也真无聊,要教人练功,干嘛不将雪魂灵珠准备好,害得羽叔你走火入魔,这是故意捣蛋嘛!”
“对了!”山仔旋即想到,脱口道:“那个老鬼湖宫主没有灵珠护身,他又是如何练成驭火神功?还是他是个光说不练的家伙,只会让人上当去学这种要命的功夫?”
独孤羽轻笑道:“鬼湖宫主虽无灵珠护身,但他因机缘特殊,曾经服食过一株万年冰菌,故而能不惧任何酷热,方始练出驭火神功这门奇绝的内功心法。”
山仔嗤声道:“原来如此,算他老小子命大!”
独孤羽轻斥道:“说话不许如此无理,鬼湖宫主毕竟是一代奇人,而我艺出鬼湖宫,将来若能寻得灵珠复功,便得补行拜师大典,你可得尊重我未来的师父。”
山仔被这句未来的师父引得呵呵直笑,因为这是他惯有的玩笑口气,此时为独孤羽模仿的维妙维肖,他倍觉荣幸。
山仔边听着独孤羽叙述过往种种,手中亦不得闲地忙着宰杀野兔,准备上架烤肉。
他满心好奇地问道:“后来呢?羽叔,你虽然练功走火入魔,但为了寻找雪魂灵珠而出宫,应该也要回家才对吧?”
独孤羽神色骤黯,忽又恢复昔日那种萧索落寞的凄然表情。
他眼神迷蒙地望向虚无,沉痛道:“我会冒险强练神功,也就是为了想早日回家,我曾答应玉兰要在她生产前回去的,但是我错了,我太不了解江湖的奸邪丑恶,如果我不回去,或许不会造成如此终生遗憾。”
独孤羽痛苦地闭上眼睛,微然仰首,伤痛至极道:“昔日,我抛官弃家,出外寻找鬼湖宫,只是天真的以为学得武艺,就能行侠仗义于江湖,做个潇洒倜傥的侠士。
却不知这被江湖中人称为魔林秘学的鬼湖绝艺,早于一百八十余年前,甫现江湖之际,即已引起武林中轩然大波,并导致一场你争我夺的惨酷杀戮,最后因为做为线索的画轴于混乱中失踪,方始得风波逐渐平息……”
“但是平息并非代表着被人所淡忘……”
独孤羽苦涩自嘲:“尤其,当所有的人认为其中尚夹有大批宝藏财富时,更不是一百八十年就能磨灭人性中的贪婪,只有我这个书呆子不明白身怀鬼湖绝艺,其实就是随身带着一触即发的杀劫。”
山仔轻声道:“难怪有那么多人追杀羽叔你,原来他们有的是为武功绝学,有的是为宝藏的关系,那你这样岂不是变成过街老鼠,人人都想打?!他们以为如果侥幸打到时,就可以凭空发上一笔横财。”
独孤羽沉重颔首道:“正是如此,只怪年轻时的我懵懂无知,更怪我小看江湖的险恶。当我以魔林秘学在武林中大出风头时,已经有人暗地里在计算我。”
他语声转为冷厉怨毒道:“有一次,我接到游侠江湖时所交挚友来函告急,说他正遭仇家迫害,要我前去相助一臂之力,我接到信函当天,义不容辞地兼程赶往那朋友住处,谁知……我所以为的至交好友,却早就挖好个坑,等我自己往下跳。”
独孤羽恨声道:“我在不疑有他的情形下,遭十数名高手围困于一处绝谷之中,激战之下,我虽受伤不轻,但对方伤亡更加惨重,于是,我那好友竟以桃源村大小百余口性命威胁我,要我交出绝学和宝藏。”
“绝学的确是有……”独孤羽语声紧绷道:“但是,所谓宝藏不过是江湖中人,以讹传讹的幻想,我将此事坦白告诉对方,对方非但不信,反而……”
独孤羽强抑激动道:“他们果真进行屠村,当我设法脱困赶回桃源村时,一切都晚了,玉兰和孩子已惨死,就连其他无幸的亲朋百姓,也因此惨遭毒手,全村一百一十四口人,没有一人逃过此劫……这一切,只是因为我痴心妄想侠客生涯的结果。”
他尖锐的语声嘎然而止,但是那股自责的情绪却仿佛回荡在山洞之中,久久不散。
半晌,山仔欲言又止地劝慰道:“羽叔……这种事不能完全算是你的错……”
独孤羽蓦地激动吼道:“为什么不?!若非我独孤羽识人不清,岂会为一个世外桃源带来灭村之祸?若非我单纯幼稚,岂会使得自己家破人亡,遗憾终生?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误认为人性善良,才导致的后果。
“就算我已经将罪魁祸首一一诛绝,又有何用?既死之人,岂能复生,这全是朋友所赐给我的人生,我恨!”
他蓦然挥掌,狠狠击向洞壁,轰隆巨响,整个山洞顿时烟沙晦迷,乱石激射,洞内更是嗡嗡震颤不止。
山仔吓了一跳,直觉地抱头趴下,以躲避四射飞溅的碎石。
直到尘埃落定,山仔抬头着到独孤羽表情痛苦扭曲,足见他内心所受创伤之深,若非经此打击之人,实在难以体会。
山仔呐呐道:“羽叔……你别太难过嘛!人家说:逝者已矣,我们做人总不能一天到晚,只活在过去的悔恨之中……那样日会很难熬的……”
独孤羽眼神奇异地望着山仔,半响,他猛然甩头,仿佛如此就能抛开那一段伤心痛苦的过往……
独孤羽一指垂散的长发,竭力平静自己激动的情绪。
良久——
他忽而幽幽叹道:“逝者已矣!是的……逝者已矣,后悔并不能改变什么,日子还是要继续往下过。”
山仔故意想将气氛炒热,便轻松道:“哎呀!羽叔,别把过日子说得那么无奈嘛!否则,我还年轻,要如何去消磨如此漫长的人生岁月?唉……可惜这里没有酒,不然我就得来个借酒浇愁愁更愁。”
独孤羽明白山仔的用心,他也不想让自己太过沉溺回忆,于是换个口气,淡笑道:“你才多大年纪,也明白什么叫愁更愁?!”
“本来是不知道。”山仔皱着一张脸盘儿,表情丰富道:“可是有一次我带着古董、茶壶和苦瓜他们溜去兴来酒坊的地窖偷喝酒,结果……”
他嘿嘿干笑两声,接着道:“因为那是我们第一次喝酒,所以醉的很惨,宿醉之后的头痛已经很让人发愁,睁开眼睛看见兴来酒坊的小气老板板着一张棺材脸瞪着我们,那才真叫做愁更愁,后来我们在酒坊里白干一个月的活才了事,真糗大!”
独孤羽哈哈大笑道:“凭你的厚脸皮,也会有糗大的时候,真是不简单。”
山仔轻哼道:“那是我六岁时的光荣历史,那时候的脸皮还没发育成熟,自然比较嫩一点,糗大是很正常的事啦!”
独孤羽莞尔问道:“谁是古董、茶壶和苦瓜?”
提起自幼一起长大的挚友,他眼神为之一亮,眉飞色舞道:“就是我以前提过将他们安排在丐帮吃闲饭的那票死忠兼换贴。”
山仔很自然地谈起小时候的种种趣事,独孤羽在他传神的描述之下,不禁轻笑连连,方才那种感伤的气氛已然淡逝,山洞里,只留下火的温暖、扑鼻的肉香,以及轻松愉悦的笑声……
爆竹一声除旧岁,家家户户迎新春。
在瑟瑟寒冬的时节,过年总能为如此冷峭的日子带来热络和欢欣。
但是,对于在刀口上讨生活的江湖过客而言,他们是没有年可过的人,他们的日子依旧是在腥风血雨之中度过。
只要碰上仇敌冤家,就是年夜、初一也得要流血断魂,谁会去计较新春挂彩是吉、是凶?能够保命才是重要。
江湖人的日子辛酸吗?
至少,山仔并不觉得。
虽然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过年时没有过年,但他反倒学会以一种旁观者的心情,去欣赏寻常人家在年节时兴奋热闹的景象。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挺新鲜,也挺好玩。
年初一,独孤羽和他趁着雪露天晴的大好气候,准备翻越秦岭山区,进入四川之际。
由于时值隆冬大寒之际,山区景色除了一片冰冷冷地白雪,并无特殊之处。
正午,阳光偶尔自云层后,恹恹地探出头来,意思意思地普照大地。
山仔他们因此得一脚高、一脚低地踏着化雪后的烂泥地,狼狈前进,独孤羽几乎是脚不沾泥地潇洒而行,山仔却已是一身邋遢。
山仔口中咕咕咕哝哝地抱怨:“奶奶的!老天爷,你也真是不懂得做天之道,干嘛不干脆点出个大太阳,好将地上的泥晒干,我才好走些嘛!”
说着,他脚下疏神一滑,“叭!”的脆响,他已是五体投地趴入烂泥中。
独孤羽闻声回头,消遣道:“怎么才走这么点路就累啦?就是想休息也不用如此费事地趴到地上。”
山仔溅了满头满脸的泥,不是滋味地撑身而起,甩着头叫道:“羽叔,你真没同情心,看我摔倒也不会拉我一把,竟然还消遣我,这算什么嘛!”
“算是落井下石!”独孤羽轻笑道:“谁叫你学了提气轻身的要领竟不会运用。”
山仔起身以手拭泥,不服气道:“谁说我不会?我就是一直提气,一直提、一直提,提到后来快没气了,想要换口气,才会变成爬地乌龟,啃了满嘴泥。”
独孤羽哭笑不得地摇头叹道:“教你提气是要你将体内之气顺着经脉自然流动,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提气是憋气?”
“早说嘛!”山仔怪罪似的瞥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没学问,有些事若不解释清楚,我是很容易运用自己高超的幻想去误解的。”
独孤羽无奈道:“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朽木不可雕也!”山仔神气接口道:“粪土之墙不可行也!这个我倒知道。”
独孤羽嗤笑道:“知道自己是朽木、是粪土之墙就好,下回教你时,不懂的地方要问,别故意装懂,结果只学个半吊子功夫!”
山仔糗大地搔着头,呵呵弄笑:“我是说我知道那三句话怎么说,不是说我知道自己是朽木,嘿嘿……”
“少废话!”独孤羽啐笑道:“弄干净身子早些上路,这里已是百兽山庄的势力范围,李大狮那只老怪物做事喜怒无常,我懒得和他搭上。”
山仔拧干貂袄上的水渍,看着已经报销的新衣,嘀咕道:“喜怒无常?那不和你是同个德性?!”
独孤羽猝然出手敲了他一记爆粟子,笑骂道:“胡扯,我岂会和李大狮同样德性!”
“是呀!”山仔揉着脑袋,苦瓜脸道:“他怎么能和你比,差太远啦!”
他这话暗指独孤羽比李大狮更加喜怒无常,才会一出手,就敲他脑袋。
独孤羽听出这言外之音,佯怒道:“小鬼,真是讨打!”他作势扬手。
山仔黠笑一声,一扭熊腰急窜而出,顺手向后甩了一把泥泞,口中谑叫道:“哎哟!大欺小,羞羞羞!”
独孤羽轻易闪开泥水,无意追逐山仔,他只是含笑看着山仔东扭西蹦,卖弄他所传授的潜龙出海轻功身法。
蓦地——
“小心!”
“哇……”
独孤羽惊觉山仔绊上一处隐阱,警告方出口,山仔已被一张巨网吊上树梢,另一堵布满尖锐刀山的竹墙,正迎着网中的山仔猛然扎落。
独孤羽轻啸一声,身形猝起,迅速掠空,他一掌击碎竹墙,一手以掌刃切断网索,提着山仔飘身落地。
这一连串的动作,只在刹那之间便已完成。
山仔惊魂甫定道:“我的乖乖!这是谁如此狠心,用这么恶毒的陷阱陷害少爷?”
独孤羽沉声道:“这一定是百兽山庄的杰作。”
忽而,有二名身着花豹皮袄,手握钢叉的壮汉自一处树林后,急奔而来,他们到达陷阱所设之处,见到被毁的巨网和竹墙,脸色骤变。
其中较年长那人,盯着山仔他们,恶狠狠道:“是你们毁了本庄的布置?”
独孤羽冷哼一声,背手视天,根本不理会眼前两人的问话。
山仔明知故骂道:“他妈的!是哪个夭寿短命的家伙设下如此坑人的狗屁陷阱?”
百兽山庄的人闻言目露凶光。
较年轻那人狰狞道:“伤百兽山庄一草者,断一臂;伤百兽山庄一木者,断一腿;毁百兽山庄机关器具者,死!”
“放屁!”山仔不屑地嗤道:“奶奶的!百兽山庄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敢订下这种狗屁规矩,不是强梁也算恶霸,真是无法无天!”
年长那人冷声道:“在百兽山庄的属地里,百兽山庄说的话,就是王法,上!”
这两名百兽山庄所属,双双一领钢叉,骠悍地朝山仔和独孤羽猛然扑去。
独孤羽左手拉着山仔斜退一步,右手竖掌猝翻横切而出,扑身而至的那两人,登时,去时比来时更快地倒摔翻滚出七步之外。
当这两人灰头土脸惊惶起身时,蓦地,一声尖锐的哨子声猝然响起,刹那间无数哨音回应着整片山区。
独孤羽沉声低语道:“这梁子是结定了,小心照顾自己。”
他探手入怀摸出一柄长仅七寸四分,一指细,通体血红的短剑塞入山仔手中。
山仔不及仔细打量这柄触手冰冷的血红短剑,眼前已出现数十名身着花豹皮衣,倒提钢叉的百兽山庄属下。
山仔直觉地轻抖衣袖,遮掩住手中的短剑,神色如常地注视着渐朝自己二人围拢的百兽山庄属下。
独孤羽依旧是神态冷漠,举止潇洒地负手而立。
一名年约四句,身材高大,海口狮鼻,右眼已瞎的魁梧汉子,自百兽山庄众属之后缓缓步出。
先前拦下山仔他们的那两人急忙上前,躬身道:“启禀总执,此二人毁去本庄吊网和竹墙,弟子等无能治裁,自请处分。”
这名被称为总执的魁梧大汉单目瞟过独孤羽和山仔。
他淡淡道:“算了,凭你们也敢向病书生递爪子,能留得住这二条命,已经是人家手下留情的福气。”
病书生这三字顿时使得百兽山庄众属们,脸上现出一片震骇之色,但是碍于庄外总执面前,没有人敢有所议论。
独孤羽淡漠道:“金蛟掌海霸天,你好好的东海龙王不做,何时竟成了百兽山庄的总执?值得吗?”
海霸天沉稳一笑,不以为意道:“人生的机遇有时是很难预料,海某做事向来只求心安理得,值得与否并不在考虑之列。”
独孤羽宛似自言自语地呢哺道:“唉……又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例子。”
他一抬眉梢子,漠然问道:“今天这事,你打算如何了结?”
海霸天低徐道:“若就我个人的话,看在昔日你我一面之缘分上,我宁愿不去计较,只是……”
“只是你现在是百兽山庄的奴才……”独孤羽神色冷淡,语气苛薄道:“为了百兽山庄的面子和规矩,你也只好勉强向我独孤某人伸伸爪子,略尽职责,是不?!”
海霸天额上青筋倏地跳了跳,他以压抑的口气,隐忍道:“病书生,你太狂,太苛了……”
“哈哈……”独孤羽蓦然纵声狂笑,他的笑声震得树梢上尚未溶化的积雪噗噗落地。
独孤羽收住笑声,神色古怪幽忽道:“海霸天呀!海霸天,别说你与独孤某人有过一面之识,莫非你不曾听说过有关独孤某人的传闻,竟会说出如此可笑的话?病书生的狂与苛只有不及,岂有太过的时候。”
海霸天被损得面色铁青,沉喝道:“好,今天海某就要试试你是否如传闻一般的狂妄!”
他提起双手,缓缓逼近独孤羽,而他的双掌,亦于此时由正常的红润渐渐变成蒙蒙的淡金色。
独孤羽颔首道:“嗯,金蛟掌果真如其名,火候也算得上炉火纯青!”
这话其实是明褒暗贬,表示他根本不把这门够火候的金蛟掌看在眼中。
海霸天功运极至,蓦然踏步欺身,金掌猛挥,两股如卷浪般的劲流交滚而出。
独孤羽无声一笑,沉马立椿,身子不动,双掌在胸前微错猝翻,一股隐含炙热的暗流无声迎上海霸天的掌劲。
登时,轰然一声有如闷雷的沉响,震得人头昏眼花,血气逆翻,不少站得靠近海霸天身边的百兽山庄属下,被如此猛然迸爆的掌劲互击之力震得倒飞而出。
四周的草木泥雪更是如遇狂飙一般,纷纷离地而起溅入半空。
怪的是,这些飞溅伤人的草木、泥雪都是一股劲地朝百兽山庄众人所立之处砸去,却丝毫没有波及独孤羽或山仔。
自然,这是独孤羽以内力刻意造成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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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3 18:20: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天罡宿象阵

第五章 天罡宿象阵
直到四周一切恢复正常之后,山仔发现,海霸天早抚胸口,脸泛淡金地半瘫在两名手下的怀抱中。
独孤羽好整以暇地掸掸衣袖,负手而立,轻蔑道:“海霸天,若非看在昔日那一面之识的份上,独孤某人就会要你死在自己的金蛟掌之下。”
百兽山庄众属在另两名头领的率领下,愤怒地举起钢叉,正待朝独孤羽扑去。
“住手!”
海霸天喘息地低喝一声,随即咳出一口瘀血。
百兽山庄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
海霸天虚弱道:“你们不是他的对手,不需前去送死,让他走……咳咳……”
这些喽罗们其实也知道自己若是往上一凑,十成十得到枉死城报到,但是碍于百兽山庄严厉的门规,若是遇敌不前也是重罪一条。
如今,海霸天这一句话,无异是给了他们下台的退路,于是众人纷纷散开,让出通路准备让独孤羽他们离开。
独孤羽语含深意道:“初次在东海遇见你时,我就是欣赏你这种勇于担当的带人方式,至少……你这点并无改变,也就够了。”
海霸天无奈地撇撇嘴,仿佛自嘲似的笑了笑,他接着音哑道:“病书生,你已开罪百兽山庄,只要你人在山区,走得了这关,逃不过下关的。”
独孤羽傲然道:“是吗?那么就叫百兽山庄尽管放马过来吧!”
山仔纠正道:“不对,羽叔,百兽山庄应该是放野兽过来吧!”
“有可能,反正咱们是赤脚的不怕他们这些穿鞋的!”
山仔继而想起,自己的赤脚此时已经有软底快靴可穿,不禁吐吐舌,咕哝道:“奶奶的,说错话了,我自己也是赤脚的货色。”
独孤羽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但对山仔如此搞不清这些成语、俗语的含意,实在是莫可奈何。
“走吧!”独孤羽不再废话,伸手搭着山仔的肩头,在百兽山庄众人怨恨地目送下,两人轻松自在地转身离去。
他们方始转过一个小山坳,刚刚离开那些怨毒的眼光,就看到一溜花红火箭,时时尖响地射入高空。
独孤羽指着那支信号火箭,道:“这是百兽山庄的紧急信号箭,表示他们打算全体动员来阻拦我们,我给你的剑呢?”
山仔扬了扬手中短剑,回答道:“在这里!”他好奇问道:“羽叔,这把剑为什么没有剑鞘?又这么短,管用吗?”
独孤羽呵呵笑道:“别太小看这柄剑,它可是鬼湖宫主最珍爱的收藏,此剑名曰血影,是鬼湖宫主亲自自极西之地采得地心火岩钢母,复以地底神火凝练而成的旷世神剑。
剑身虽短小,却是练就离手剑法最适宜的尺寸,而且此剑遇危则鸣,能向主人提前示警,的确是一柄诡奇的宝剑。”
“至于它为何无鞘……”独孤羽解释道:“依鬼湖宫主言之,是曰:‘剑既有灵,唯愿自由,是以不忍以鞘羁之。’所以你得善待这柄灵剑,免得它不服你这个主人,届时脱手后会自动入土隐遁,莫知所踪,直到它认为有更合宜的主人,才会显象,再度出世。”
山仔打量着自己手中这柄红光莹耀、玲珑精致的短剑,黠谑呵笑道:“吆!连剑都懂得离家出走,这太神奇了吧!”
他想了想将剑递还独孤羽,摇头道:“羽叔,我不要这把剑,如果被它抛弃,那我就太没面子啦!再说,我又不懂得用剑,怕拿了它也是无三小路用。”
独孤羽莞尔道:“你可曾见我使用兵刃?这剑留在我身上也无啥用处,不如给你做为防身之需,如果你怕被它抛弃设面子,就多花些心思学好不被它抛弃的方法,那不就得了吗?”
山仔雀跃道:“羽叔,你要教我?”
独孤羽含笑道:“那得看你有没有足够的悟性能学得驾驭此剑之道,我说过这是柄有灵性的剑,使用此剑不一定要有人教。”
山仔信心十足道:“有,有!我保证有足够悟性,奶奶的,就算没有,硬磨也得磨出来才行。”
“很好。”独孤羽满意道:“想练武,第一件事就是得有决心吃苦,再就是要有耐心,能够耐得住吃苦,才能有成就。”
独孤羽忽然停下脚步,淡淡道:“嗯,百兽山庄的动作还算迅速。”
山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得倒抽口冷气道:“乖乖!这是哪来这么多的大虫?”
只见两人面前的山径附近,十数只白额巨虎据道伏身,每只巨虎俱是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二人
独孤羽神色不变道:“你再看看身后又是什么?还有左右两侧的草丛里。”
山仔猛地回头,怔然叫道:“老天,是豹子,是一大堆的金钱豹。”
他又前左右两方搜视,不着还好,待他看清之后,打从心里发毛。
“羽叔……这前有虎,后有豹,两侧是狼群,岂不是应了那句豺狼虎豹当道的话?”
山仔咽下口干沫,握紧的手掌中传来一阵冷冽的冰凉,他低头瞥眼手中的血影剑,心情镇定不少。
独孤羽负手轻哼道:“这便是百兽山庄有名的四象阵,只是,我倒奇怪为首的狮队为何没出现?”
忽而————
“噢鸣……噢鸣……”
一阵高亢的狼嗥蓦地响起,草丛两侧原本静伏的狼群应声咆哮着扑向山道上的两人。
独孤羽冷哼一声,两掌分扬,砰砰数声,四、五头偌大的野狼应会被击毙,但是此时前后的虎、豹,亦同时吼啸着冲向山仔他们。
山仔将心一横,手持短剑,与独孤羽贴背而立。
当两只花豹龇牙咧嘴扑来时,他短剑一扫,只见红光映空,两只花豹拦腰被斩成四截砰然坠地。
“赞!好剑!”山仔试剑得手,信心大增。
他不禁皮态故萌地调笑道:“来呀!畜牲,不怕死的尽管上,你爷爷我保证送你直达地府。”
不用他多说,攻击他们的三种野兽,一只比一只不怕死的豁命往上冲,好似恨不得将他们二人碎尸于利齿之下,方始干休的模样。
初时,山仔尚能嬉笑怒骂兼杂地应付这群畜牲,只是原本为数不多的野兽,竟变得没完没了,如湖水般不断涌来。
兽尸在他们身边逐渐堆起,后来的狼群虎豹,正好踏着同伴的尸体当蹬脚石,更轻易地攻击受困的二人。
山仔累得汗流浃背,直喘大气,手劲方松,一头野狼伺机掩至,张口扯去他半截衣袖。
独孤羽见状惊喝一声,屈指两弹,一股如箭的劲道洞穿狼头,化解山仔的危机。
独孤羽迅速四瞥,选定好目标之后,他劈掌逼退兽群,挟起山仔.纵声长啸着腾身入空。
在众兽追补之下,如流星曳空,飞掠过数丈宽的兽群上空潮一处光秃的小丘急驰而去。
到达丘顶,独孤羽放下气喘嘘嘘的山仔,凝神索望四野。
终于,他冷冷一晒,盯着小丘对面另一处山头,沉声道:“既然已设下陷阱等我们,又何必那么小气做个缩头乌龟?”
对面山丘缓缓出现数人,为首是一名年约五旬上下,长相富富泰泰,面色健康红润,打扮宛如员外的锦衣老者。
此人正是百兽山庄的庄主无畏天李大狮。
在他身后,紧随四名面容相似,年届二十出头到二十八、九岁的壮硕青年,而李大狮的身旁,站着一名文士打扮,蓄着山羊胡须的老冬烘。
独孤羽瞥目来人,心中微讶,但仍冷淡道:“嗯,看来独孤某人盛名不虚,竟能搬动百兽山庄庄主、师爷和四位少爷同时出来迎接。”
李大狮呵呵直笑,但眼光冷厉道:“好会说话的一张嘴,我还以为病书生非擅言之辈。”
独孤羽淡然道:“不说,并不表示不会说,只是值得独孤某人多浪费些口沫的人,实在不多。”
李大狮笑得更开心,他双手拦于肥硕的圆肚皮之上,不住轻拍着,点头道:“不错,不错,毕竟你还是说了句好听的话,老实说,有时我也觉得江湖中滥芋充数的货色太多,对那些人,我也实在没兴趣多罗学,全都是宰了比较干脆。”
独孤羽若有所悟道:“那么,李庄主恁般费事,牺牲恁多兽命将我俩逼来此处山丘,究竟想和独孤某人谈些什么?”
李大狮愉快地哈哈笑道:“病书生的确是高人,百兽山庄如此小小的障眼法,自然不能瞒过你的耳目,不过,你仍入我彀中,我倒也是挺讶异。”
独孤羽平静道:“若非如此,我岂能知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李大狮猛窒道:“病书生,你的确够胆气,但是你有把握能脱得了身?”
独孤羽淡然道:“百兽山庄的四象阵,亦不过尔尔,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令人好生失望。”
车大狮怒哼道:“你以为方才见识的就是本庄的四象阵?你想得未免太单纯……”
“咳……”
李大狮身旁的师爷拈着山羊胡,干咳道:“庄主,请稍安勿躁,以免中了对方激将法。”
李大狮闻言脸色骤缓,呵然笑道:“独孤羽,你果然高明!”
独孤羽若无其事道:“许多人曾说过同样的话,尤其有不少是临终之前,颇不甘心的遗言。”
山仔缓过气来,轻扯独孤羽衣袖,压低嗓门道:“羽叔,这个老狮头还真如你所说的喜怒无常,他一会儿气、一会儿笑,看来还真像脑筋阿达的人。”
对丘的李大狮忽而纵声大笑道:“小鬼,你几时竟和病书生成为叔侄?你可知道和病书生沾上关系的人,就离死不远,我看你年纪轻轻,好心劝你一句,趁着现在离开病书生,本庄主保证留你活路,将来江湖之中,亦无人敢为难于你。”
山仔啧啧有声道:“哎哟!老狮头,你的耳朵可真尖,我和羽叔讲悄悄话全都被你偷听去啦!”
李大狮身后右数第二人,年纪约在二十五、六岁之间,身材体格却是四兄弟中最粗壮的李二少,李伏虎蓦然霹雳开口道:“小鬼,你说话注意一点,你叫谁老狮头?!”
山仔嗤地笑道:“蠢驴,我和你老子说活,这老狮头总不会是冲着你叫吧?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也好意思问出口,我真替你老头感到没面子。”
李伏虎暴跳如雷,却被李大狮狠瞪一眼所阻止。
李大狮呵呵笑道:“小鬼,我喜欢你这调调,说话有骨气,而且又尖酸又滑溜,是个可塑之材,刚才我所说的依然算数,你要决定得趁早,免得错失了机会。”
山仔打着迷糊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离开独孤羽,放你一条生路。”李大狮不厌其烦地重复道。
山仔有意无意愿望独孤羽,独孤羽却似一尊石像般毫无表情地遥望天边某处,仿佛他并没听见李大狮与山仔的对答。
山仔忽而吃吃地笑了,笑得李大狮那班人有些摸不着头绪。
李大狮微现不耐道:“如何?”
山仔依然笑容满面,莫测高深道:“老狮头,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故意设计我们,将羽叔和我逼到这座小丘上面,然后我再告诉你,我的选择是什么。”
李大狮的长子李肖狮沉稳道:“凭你也想和我爹谈条件?你未免太不自量力。”
山仔故意唉声叹气道:“唉!老狮头,不是我说你,不过,你家的家教真是有够烂,为什么你那些做儿子的,都敢随随便便在你说话之前替你说话?莫非儿子抢在老子面前出头,是你李家的家风?”
李肖狮插句话便被刷了一顿面皮,虽然心有不甘,但毕竟他比较年长,个性也较沉稳,硬是将这口不服的气憋下来,以免再遭山仔消遣。
李大狮瞟了自己儿子一眼,淡笑道:“因为我这些儿子都小看了你,以为他们吃得住你这个小罗卜头,他们哪知道混鳅虽小,却也滑溜难抓呐!”
山仔讶叹道:“泥鳅?啧啧,我还以为自己是鳗鱼,别说鳗鱼的体积比较大,至少行情也高多了,不过这些都是废话,刚才你儿子说我不自量力和你谈条件,你怎么说?”
李大狮沉吟半晌,终于皮笑肉不笑道:“好吧!谁叫我那么欣赏你,就算是谈条件我也答应。何况,这只是你一点小小的要求。”
山仔在心里暗骂一句:“好恶心的老狐狸!”
李大狮干咳一声,颇有派头道:“陆师爷,你便将我们的意念,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
这个姓陆的师爷欠身道:“是的,庄主!”
他理了理自己的山羊胡,略略提高嗓门道:“状元郎,阁下艺出黑魔林之鬼湖宫是不争的事实,而鬼湖宫中除了奇学绝艺之外,丰富的宝藏亦是众所皆知之事,本在庄主诚心希望与你合作,以这笔财富及本庄现有之威名与规模,共同创造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独孤羽古井不波问:“什么样的大事业?”
陆师爷轻咳道:“想那九大门派何以能享誉武林达百年之久,而少林、武当更是执天下之牛耳久矣,他们自诩名门,标榜正派,全然轻视吾等武林异支,如果你我合作,相信要创立一门凌跃于九大门派之上的新兴帮派,久传江湖,并非不可能之事,但不知阁下之意如何?”
独孤羽似笑非笑地睨着李大狮等人,轻蔑道:“独孤某人之意非常简单。第一,凭我病书生之名号与武学及早已超乎九大门派各掌门之上,若要开山立派独孤某人认为是无聊且自寻烦恼之事。”
“第二,你我合作,要独孤某人提供财富与武学,而你们呢?百兽山庄提供什么?威名吗?尔之威名亦不过尔尔。”
“人员吗?百兽山庄之中尽属平庸碌碌之辈,凭你们,想与独孤某人合作?老实说,条件可差得太多。”
李大狮沉冷道:“独孤羽,你别给睑不要脸,你要知道,早在你一路南行时,我就猜测你势必经过百兽山庄一带,所以早就计划好等你上门来。”
“今日的冲突,只是给本庄一个更有利的机会,设若你远离此处,想要走脱或者容易些,偏生你是个自视过高的人,既然故意进入阵眼所在,你想走,恐怕是下辈子的事。”
独孤羽豁然朗笑道:“早已久闻百兽山庄的四象阵变化诡异,威力无穷,至今尚无生者出阵,独孤某人既然来到贵宝地,若不试试此阵威力,倒是舍不是就此轻松离去。”
李大狮冷冷道:“你果然是故意的,只是,你身边拖着一个小孩,你有自信能维护得了他?"
山仔岔口笑道:“老狮头,你何必一直将话题往我身上牵拖?你表面上特地关心我,还以为我不知道你真正的目的是想藉我来打击羽叔,你想的未免太简单、太幼稚啦!我和羽叔的关系与了解,如果是你三两句话就能动摇,那我山仔的头就剁下来送你当夜壶!”
李大狮呵呵沉笑道:“你的确是条又贼又滑的小泥鳅,但是,我太了解人性,你现在或许敢说大话,因为你毕竟没有面对过真正生死不能自主的恐惧,你没有办法了解当一个人想要自己活命时,是什么都能出卖的贱骨头。”
他嘘口气,语声沉缓深刻又道:“天底下或许有些硬骨头,能择善固执,至死如一,但是那种人毕竟是少之又少,你还小,你还有美好远大的将来可以期待,等你面对到生死的挣扎时,你会发现为一个与自己无啥关系的人流血豁命,实在不值得,那时你会求着要我放了你,你相信吗?”
山仔神色古怪地反问道:“是这样吗?”
李大狮肯定道:“一定是的,就因为你机灵、滑溜,所以你的个性会使你选择有利自己的条件生存下去。”
山仔不怒反笑,笑意深邃而诡异道:“看来,你还真了解我,连我都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的事,你居然都已看得这么清楚。”
李大狮哈哈笑道:“我不是了解你,而是了解你这一类个性的人,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小乞丐,因好奇而跟定江湖中的大人物,你的耐力和韧性如何,是可以轻易推测出来。”
他接着诡谲笑道:“而我可以告诉你,你这种人,正是我用来打击独孤羽最好的武器,以他向来独来独往的个性,竟会破例让你跟着他,可见你在他心目中已经占有些感情的因素。
而根据他的过往分析,他此生最恨就是为人所利用或背叛,那是唯一可使他动摇、愤怒的原因,虽然我方才的试探没有使你阵前倒戈,但是很快就会,只要你见到真正的恐惧,你会失去信心,你会哭喊、求饶,那时,就是独孤羽溃败的同时。”
山仔转向独孤羽,无奈地耸耸肩道:“羽叔,你听见没?看来你的眼光真差,居然会相中我这种人。”
独孤羽淡然道:“能做出如此详细的分析,足见人家还真是有用心想设计我们,我想能让李庄主这么了解你我的人,应该是旁边那个人称鬼狐子的陆一通陆师爷的杰作。”
陆一通拈着胡须,不胜自得道:“哪里,哪里,能让状元郎记得住名号,真是敝人的荣幸。”
“鬼狐子?”山仔嗤笑道:“鬼头鬼脑的狐狸儿子,你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东西,我希望有机会挖个坑将你埋了。”
陆一通不以为忤道:“很多人对敝人的观察与分析能力总是恨得咬牙切齿,而想不利于敝人,但是,到目前为止,敝人依旧安然自在,为庄主贡献些不入法眼的小计谋。”
山仔在心里暗骂道:“他奶奶的!你以为我是要挖真的坑埋你?你这个老匹夫,我若要你死,保证是学你那套不入法眼的小计谋,让你死了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故意重哼道:“算你狗命……不对,是狐狸命大,羽叔……你说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是逃还是求饶?”
独孤羽目注李大狮,回答道:“难道你不想见识人家百兽山庄颇有威名的百兽四象阵?”
山仔故意大声道:“想是想,也等很久了,就是不见有人上菜,我看老狮头大概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
李大狮狠烈道:“小鬼,记得要求饶得早些开口,否则,迟了就会尸骨无存,启阵!”
他大袖一挥,率先反身隐退。
陆一通奸黠笑道:“状元郎、小鬼,好好享受这顿大餐吧!”
他对李家四兄弟微一颔首,五人分自五个不同的方向离开山丘。
一时之间,四周又恢复空旷和陈静,连原先恹恹的阳光,也因这欲来的山雨悄悄溜走。
朔风又开始凄号,大地变得恁般冷涩而沉闷……
忽而——
山仔闻到一阵隐含野兽腥膻气息的冷风扑鼻而来,不禁皱了皱鼻子。
“小心,他们要开始了……”独孤羽双目闪动着精芒,低沉道:“山仔,记得千万别离我太远。”
山仔默然点头以应。
一声尖锐的哨音猝然响彻沉冷的天际。
山仔他们二人所在的山丘四周,登时露出万头钻动的兽群,正随着忽快忽慢的哨音,如上涨的潮水般,缓缓朝山头涌进。
这群数以千计的野兽,多而不乱,正好分成狮、豹、虎、狼四大群,由四个方位逐渐逼近。
这些原本应该会互相示威攻击的野兽,此时却相安无事地聚合成群,颇有纪律地共同围堵山丘。
山仔倒抽口冷气道:“乖乖!刚刚那群畜牲和现在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难得百兽山庄是如何找来这么多野兽?”
独孤羽冷哼道:“当然是他们自己饲养,再加以训练,若是由野地所找来,岂会如此听话。”
山仔磨拳擦掌一番,握紧血影剑,喃喃道:“哇噻!我倒要试试真正面对生死的恐惧是什么感觉,今天我会让你这个老狮头知道你也会有瞎了眼睛,看错人的时候。”
他坚毅地抿嘴笑笑,一股凛烈的霸气,不自觉地流露在他眉目之间,此时的山仔,已不见昔日惯有的斯文与温和,此时的他,才像他的名字——山;一座不甚巍峨,却是峻峭凛然,不易轻登的峥嵘小山。
“噢呜……噢鸣……噢……””
正西方响起嘹亮的狼嚎,围向山丘的狼群似是接到指令,蓦然齐声低咆,倏地领前冲上山头。
“小心!”
独孤羽沉喝声与他的攻击同时发动,数头灰狼首当其冲,被掌劲劈得倒飞摔毙。
山仔双目怒睁,扬手挥剑,亦将另一拨狼群悉数斩绝。
但是发动攻击的狼群却毫无所惧地不断扑至,独孤羽和山仔两人沉着以对,尚可轻松应付。
东方一阵猛狮的吼声,蓦地传出。
体形巨大的万兽之王,昂首咆哮一番,蓦然一改慵懒的动作,如奔雷般自右侧飞窜直上山头,凌空攻击山仔他们二人。
“好畜牲!”
独孤羽沉声大喝,双掌猝抛,登时一股浩然的劲力在他与山仔头顶布起一道半圆形的罡网,将狮群或是击飞,或是逼离。
忽而——
只见红光一闪,山仔自罡网中扬剑暴刺,三头来不及闪避的雄狮登时被开腔剖腹,洒下漫天血雨和花花绿绿的肚肠。
然而,这场腥风血雨,却在迎上独孤羽所催的掌劲时,宛若夜空烟火,轰然朝外喷溅四落,全然未影响到山仔他们。
此时,正南和正北两个方向,同时响起撼天的虎哮和豹嗥,原本按兵不动的虎群与豹群骤然发难,接替第一波被击溃的狮队和狼群。
独孤羽狂笑如啸,双掌大开大阖,猝圈倏翻,无数的掌影宛如流阳之光,猛然穿射飞跃。
一时之间,整个山头方圆三丈之内,俱都笼罩在他的掌影之下。
于是——
阵阵野兽毙命之前的凄绝哀嗥。此起彼落,号叫不休,无数的畜尸在血雨纷洒中,四下溅射。
轰然巨响之后,掌影消散,野兽绝命,在山头三大方圆的范围内,瞬间布满数百头肚破肠流的狮、狼、虎、豹等兽尸残骸。
独孤羽冷冷地盯着退避三丈之外的其它兽群,嘴角边噙着一丝不屑的冷笑。
山仔得意大叫:“哇噻!羽叔,你的确有够辣,只这么一下,就将这些畜牲吓着啦!”
“未必。”独孤羽毫不放松戒备,轻嘘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已。”
他的话声甫歇,四野忽而响起“呜呜……”的低沉号角声。
随着号角声响,原本在东的狮群,蓦地怒吼连连,动作如飞冲上山顶。
独孤羽和山仔齐声大喝,正待动手之际,眼前狮群却未发动攻击,突然折转迳自朝南奔去。
山在心中兀自感到奇怪,忽而原在南方的虎群已迎面朝他冲至。
“小心!”
独孤羽警告之声方起,山仔已闪避不及被猛虎扑倒于地。
独孤羽心下微惊,双掌猝然齐扬,右掌击出将压在山仔身上的猛虎震飞,左手带起狂飙硬阻其它扑至的虎群,同时他右手再度倏翻微探,拎着山仔的衣领将之自地上拖起拉向自己身后。
这一切动作只在电光石火般的刹那发生,山仔惊魂甫定时,虎群已转往西方退去,但原本围堵北面的豹于已龇牙咧嘴地迎面扑跃山仔。
山仔反应迅捷,举剑狂挥,日中哇啦臭骂声:“我砍死你娘的臭豹子!”
红影映闪,山仔以为这下准有斩获,岂料却是一剑挥空,豹群只是虚晃一番便朝东方转驰而去。
山仔跺足叫骂道:“他奶奶的!有种别跑呀!”
不让山仔有机会说出第二句话,庞然的狼群如疯狗般呼涌而上,递补豹群的空缺,成为攻击主力,逼得山仔手忙脚乱地挥剑以挡。
号声依旧,时而夹着数声尖锐的哨音,百兽山庄的兽群在号角与哨音的指挥之下,行动如风地转驰在山丘四周。
虽然山仔只是面临单一兽群的攻击,但是奔来转去的虎、豹、狮、狼四群动物所做虚虚实实的递换变化.却已经使他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不多时,山仔挥剑的动作已然有些呆滞,显得不太灵活,不但时常挥空,甚而方向更是错的离谱。
独孤羽见状沉喝道:“山仔,醒来!”
他隐含内力的喝吼如醍醐灌顶般,震得山仔昏沉的意志为之清醒,正巧适时将一头扑至的花豹,拦腰斩成二截。
但是,山仔的肩头仍未达开此豹临死的抓击,留下三道深有半寸,血肉模糊的伤痕。
山仔痛得龇牙啐道:“臭豹子,死都死了,还会作怪!”
“这是四象相生隐含正五行的阵式,你别去管旁的,只要抱元守一,直到兽群近身至三尺之内方始动手就没错。”
独孤羽沉稳的语声穿过兽群的咆哮,句句清楚地传入山仔耳中。
山仔精神一振.重新有板有眼地凝视应付众兽,有响,他忽然问:“羽叔,什么叫抱元守一?我不懂也!”
他颇为无奈地搔着脑袋,犹自不忘闪身避开猛虎攻击,同时挥剑将老虎开膛剖腹。
独孤羽闻言几乎为之气结,只得哭笑不得道:“算了,你只要照现在的样子应付四象阵就可以,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喔,早说嘛!”山仔茫茫然地耸肩以应,专心对付近身三尺之内的兽群。
由于独孤羽点破阵式变化,双方战况一时之间陷入僵持,只有野兽的尸体不断增加,山仔虽然杀得手软,却仍是连咒带骂地不亦乐乎。
忽而————
沉闷的号角倏忽转昂,变成澎湃轰然的呜呜怒吼。
原本只是围着山仔他们来去打转的兽群,顿时闻声齐啸,只只掀唇咆哮,同时朝山顶埋头聚涌狂冲而至。
山仔没辙地大叫道:“羽叔,它们这下子全部要近身三尺啦……我该怎么办?!……”
他的吼声未歇,群兽已如冲锋陷阵的大军,撼天震岳地涌上山丘。
蓦地————
独孤羽长啸入云,修罗魔手中最为犀利的三式“法轮常转”、“旋天擎地”、“生死轮回”同时呼啸推出,布起一道滴水不露的劲网。
“轰隆!”巨响之后,宛如数百斤炸药齐爆的掌劲虽然暂时阻止上冲的兽群,但是却未能有效阻止百兽四象阵的运转,数以百计的野兽依然疯狂也似的扑向山仔和独孤羽两人。
只见半空之中,虎豹飞跃噬咬,地面上却是狼狮夹击伏杀。
山仔嗔目咬牙,宛如怒目金钢般,拼命挥舞着血影剑,但却不能阻挡视死如归的群兽攻击。
不多时,在兽吻利爪之下,山仔已是衣衫尽裂,血汗齐溅。
“小鬼,你只要此时弃剑投降,仍有活命的机会!”
李大狮的声音,自四面八方诡异地响起劝降。
山仔低头闪过一只花豹,扬剑砍死一头猛狮,再顺脚踹飞一只野狼,口中仍不得闲地回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有本事就来要本龙头的小命试试。”
山仔手忙脚乱之际,无暇细想,昔日在太原城中身为四小龙龙头说话的口吻冲口而出。
“龙头?”李大狮不屑的哈哈大笑道:“小鬼,就凭你,也配称龙头?哈哈……”
山仔忽然:“啊……”地狂吼,身形诡异旋闪。
登时,只见一片红光如西坠金鸟映天而现,暴涨三尺有余,硬是将三尺之内的兽群一招斩绝。
李大狮幽忽的声音惊疑道:“咦!小鬼,你还真有两下子,看来独孤羽对你的确花了些心思调教。”
“老狮头……今天你这头老眼昏花的狮子……遇见我这条……年轻力壮的小龙,算你奶奶的……撞正大板,注定要衰!”
“是吗?!”李大狮朗笑道:“我就喜欢这种调调的小孩,小鬼,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不过,我就不相信你的身体不是血肉做的,你若是能挺得住下面的大菜,你才算是真格的有种。”
山仔洒着浑身血珠,豁然大笑道:“我又不是母的,当然有种。”
他手挥短剑,配合着粗浅的轻功身法,辛苦应付着成群而上的狮兽,口中依然不得空闲,接着又道:“本龙头不但有种,而且保证是……货真价实的龙种。”
山丘下隐密之处蓦地传来数人的哈哈讪笑……
此时——
号角声忽而再转,沉寂已久的尖锐哨声,亦随之响起,一时之间,四野充满震人心弦的号声与哨音,令人仿佛置身于一处劫杀四起的荒凉战场。
狂哮吼吠的兽群在这阵凄厉的号角哨声之中,阵式再变,百兽之王的狮群忽而调头,由北方风驰电掣地抢向丘顶。
山仔尚不及换口大气,只得随手抹把殷殷血汗,再度硬起头皮,豁命向急朴而至的狮群杀去。
“山仔,阵式已变,专心对付由右而左来的畜牲!”独孤羽声调微促,关心道:“你还挺得住吗?”
山仔大刺刺回答道:“我没问题,羽叔,你自己要小心。”
他口中虽然是说得潇洒,但自己心里却很明白,凭他的本事,再撑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掀牙露齿的兽群一波又一波地接踵而至,山仔在急旋的阵式中,渐又迷糊,不多时,身上又添数处伤势。
独孤羽心下大惊,连忙扩展掌劲范围庇护山仔。
山仔压力顿失,心神为之一凛,当下清醒不少。
独孤羽却因为掩护山仔,分心之下,左小腿被一头伺机已久的灰狼咬中,他沉声低喝,左脚倏甩扬踢,灰狼虽然应声毙命,但他小腿肚也已鲜血淋漓。
山仔见状心头猛地抽痛,瘪声道:“羽叔,你受伤了?”
独孤羽攻势不停,不在意道:“小伤,你先休息一下,等有了力气,咱们爷俩再一起杀将出去,这百兽四象阵果然名不虚传,咱们死守此地,不如退走恰当。”
在他身后的山仔闻言鼻头为之一酸。
山仔知道他们退走,就等于是独孤羽向百兽山庄认输,而以狂傲著称的病书生过去曾言只有战死,没有认败的余地。
如今,独孤羽却为了他的安危,宁愿抛弃自己的面子和威名,承认不敌百兽四象阵,而求退走。
山仔明白如果不是他拖累独孤羽,凭独孤羽对阵式变化的了解,要抢得主动,打击百兽四象阵,绝非难事。
而今,只因为独孤羽要掩护他,赢家反倒变成输家,一切情势,正如先前李大狮的安排和预料。
以山仔倔强不服输的个性受人如此摆布,已是憋尽一肚子怨气,且又因他之故连累独孤羽,他心中的激动简直是笔墨亦难以形容。
“准备好没?”独孤羽坚毅的声音断然道:“走!”
一声低喝,独孤羽左手托着山仔腰际,自丘顶弹射而起,落向西首的豹群,此时正好豹群迎面冲至,飞坠之中的两人宛如飞蛾扑火般,自动送命于豹吻之下。
其实,独孤羽早已算准阵式变化,果然当两人落地时,豹群应式而转,迳自朝南奔去,根本不理会送上门来的两人。
李大狮的声音,蓦然响起,嘲弄道:“病书生,原来你也不过是个只会逃命的孬种,看样子,江湖中人对你的评价似乎太高了些。”
独孤羽表情冷漠如昔,不予回答。
但山仔感觉到,托着他腰间的手蓦然一紧即松,足见独孤羽并非如脸上神色般不为所动。
山仔仰首欲言,但号声与哨音连连催响,百兽四象阵大起变化,独孤羽凝神注视着变动中的阵式,无暇他顾,使得山仔不得不将到口的话又吞回肚里,以免影响独孤羽的情绪。
独孤羽直到阵式换定,方始开口,不屑地冷笑道:“四象阵不过尔尔,再变也变不出什么花样,山仔,咱们走!”
话落,他带着山仔转身向南方的狼群飘逸而出。
阵式数变,独孤羽带着山仔连连改变方位,轻易地摆脱狮、豹、狼的街追,迎上最后一道阻拦的虎队。
忽地——
李大狮四个儿子分别手持兵刃,自虎群中掩窜而出,围杀山仔他们。
独孤羽嗤笑一声,放开山仔,双掌蓦展,轻松化解对方四人的攻击。
但是李肖狮兄弟等人心连意合,一击不中,身形掠晃,再度将山仔和独孤羽圈住,攻杀而至。
独孤羽冷淡道:“嗯,罡阳四奇阵是较四象阵活泼许多。”
李大狮现身笑道:“不愧是鬼湖传人,连这失传已久的罡阳四奇阵都能一眼看穿。”
不过这两句话的功夫,山仔他们二人不但被李肖狮等人所困,同时百兽四象阵再次会师,于罡阳四奇阵之外,复又有起另一道宛如若钢墙铁壁般的包围圈。
于是,李肖狮四兄弟齐齐翻身退入四象阵中,由老大李肖狮指挥狮队,老二李伏虎指挥虎队,老王李驯豹指挥豹队,老么李四郎指挥狼队,将罡阳四奇阵与百兽四象阵结合成一种新的阵式。
李大狮卓立于一处高地,哈哈朗笑道:“独孤羽,你是本庄创立以来,第一个有机会见识到天宿罡象大阵的贵客,你该感到无限光荣才对。”
独孤羽心下暗惊,忖道:“传说这天宿罡象大阵乃是古人大尧穷毕生之力,解天地之法则,取用兵机之理所创造出来,威力大可放之于须弥,小可纳藏于芥子,是为一切奇门遁甲秘术之始,这头老狮子是如何得此阵法?”
他心中念头犹如电光石火般迅速闪过,表情却是淡然无波道:“李大狮,你总算拿出比较像样的家当,这才使独孤某人不虚此行。”
李训豹手持雀蛇软剑,足踏花豹背上,催豹攻击,讥讽道:“唷!原来刚才独孤大侠是嫌本庄的四象阵不够排场,所以才会故意走人,我还以为顶顶大名的病书生是吓破了胆在逃命呐!”
他口中对着独孤羽说话,攻击对象却是伤痕累累的山仔。
独孤羽见状沉哼一声,竖掌为刀,斜劈李驯豹,驳斥道:“久闻百兽山庄的李三少狡猾如豹,果然名不虚传,你竟也下得了重手伤害一名身受重伤的小孩?”
李驯豹一击不中,闪身跃上另一头花豹,再次旋攻而至。
山仔嘿嘿讥笑:“羽叔,你忘了这是在百兽山庄呐!畜牲住的地方只有兽性存在,他们怎会懂得人性的道理?”
李驯豹怒目斥道:“刁滑小子,死到临头还敢耍嘴皮子!”
他仗着豹群掩护,迅速贴身闪近山仔,出剑如电,在山仔胸前划开三道尺余长,深可见骨的伤痕。
山仔痛得倒抽口气,直觉挥动短剑阻拦,然而他的短剑不过挥至一半,李驯豹早已长笑如雷地随着阵式退出丈寻之外。
独孤羽闻声侧首而视,瞥及山仔伤势,蓦地心痛,手下略缓,李肖狮已自狮群之后急窜而出,扬动手中那柄斧形刀身的尺二阔面金斧刀削向他的下盘。
紧忙之中,独孤羽猛吸口气,硬将身形拔退三尺,及时避开面前金斧刀,却将自己后肩送上李四郎的打神鞭下,挨了一记结结实实的闷棍。
独孤羽闷哼半响,身形微晃,只这瞬息之变,整个天宿罡象大阵竟然蓦地拢合,以万钧之势罩向独孤羽,宛如若欲将他吞没而始甘心。
山仔虽是被抛在阵式边缘,但他亦骤觉阵式中杀气腾腾,独孤羽身陷危急,他知道一切起因在于自己使独孤羽分心,而失去掌握阵式异动的先机,不觉地心下大急狂吼着挥舞着血影剑想冲入阵心。
但是上古遗阵岂是光凭山仔一股蛮劲就能突破?他三番两次被转动的阵式推挤向群兽之间,身上早已被四兽的凌牙利爪扯得体无完肤。
山在毫不自知血正从自己身上如珠飞溅,他嗔目嘶吼着,眼中所见,心中所系,只有阵式之中连连受创的独孤羽。
渐渐……
山仔失血过多,两眼逐渐昏花。
但他强挣一口不认命的余气,蓦地长啸出口,身形拔空五尺,越过兽群之上,狂吼道:“羽叔,你快走呀!”
他人在空中,本能地将手中短剑朝阵式中心,奋力激射而出,试图替独孤羽解除一时之危。
而他自己,亦在短剑出手之后,失去知觉,砰地坠落虎群中……
蓦地——
飞射而出的血影剑,嗡然颤响,剑身红光顿炽,同时急速打着旋转,如一轮缓缓流坠的耀眼红日,直奔天宿罡象阵中的核心——李家四公子等人的颈项之间。
观战中的李大狮见状色变,骤然脱口狂呼道:“日坠星焚!快……撤阵,快!”
李家四公子闻声立即齐齐扑身向地,由内而外,一路滚翻而出,但在他们四人滚动时,隐约可见有血珠滴落黄泥地上。
当他们四人惊魂甫定翻出三丈之外起身时,每个人俱是手抚后颈,个个指缝之间一片血渍淋漓。
“百兽山庄听着,若山仔有个三长两短,独孤某人誓死血洗百兽山庄!”
李大狮脸色惊疑不定地目送独孤羽抄起山仔与血影剑,身影迅速地消失在远方,他既未出言阻止,也来不及开声阻止。
半晌……
李大狮望着独孤羽逸逝的方向,喃喃沉吟道:“不可能,不可能……血影剑竟会在一个不懂武功的娃儿手中苏醒,莫非……这是天意?!难道……这个半吊子滑头小鬼,就是应劫而出的煞星?”
李肖狮有些惴喘不安地低声问道:“爹……您老神色不好,莫非有什么事?”
李大狮淡然摇头道:“小狮子,咱们这着棋走错了,而且错得离谱,你老爹我所卜出的江湖大局,恐怕会因为今天之战,完全改观……”
李四郎犹豫道:“可是……爹,您老的推易之术从未失灵过呀!你既已推得江湖会有新霸主应世而出,而咱们一切计划又如此周详,难道还会有差失?”
“天意,只能说是天意……”
李大狮面色凝重地摇头沉叹,不理会面面相觑的四个儿子,黯然振袖离去……
一处百花怒放,小鸟争啾鸣,蜂蝶四下翩翩飞舞的如春山谷里。
一幢翠竹搭建的雅致小屋,座落于花团锦簇的花海正中央,显得格外出尘清爽。
虽然此时仍值新春隆冬之际,但是凄冷的冰雪似乎忘记光临这座山谷,方使谷中留住如此一片春暖风和的景色。
阵阵悠扬的低沉萧声,自竹屋之中轻轻柔柔地传出,随风飘荡在整个山谷,使得山谷之中更凭添几分遗世的超然韵味……
若不是在小屋左侧之后,多出数十座刺目的惨澹孤坟,破坏此地宛如仙境般的画面,此处几乎令人要为之怀疑,是否就是春之神的故乡?!
温暖的阳光,透过半启的小圆窗,静静地洒落屋内,照耀在浑身裹满绷带,依然昏迷不醒的山仔身上。
独孤羽仍是一袭藏青长袍,倚坐竹椅中,熟练地吹奏着那管时刻不离身旁的白玉萧。
只是,他的形态不再是孤寂萧索的意味,他此刻的神情,就好像一个离家流浪多年的游子,回到久违的家园,充满着说不出的适意与安详。
床上,山仔低低呻吟一声。
独孤羽立即放下玉萧,起身探视。
山在双目依然紧闭,口中模糊不清地音哑道:“哇噻……为什么每次我都是……被萧声叫醒?”
独孤羽伸出苍白纤细的大手,爱怜地轻拂着山仔额际和发梢。
他低声轻笑道:“还能发牢骚,足见这回你又死不了。”
山仔睁开一只右眼,呻吟道:“可是我怎么觉得自己的身体不是自己的?羽叔,你确定我还活着吗?”
独孤羽含笑道:“你的内伤不重,虽然所受的创伤、抓伤以及扯裂的伤势都是皮肉之伤,但是疼痛反而敏感,有这种感觉算是正常。”
他接着又有些遗憾道:“唉!就可惜你这张斯文的脸蛋儿破了相。”
山仔另一眼也睁大了,注视着独孤羽,问道:“怎么啦?我变成丑八怪。”
独孤羽摇头道:“丑八怪倒是不会,你只是眉心正中被抓伤,留下一道寸长的裂痕,而凭羽叔的本事,要医治到完全不留痕迹也有些困难。”
山在放心道:“哇噻!我以为自己成了疤脸老大,二郎神就没啥大不了,反正我又不是娘们,留一点战场的纪念会比较性格些。”
独孤羽点着山仔额际伤口,调笑道:“在我救治之下,你想做疤脸老大,门都没有!”
山仔轻声呼痛,苦着脸道:“哎哟!轻点,没有门,有伤就够了,痛也……”
独孤羽轻轻一阵呵笑,慈爱道:“会痛才是好事,人若不会叫痛时,只怕已经到了阎罗地府。”
他不待山仔回答,迳自直起身子道:“我去看看煨在炉上的药好了没有,你多留精神休息,少说废话。”
山仔待独孤羽转身之后,对着他的背影扮个鬼脸,咕哝道:“我是被你吵醒的,怎么反倒变成是我在说废话?强词夺理嘛!”
独孤羽清晰的声音自屋后响起:“你居然也懂得强词夺理四字,真是难得,不过……你若再不听话休息,就会亲身体验到,强调夺理的人往往很喜欢强人所难。”
山仔听见独孤羽加强语气的警告,不禁吐吐舌,暗自嘀嘀咕咕:“乖乖!我差点忘了练功的人都有一对尖耳朵,专门偷听别人骂他的话,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他疲倦地闭上双眼,迷迷糊糊睡去。
然而,在他半梦半醒之间,模糊地感觉到有股热流徐徐地自头顶灌入,逐渐行遍全身,令他觉得舒适无比。
山仔不自觉地发出一声愉悦的轻叹,微微蠕动一下身子,睡得更沉、更香甜……
一周后。
山仔裹着一袭薄被,舒舒服服地倚坐于竹躺椅中,在小屋门前享受着温煦的阳光和鸟语花香。
他手中赫然拿着独孤羽那管时刻不曾离身的白玉萧,伊伊呜呜吹奏着不成曲调的音律。
不知过了多久……
独孤羽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出现在山谷入口处。
远远地,他已使见山仔认真而忘我地吹萧模样,削瘦的脸庞不禁泛起一抹会心的微笑。
独孤羽身形轻灵飘逸地悄然掠向小屋后方,他趁着山仔尚未察觉他已回来,故意绕道打算好好捉弄山仔一番。
岂料,原本沉醉在自己五音不全演奏中的山仔,蓦然抬头,眼神犀利地喝问道:“谁?!出来!”
独孤羽对山仔这种近乎动物本能的警觉性,不禁大感讶异,尤其山仔那种宛如猎豹视物般的眼神,令他在心中赞叹道:“一个老江湖的眼神也不过如此而已,真是个天生的江湖料子。”
他含笑自屋后转身而出,山仔严厉的表情顿时一扫而空,愉悦道:“羽叔,是你回来啦!你干嘛偷偷摸摸的过来?害我以为是哪个老相好又摸上门来。”
独孤羽放下手中包裹,嗤地弄笑:“什么偷偷摸摸?我是故意要试试你的反应如何,再说,要能进入长春谷的人,除我之外,恐怕很难找到第二个。”
山仔好奇问道:“这里叫做长春谷?难怪一点也没有冬天刚过的样子,为什么除了你别人要进来很难?是不是这里有什么机关?”
独孤羽拉把椅子在山仔身旁坐下,莞尔道:“瞧你猴急的样子,既然你有精神听,羽叔就大略为你解释一下这里的情形。”
山仔坐正身子,掏掏耳朵,大感兴趣道:“这里没有水,不能洗耳恭听,我挖耳恭听意思一样。”
独孤羽好气又好笑地瞅他一眼,迳自道:“这里是巫山鬼哭崖……”
山住打岔问道:“巫山在哪里?这里为什么叫鬼哭崖?”
独孤羽皱皱眉道:“你若不打岔,我就正要告诉你,你急什么?!”
山仔吐吐舌,不敢再多说废话,毕竟,他还是摄于独孤羽那种不怒而威的神韵。
独孤羽继续言归正传道:“巫山在四川境内,这鬼哭崖之名的来源乃是因为,在此崖下的深谷中,有一处洪荒时期的天然石阵,此阵因久经岁月,在物换星移的变迁下阵式有了破损。
因此,每当子、午两个时辰,山风起时,石阵会发出凄厉的咻咻声,宛似鬼哭神号一般,故而地鬼哭崖的名字自然不迳而走。”
山仔直到独孤羽之言告一段落,这才吐出久憋的心声,得意道:“这四川的石阵我知道。”
独孤羽讶然问道:“噢?你知道什么?”
山仔逮着表现的机会,不禁眉飞色舞地比手划脚道:“昔日诸葛亮辅助刘备三分天下,曾于入川之际布下石阵,名曰八阵图,反复八门,按遁甲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每日每时变化无端,可比十万精兵,曾因吴国大将陆逊于其中,若非诸葛亮之岳父黄承彦一念之慈引陆逊出阵,只怕吴国从此无此人矣!”
独孤羽斜着眼冷然瞅望着山仔唱作俱佳的表演完毕之后,皮笑肉不笑地嘲谑道:“精彩,精彩,不但段落分明,而且唱作俱佳,我看你是说书听得多了,连抑扬顿挫照本宣科一番,可惜,那座八阵图是在四川鱼腹浦,可不是在巫山呐!”
山仔好不容易有机会表现自己的学问,结果却吹错牛皮,不禁糗大地嘿嘿傻笑。
不过,反正他以前在太原就已经漏气惯了,脸皮早就练的比牛皮还厚,他也不觉得丢人,只是嘻皮笑脸一番,反问道:“什么是照本宣科?”
独孤羽无奈地长叹道:“山仔,凭你的聪明,你若肯好好用心向学,成就定然非凡。”
山仔搔搔头,故做委屈状:“我是很想学呀!可是,就是没人教嘛!这就叫先天不足,后天失调,非我所愿也!”
独孤羽噗哧笑道:“呵!你居然也懂得之乎者也,真不简单,我倒是小看你啦!”
山仔嘻嘻弄笑:“小看我的又不止你一个人,我不会和你计较,以后我认真一点学,你认真一点教,这样咱们就算扯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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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3 18:20: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驭火神功

第六章 驭火神功
独孤羽被他挤眉弄眼的鬼睑逗得笑不拢口,不由得笑骂道:“没大没小!”
山仔呵呵直笑,催问道:“羽叔,你说这个石阵和诸葛亮那个石阵不同,究竟有何不同?”
独孤羽正色道:“地点不同之外,鬼哭崖底的石阵是因山川地形自然所成的阵式,这与孔明先生人为所布的八阵图差别更远。”
山仔猜测道:“那么,咱们住的长春谷是不是就是鬼哭崖石阵的一部分。”
独孤羽含笑道:“不止是一部分,事实上,长春谷就是鬼哭崖底的石阵。”
山仔不解道:“可是长春谷里面没有咻咻鬼叫的大风吹呀。”
独孤羽神色傲然道:“那是因为我已经将此天然石阵破损之处修复,同时又做了某些变动,所以这阵式里面才会四季如春,寒风不侵。”
他微顿之后,接着说明道:“如果你在阵外就知道,这阵式之外依然有凄厉的风吼,而且,自我修正阵式后,这座石阵每两个时辰,就会自动布起浓雾,掩去整个崖底,不知情的人还时常跑到鬼哭崖上专门等候此地的雾景,十足可笑之至。”
山仔忽而咯咯直笑道:“原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那个云是羽叔你变出来的,那些呆头鹅还以为是老天爷赐下的奇景,呵呵……”
独孤羽微笑问道:“是谁教你这两句诗?”
山仔道:“就是古董嘛!我告诉过你,他老爹是秀才,他是我们四小龙的军师兼免费西席,我们其他三人的学问,都是他教的,所以,其实我也有认真的在学学问也!”
独孤羽莞尔道:“原来如此,这么说,也是他告诉你有关这两句诗的境界喽?!”
“境界?”山仔怔道:“什么境界?看水看云也要境界?”
独孤羽淡笑不语,他明白山仔只是将此二句诗解释为:曾经经历沧海之水的人,再看其他地方的水,就难再认为那是值得看的水。看过巫山的云后,就不会觉得其他地方的云有何美丽之处。
一时之间他的思绪飘向遥远,他径自反复低哺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二句诗,心中却深深思念着失去的爱妻,和那一段曾使他刻骨铭心,永远无法忘怀的真挚情爱。
山仔莫名其妙看着独孤羽失魂落魄的样子,心想:“奇怪?看沧海和看巫山的境界就是像羽叔这个样子?好,等有机会我也要出阵好好去看一看巫山的云,看看是不是会像羽叔一样,变得失神。
“嗯……不好,要是看到巫山的云就会如此魂不守舍,那我为什么看?万一我的三魂七魄被巫山的云勾走了怎么办?”
他想的忘我,浑然不觉自己已是一副痴痴呆呆的傻样。
半晌,独孤羽由自己的思绪中惊醒。回首瞧见山仔的模样,不禁奇怪道:“山仔,你在想什么?”
山仔“呀!”的吓了一跳,连忙掩饰道:“没有,我没想什么。”
他却在心里暗叫道:“乖乖隆地咚,这巫山的云真厉害,我还没正眼瞧它,它就把我的魂勾去一半,不行,这种云千万看不得。”
独孤羽虽然感到奇怪,却因自己方才也沉迷于自己的思绪中。故而并不追问山仔的心思。
他淡然问道:“刚才我们谈到哪里?”
山仟笑道:“就是长春谷、石阵,还有水啦、云啦!这些嘛!”
独孤羽颔首道:“这长春谷因为是一匹按时辰会自动变化的阵式,所以除非熟知个中关键的奥妙,否则想自由自在地进出阵式并不是容易的事,等你身体再恢复些时,我再仔细讲解给你听,并且带你出入几趟,你大概就可以了解。”
山仔点点头,又有些迟疑道:“羽叔,这谷里这么漂亮,可是……为什么有那么多坟墓?那是谁的坟墓?”
独孤羽忽地脸色一僵,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半晌,他方始轻嘘口气,淡然道:“这里是我自离开江南老家后,特别找的隐居之地,除了你尚无别人进来过此地。”
山仔正奇怪他为什么突然答非所问?
独孤羽接着又幽幽道:“那些坟墓……就是我独孤羽一族遇害众人的坟墓,你也许奇怪……为什么我要将坟墓迁建于此,是不?”
山仔默然点头。
独孤羽神情落寞地涩涩冷笑道:“只因我个人卷入江湖,连累家人受害,就连他们死后,仍不得安宁。”
山仔忐忑问道:“怎么回事?”
独孤羽表情忽而变成反常的平静,他仿佛在诉说别人的事情般,声音毫无抑扬顿挫,一字一字平板僵直道:“这些坟墓,原是葬在江南独孤家族祖坟所在之处,可是……有人认为我定会以鬼湖宫的宝藏来陪葬瓦竟然就在一夜之内,连掘一十三座坟墓。”
他继续飘飘渺渺道:“更有些人想藉着击败我而扬名立万的人,却在挑战前夕,故意派人掘我家人坟墓。只是为了打击我,让我在决战中因心绪不宁而落败……当然,这些人他们都已付出非常悲惨的代价。”
他最后那句话,说得冷森森、血淋淋,使人不难想像对方所付代价是如何凄厉可怖。
山仔切齿大吼道:“太过份了!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天底下还有公理和道义吗?”
“公理?!道义?!哈哈……”
独孤羽蓦然放声狂笑,他笑得是恁般凄厉悲凉,尖锐得宛如呕心泣血的哭号,宁静详和的长春谷亦被他如此似哭还笑的狂啸震得驾燕乱窜,百花齐坠。
山仔忍不住以双手紧紧捂住耳朵,但仍然被独孤羽如此笑声震得血气翻涌,眼冒金星。
“你想和江湖中人讲公理?讲道义?”独孤羽语声激动。
几乎呐喊道:“那是做梦,江湖中讲的是狡诈,卑劣,弱肉强食,一切行事只求目的,不问手段,什么叫公理?什么叫道义?那是只有傻瓜才会相信的谎言,山仔,你已身在江湖,绝对,绝对不准犯上如此愚蠢的错误。”
山仔这大半年来所认识的独孤羽,一直是个冷漠自制的人,就算受到重大刺激,他亦是全力压抑不使情绪流露。
如今,或许是因为身在自己亲手所建的天地里,所以使得他放纵自己,猛地爆发如此强烈的情绪。
但是他如此突如其来的呐吼兼教训,却将山仔吓了一跳,一时之间怔眼相对。
独孤羽深吸口气,平静一下自己的心神,回首侧视,正好瞥及山仔那副张口结舌的呆样。
他不觉地噗哧脱口而笑,连最后一丝沮丧的心情,也顿时一扫而空。
他伸手取过握在山仔手中的白玉萧,珍惜万分地轻拂着,口中揶揄道:“唉!如此珍贵的玉萧,竟被你吹出那么难听的声音,真是糟蹋!”
山仔明白独孤羽故意转移话题,索性装疯卖假地吟哦道:“呜呼哀哉!白玉萧呀白玉萧,你原是天上至宝,何故流落凡尘?偏又遇人不淑,如今惨遭吹惨,实在是三生不幸,有够衰!”
山仔不但拐着弯偷骂独孤羽,同时更是唱作俱佳地双手合十高举过顶,对着独孤羽手中的玉萧直拜个不停。
独孤羽虽然觉得山仔的话说得奇怪,但只以为是山仔习惯性地没用成语,未加深思,他倒是对山仔的动作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禁皱起眉头,问道:“你又在干什么?”。
山仔一本正经道:“我同情它的遭遇嘛!先是遇人不淑,然后又被你吹惨至死,所以正在早晚三支香给它膜拜。”
独孤羽这回可听懂了山仔的话中话,他扬起玉萧喀地敲了山仔一记响头,笑骂道:“疯言疯语,该打!”
山仔揉着脑袋,抗声道:“我又不是娘们偷人养汉,怎么会有风言风语?”
独孤羽哭笑不得地纠正道:“我写你是疯子说的话,不是风风雨雨的风。”
“噢!”山仔恍然大悟道:“原来你说疯子说的话?早说嘛!”
“对!”独孤羽习惯性地点头之后,却见山仔笑得颇暖昧,仔细一想,这才明白山仔故意绕着圈子说他是疯子。
他扬手做状要刮人耳光,山仔连忙拉起薄被盖在自己头上,蒙头大叫道:“我投降,你不可以欺负病人!”
独孤羽消遣道:“你干什么?!我不过是要赶走手上的小瓢虫,你何必如此激动?”
山仔扯下薄被的一角,露出一只眼睛,瞅然道:“好嘛!这次算是给你骗骗去。”
独孤羽哈哈一笑,随即正色问道:“是谁教你说这种不成文法的话?真是不像话!”
山仔耸肩不在乎道:“反正听得懂就好嘛!古董他说这样的话很乡土,乡上也是一种格调,没啥不好啦!”
独孤羽莫可奈何地摇摇头,言归正传道:“山仔,江湖是个凭实力才能生存的现实环境,说得更残酷些,江湖人的日子,就是在流人血和被人流血之间打滚,如今你已经涉入江湖之中,若是不认真学点本事……”
他以戏谑的眼光上下打量山仔,啧啧叹息:“我很怀疑,你究竟有多少血够人家消磨?”
山仔嘿嘿干笑道:“最多不过像现在,被包得像棕子一样而已。”
独孤羽语含深意道:“能包得像粽子也得有人动手才行,如果有一天包粽子的人不在了,那时你怎么办?”
山在怔了怔,直觉问道:“羽叔,你要抛弃我啦?咱们可是谈好条件的喔!在你的事没了,我的事没了之前,我绝对和你纠缠不清,难分难舍。”
独孤羽飘忽笑道:“傻孩子,人生本是无常,谁能预料将来会是如何?如果真有一天羽叔被迫不得不和你分开时,我希望你至少已经有保护有己的能力,这样我才会安心。”
山仔茫然道:“什么是无常?是不是指黑白无常的意思?我倒是常听说书的说人生苦短这句话,其实人生若真的很辛苦,短一点不是比较好吗?”
独孤羽大摇其头,苦笑道:“我实在搞不懂你究竟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人生苦短这句话,是惋惜人生于世时间非常短促,并非是指辛苦而言。”
“至于人生无常嘛!”独孤羽沉吟道:“简单点解释,可以说是人生没有绝对之事,无常也是佛家的说法,指的是当毁灭之时即为无常到临,而不是你以为的黑白无常。”
山仔想了半天,依然茫茫然地皱着眉,摇头道:“我还是不懂也!为什么人生没有绝对的事?”
独孤羽谈笑道:“你不懂才是正常,现在对你说这些都太早了些,当你年纪再大些,多经历过人生,多念些书之后,你自然就能明白。”
“哦?!”山住心里暗想:“这种话有说,等于没说真是废话!”
独孤羽迳自又道:“趁着你休养这段期间,我先传授你一些基本的内功心法和口诀,奠基是最重要的,基础打得稳固,将来发展才能顺利,尤其你的文学程度实在太差,若是不好好为你说明,只怕你的武学成就也难成大器。”
山仔搔搔头,嘿嘿干笑两声,默认独孤羽此言。
独孤羽略略整理思绪后,缓缓开口道:“修习内功先求静寂,静寂既得,后通关节,关节既通,再通任督转动河车,河车既转则小周天得矣,最后再顺序打通奇经八脉,则得大周天循环。”
山仔张口欲言,被独孤羽岔言道:“这些人身经脉穴道,日后我会—一向你解释,你应是童体吧?”
山仔瞪眼叫道:“当然!像我这么乖,这么纯洁的小孩,当然是品质保证的原封货色。”
“贫嘴!”独孤羽笑骂一句,接着又道:“以童体修功,所需时间较破体修习要节省三倍,所以你得好好把握。”
山仔眨眨眼,自以为是道:“我知道,你是要我练童子功是不是?那我连交女朋友的机会都泡汤啦!”
独孤羽莞尔道:“不是要你练重子功,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是咱们的传统观念,我不会那么残忍,教你一门不能娶妻生子的绝门功夫,只是要你在功成之前保持童身,习武就比较容易、省时。”
“原来如此!”山仔呵呵笑道:“我还以为为了学武,这辈子注定当和尚,不过,其实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也没什么不好嘛!”
独孤羽不解道:“怎么说没什么不好?”
山仔振振有词道:“不孝的人就能有三个儿子,没有后嗣的人可以做老大,当这样的人有什么不好?!”
独孤羽闻言为之气结,正欲解释,山仔已先忍不住露出笑意,独孤羽方知山仔此次是故意耍他。
他探手欲抓,山仔顾不得身上伤势,一个滚身翻下竹椅,连滚带爬窜向花海之中,大呼救命。
独孤羽好整以暇看着山仔逃命,呵呵轻笑道:“我倒要着看在长春谷里,有谁会来救你的小命!”
山仔窜入花丛后,回身叫道:“不公平,你怎么可以大欺小?”
话声未了,山仔骤觉眼前一片茫然,顿时陷身于浓雾之中,不辨方向。
山仔惊声道:“哎呀!羽叔,你的巫山之雾送上门给我看啦!快来救我呀!”
独孤羽轻笑道:“我巴不得教训你,为什么要救你?是你自己要闯入阵式,有本事你就自己出来!”
山仔索性往地上一坐,环臂叫道:“好,你不救,我就不出去,大不了咱们就这么耗上。”
独孤羽暗赞山仔反应迅速,因为只要山仔不随易走动,就不至于引起整个阵式的其他变化,虽然不能出阵,但至少可以安全无虑。
但是,独孤羽既然存心教训山仔,岂会让他如此称心如意?
只见独孤羽长身而起,潇洒地迈步走入花海中,不过三两个转折,他已接近盘膝环臂而坐的山仔背后。
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中,山仔直觉到有异样的变化发生,他浑身肌肉倏然绷紧,集中耳力仔细凝听四周动静。
正当他发觉到背后有轻微的声响时,蓦地——
“砰’”
“哎哟!”
独孤羽左脚一挑,砰然正中山仔臀部,将他踢得飞离三尺,划着弧线落向七步之外一堆干沙上。
由于独孤羽脚下使的是一股巧劲,山仔四平八稳地臀部着地,结结实实坐上沙堆,痛得他双手直揉屁股,哀哀惨叫。
“羽叔,你赖皮,你怎么可以偷袭我?”
山仔龇牙咧嘴地大声嚷嚷叫屈,此时,他眼前浓雾已逝,他已能清楚看到翠绿的竹屋,悠然耸立在丈寻之外的空地。
“你不是想出阵?”独孤羽呵呵笑道:“我正在教你出阵之法。你不用心学习,还发什么牢骚?”
山仔猛回头,但见独孤羽好整以暇地背手而立于他身后不远。
他闻言顾不得抱怨,两眼滴溜溜地来回打量自己与独孤羽两人立脚之处,与一团花海之间的方位关系。
半晌,山仔豁然醒悟道:“哈!你站的地方是花砖铺成的小天井,我坐的地方是沙堆,都是没有种花的地方,出阵时太简单了!”
独孤羽含笑道:“简单何不试试?”
山仔起身拍后屁股,相准左侧一处沙堆,嘿嘿一笑,纵身跳去。
他哪一落地,忽而眼前骤黑,四周无数狰狞巨岩,轰然崩颓,朝他头顶压落。
山仔惊叫半声,未经思考便急忙闪身躲避当头落下的岩石。
岂料,他这无心之举蓦然引发整座阵式,顿时,狂风大作,刹那间,飞沙走石,遮天盖地。
无数嵯峨怪石,搓丫似剑,横沙立土,重叠如山,直朝山仔逼来,山仔虽然明知一切都是幻象,但却感受到一股窒人的压力,随着山势逼来,使得他心头狂跳,血脉贲张。
同时,阵阵江浪澎湃,宛如钟鼓鸣声,隆隆作响,震得山仔更是心神难定,眼前昏花。
蓦地——
山仔忽觉脚下之地猝然裂开,自己猛然往下坠落,他惊叫一声,浑身一瘫,昏死了过去。
独孤羽早知山仔那一跳,会引发何种后果,但他既有心要山仔体会奇门遁甲的厉害,自然没有出声警告,他只是仔细注意山仔在沙堆中手忙脚乱地东挪西闪,一面估计该在何时放山仔出阵。
直到山仔昏倒之际,独孤羽心头突地一跳,暗叫声:“糟糕!他毕竟伤势未愈,恐怕承受不住阵中杀气。”
独孤羽轻啸一声,身形如电,左转右折来到山仔身旁,将他抱起,然后大步走出花海,朝小屋行去。
独孤羽刚到小屋门口,山仔已经睁开一只眼睛,嘿嘿贼笑道:“我知道该如何出阵了!”
独孤羽为之一怔,接着纵声长笑。
“哈哈……好,你的确够鬼灵精怪,好极了,哈哈……”
“嘿嘿……羽叔,你忘了我是跟谁混在一起,状元郎也!我不老奸一点行吗?”
独孤羽俯头看着山仔得意兮兮的贼笑,他复又仰天狂笑……
山仔实在受不了独孤羽笑声中隐含的内力,只得表情痛苦地皱眉闭目,以手掩住耳朵,用行动来抗议独孤羽笑得太张狂。
也因此,山仔未曾发现独孤羽脸上流露出疲惫苍白的神情,以及在眼眸中闪动着欣慰的泪光……
天,又微明了。
四季如一的长春谷中,早已不知经历过多少个日出与旧落,但是,岁月从未在这里留下痕迹,使人几乎也遗忘了时间的流逝。
随着渐亮的天色,太阳缓缓爬上万峦之顶,向大地投洒下万道金光。
谷内,迎着第一道阳光的一处空地上,赫然排立着数十堆乱石。
乱石之中,山仔盘膝端坐,宛如入定的老僧。
在此和风春暖的长春谷中,此刻,他身上竟然凝结着一层蒙蒙白霜,使得他看来就像一尊白蜡塑像。
阳光慢慢地移动,缓缓照过一堆堆的乱石,终于,映上石阵中央的山仔。
白霜开始自山仔身上溶化,顷刻间,山仔就像刚自水中被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他所坐之地亦是一滩汪洋。
几乎是立时的事,白霜甫化,石阵中蓦然狂风大起,咻咻凄厉,狂风顺着石阵,由在向右卷动,由慢而快,由弱渐强,逐渐凝成一股狂猛的龙卷风,呼啸着在石阵中回旋。
石阵中的山仔,此时就像陀螺一般,随着越刮越猛的龙卷风飞快地急旋,一圈复一圈,一圈复一圈……
旋风整整吹卷了一个时辰方始停止。
独孤羽不知何时早已伫立石阵外,一待狂风乍停,他扬脚扫垮最近一堆乱石,步入阵中。
山仔虽然仍是端坐之态,却已是脸色血红,神智不清。
独孤羽动作迅速地为山仔舒筋活血,只见他或指或掌,或拍或推,忙活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方始满头大汗地轻嘘口气。
山仔不久随即醒来,茫茫然问道:“大风吹完啦?”
独孤羽微笑颔首道:“没错,你可以休息一下,等午时一到,再开始练驭火神功。”
山在辛苦地伸个懒腰,呻吟道:“早知道练功是这么辛苦的事,我就不玩了。”
独孤羽扬了扬眉道:“我记得你以前好像说过,硬磨也要把功夫磨出来,怎么,才这样就吃不消啦?”
山仔抓抓头,嘿嘿窘笑道:“不是啦!不过能偷懒时,何不偷懒一下下?我记得说书的常说的武侠故事时里,那些男女主角每次都有奇迹,可以吃到什么仙果灵药,武功一下子就变得很厉害,这样子岂不是省时又省事?”
独孤羽敲了他一记响头,哼笑道:“奇迹?我看你是白日梦做多了,练武想省时省事,想等奇迹,那就像是守株待兔的呆子,椽木求鱼的傻子。”
山仔于笑道:“这两句成语,我知道。”
“知道就好。”独孤羽做势威吓道:“以后再让我听到你想学什么武功速成的方法,我就把你丢到河里喂王八!”
山仔黠谑道:“没关系,反正我又不是不会游泳,你把我丢进河里,我大不了骑着王八回到岸上而已,更何况……长春谷里也没有河,我才不怕你!”他朝独孤羽扮个鬼睑,一溜烟就跑。
独孤羽展颜轻笑,待山仔逃出丈外这才动身而追,只有两个起落,山仔便被他追上,踢成个滚地葫芦。
“动作太慢!”独孤现再次追击,同时指点道:“扭身时注意腰力与脚步的配合……”
山仔右手撑地,身躯半旋,即时闪开独孤羽踢来的另一脚,同时,人也在这半旋之间一弹入空,逃窜而出。
独孤羽满意地点头道:“鱼窜龙门,这次身形变换的不错,等你练到能不需要我让你多跑丈寻时,就算有所小成。”
山仔停身喘息道:“羽叔,快正午啦!你说要让我休息一下下的哩!”
独孤羽仰首估计一下时间,颔首道:“你先到石阵中等,我去准备引火的珠子。”
山仔回到石阵中坐定。
独孤羽迳自入屋取出一只小布袋,回到石阵旁,他重新调整过乱石堆的方位,同时在每一堆乱石之上放上一颗晶莹剔透,约有人拳大的水晶珠子后,退出阵外。
他有些遗憾道:“可惜我未将地火神珠带出来,否则你练驭火神功的成果应该可以更好,将来有机会我再带你进鬼湖宫,如果你真是有缘人。也许能成为真正的第二代鬼湖宫宫主。”
山仔不解道:“羽叔,成为鬼湖宫主究竟有什么好处?为什么你会这么在乎?”
独孤羽闻言为之一愣。
半晌,他自嘲道:“好处?未成为鬼湖宫主就已惹来一身恩怨情仇,成为鬼湖宫主又能有什么好处?!”
他长叹着接道:“鬼湖宫终究是流传百年的传闻,而能使传闻成为事实那种成就感,可能就是我会如此在乎的原因吧!更何况……”
他表情更加嘲谑不屑,继续道:“鬼湖宫主就像是一种象征,能成为鬼湖宫主之人,就像能证明自己的确有过人之处;非常人所能及,说穿了,还不是人性之中争名好誉的弱点作怪,我究竟仍是一个无法看破名利的凡人而已,所以我才会在乎。”
山仔看着独孤羽脸上那种深刻的讥讽神情,心中仿佛若有所悟,又仿佛一片茫然,他终究是太年轻,对于人性又何尝有过什么了解。
原本仰首视天的独孤羽,蓦然回过神,催促道:“时辰将至,收慑心神,准备练功。”
山仔随即盘膝端坐,五心向天,双目微阖,抱元守一地进入入定状态。
随着艳阳当空,午时已至。
蓦地——
山仔正对面那堆乱石上的水晶珠子,忽而光芒大炽,猝然投射出一束青白强光,射向左侧另一颗水晶珠,复又折射另一方向。
于是,石阵中的水晶珠在瞬间的反射与折射下,发出无数道青白刺目的光芒,交互穿梭成一面八角形的光网。
光网不住地飞旋,青白的强光在飞旋中,逐渐转成橙黄,再由橙黄迅速旋成瑰丽的艳红。
整座石阵在红光包围飞绕之下,仿如平地燃起一团庞然烈焰,散发出炽人的热力,连阵旁的独孤羽都不得不稍退脚步,以避此热。
就在此时——
最先发光的那颗水晶珠,仿佛吸收了所有的红光,蓦然投射出一股臂粗的血红光柱,照向山仔胸口。
山仔浑身微微一震,随即运功吸收这道光柱。
逐渐,山仔通体缓缓泛红,豆大的汗珠由他全身毛孔沁出,然而,这些汗水尚不及滴落,便已蒸发不见。
随着太阳缓缓地移动,石阵中的红光和高热,由弱渐强,阵中,山仔浑身也由血红变成宛如流光烁闪一般,晶莹剔透的亮红。
最后,阳光终于偏西,石阵所散发的高热业已消失,红光渐隐……
一切在暮色之中,归于平静,只留下石阵当中,依然透体血红的山仔,在徐徐的徽风中,兀自打坐调息。
独孤羽像是放下一颗心般,轻嘘口气,撤去石阵,并收妥水晶珠子。
约摸又经过一炷香的时刻,山仔方始完全恢复正常,收功而起。
他得意道:“羽叔,你看我的驭火神功练得如何,有点看头吧?”
独孤羽嗤笑道:“不过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连点皮毛都还扯不上,有什么看头可看?”
“没看头?”山仔不服气道:“我就不信!”
他立马沉椿,摆妥架式,运起神功,大喝一声,推掌而出,登时,一股热风随着他的出掌呼啸涌出。
“轰隆!”闷响,一堆乱石在山仔的掌劲推击下,宛如遇上炸药般,迸然四溅。
山仔面色潮红地呼口气,再次问道:“怎么样?我觉得蛮有成就感。”独孤羽淡笑不语,信手轻挥,丈寻外的乱石忽然碎裂成大小相近的一堆小石子。
“如何?”独孤羽淡淡道:“这才是三成左右的驭火神功应有的现象,你觉得呢?”
山仔摸摸鼻子,垮脸大糗:“我发觉,我的成就感失踪了。”
独孤羽轻笑着将手搭上山仔肩头,带他走向竹屋。
“傻孩子,万事起头难,你只有三个月,就已经学会运气击掌,说来已经是很不错的成果,但是,要学会一门高深的绝学,可不是光凭自满就能达到,人最忌于刚有点成就,就以为自己已经踏上成功之途。”
“事实上,你学驭火神功才算刚入门,入门之后,却是一条遥远坎坷的道路,等着你去走,你若不往前走,你就永远站在门口,无法窥见此学真正精奥的所在,懂吗?”
“哇图!人为了要成功,所付出的代价还真是有够辛苦。”
“没有经过辛苦就能得到的成功,又有何乐趣可言?”
“呵呵……所以,人真是自找苦吃的动物。”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虽然是老生常谈的一句话,但是真正能体悟到这句话的人,并不多。”
独孤羽有感而发,又道:“毕竟,人都有好逸恶劳的堕性,能要求自己去吃苦的又有几人?像你……”
独孤羽瞟眼谑道:“还不是是希望能偷懒时,就偷懒一番。如果不是我盯得紧,这三个月,你能达到如许功力?”
山仔吐吐舌道:“好嘛!以后我就多找点苦来吃,不就行了。”他顿了一顿,嘿笑着加上一句道:“虽然我不很喜欢苦瓜、黄莲的味道,不过为了成为人上人,我就勉强自己多吃一些。”
独孤羽华笑道:“瞎掰!此苦非彼苦,就算你吃完千百斤黄莲和苦瓜,若能成人上人,那才奇怪!”
“对!”山仔抿嘴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如果不能做人上人就糟糕了,我那个还在她娘家寄养的老婆,她会怨我一辈子。”
“胡扯!”独孤羽顺手赏了山仔一记响头,笑骂道:“就会说这种不三不四的话!”
山仔咯咯滤笑道:“子曰:食色性也!这是你教我的,就算是不三不四的话,也是教的人的责任。”
独孤羽佯怒道:“少废话!赶快去吃饭,晚上还要继续练轻功和掌法。”
山仔故意叹气道:“唉!我还没有成名,就已经日夜排满节目,等我成名之后,真不知道要如何赶场?!”
他笑谑着闪开独孤羽的巴掌,躲入屋内……
金鸟西坠,玉兔东升,是天地恒古不变的定理。
长春谷的月夜,亦如白日一般,充满着详和温馨的气息。
皎洁的月光,柔柔地拂着整个谷底。_
谷内深处,有座几近十丈方圆的桂竹林。
独孤羽带着山仔,踏着月色,漫步在通往竹林中心的小径上。
如此宁静的夜,如此安详的气氛,就算是竹林正随着微风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也只会使人觉得像是天籁。
至少,山仔还不至于联想到那些有许多恐怖传说的竹林月夜。
这座竹林中间,竟是一个不算太小的水塘,水塘之中犹植有无数莲花,朵朵出水而立的水莲,亦在竹影婆娑的月夜里,含苞而眠。
离着水塘不远,有座雅致的草亭耸立于竹林中,草亭内,一块表面平整的圆形大石被当做桌子搁置在亭子中央。
圆石旁,五截原木半埋土中权充坐椅。
独孤羽迳自走向草亭落坐,头也不回道:“你可以开始了!”
山仔走近水塘,耸肩抖臂,喝然开声,提气纵身,跃上含苞的莲花。
只见他大气不敢稍泄,聚精会神地点足于花苞尖端,随即,展开独孤羽早先传授的潜龙出海身法,翻腾游走在朵朵莲花之间。
直过盏茶光景,独孤羽顺手摘下一把竹叶,轻喝道:“小心!”
登时,他手中竹叶一片片连续不断,朝山仔飞射而去。
山仔忽而大吼一声,人往空中直窜而起,他藉着窜升之际,换过大气,再度落身花苞之间,同时,施展身形躲避独孤羽射来的竹叶。
初时,山仔犹能同时顾及闪躲竹叶和落脚轻重不伤及莲花,不到一刻钟,独孤羽发射的竹叶片越来越急,山仔穷于应付之下,被竹叶打中,痛得他哇哇大叫,于是脚下一沉,踩断数朵莲花。
独孤羽警告道:“注意一点!”
山仔方始躲开一轮攻击,气喘咻咻道:“我自身难保,哪顾得其他。”
话声未落,他脚下忽地踩空,“噗通!”一声,摔入水塘里。
独孤羽慢条斯理道:“我是警告你,踩断了花苞,你就无落脚之处,傻孩子,不论身处任何险境,注意,绝对不能自断生路,否则,你就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山仔游上岸,抖落浑身水珠,步入草亭,大刺刺坐下,抗议道:“哪有人故意在人家大气喘不过时,再来出手偷袭?这样不公平!”
独孤羽气定神闲,膘眼道:“除了老天,这世界哪有公平可言?更何况,你的敌人巴不得能在你落井之后,再多下几担石头压死你,你难道还能跟他抗议不行?”
山仔抹把脸道:“可是这只是在练习,没有必要那么残忍嘛!”
独孤羽哼声道:“平时若不养成谨慎的习惯,将来被暗算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呢!”
他倏然出手扣向山仔肩头。
山仔机灵地侧身避开,正感得意时,忽而被独孤羽一脚勾得向后仰跌,不待山仔落地,独孤羽右手急探,抓住他的腕脉,呼地将他再次摔入水塘之中。
山仔呛咳着浮出水面。
独孤羽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抖手一把竹叶,以满天花雨之势罩向山仔。
山仔见苗头不对,猛地沉入水底躲避。
半晌,山仔始终未曾浮出水面,独孤羽微感奇怪,不知这山仔又在玩什么把戏?
于是,独孤羽走出草亭,挥掌削断一根青竹,摘去枝叶,走近水塘,以竹刺探塘底。
独孤羽正感觉到青竹刺中某个物体,深怕伤到山仔,连忙施力抽回青竹。
蓦地——
山在竟抓着竹尾,借力自水塘中哗啦窜起。
独孤羽心觉不妙,眼前已飞来一团黑影,逼得他不得不撒手放开竹子,闪身退避。
“叭!”的一声,一团烂泥击中草亭支柱,四下飞溅。
独孤羽虽然避开正面受害,却仍被飞溅的泥巴喷中衣袂。
山仔舞动夺来的青竹,嘿嘿贼笑道:“羽叔,想暗算我的人,我一定会要他付出代价的,要置我于死地的人,少不得也要做我的垫背。”
独孤羽哈哈大笑道:“好!不愧是我独孤羽的继承人,要闯江湖,就是要有你这样的反应和心态,太好了,哈哈……”
山仔皱眉道:“继承人?羽叔,人不是要在死后才会有继承人?你怎么也学我乱用字眼。”
独孤羽轻笑道:“人迟早都会死,所以说你是继承我之人,并无不当。”
山仔想了想,撇嘴道:“不好,继承这两个字我不喜欢,应该说,我是你的衣本传人。”
“衣本传人?”独孤羽微怔半晌,恍然大悟道:“你是指衣钵传人?那个字不念本,念作剥东西的剥,太差了,程度真是太差了!”
山仔嘿嘿糗笑道:“哎呀!反正有边读边,没边读中间,青菜啦!”
独孤羽摇头叹道:“像你这个样子,若想把书念好,我看是难喽!”
山仔不以为意道:“没关系,反正我只喜欢赢,输念不好才是好事。”
独孤羽轻哼一声,懒得和他继续瞎扯,遂转口道:“好了,准备练掌法。”
山仔试探着问道:“羽叔,像这样没瞑没日的日子,还得过多久?”
独孤羽沉声道:“怎么?你开始受不了?”
“不是啦!”山仔抓抓后脑,有板有眼道:“咱们不是要到峨嵋山吗?我是怕耽误羽叔你找雪魂灵珠的时间,你的病若能早点医治,不是比较好?”
独孤羽脸色稍息,安详道:“反正我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么久的时间都拖得过,不在乎差些日子,你只要用心将鬼湖绝学的基础打好,其他的事就由我来操心。”
山仔有些犹豫道:“可是……羽叔,你最近的气色比较差也!是不是病又发作?”
“没有的事。”独孤羽避重就轻道:“我看是你练功太累了,看走了眼。”
独孤羽不愿再多谈,故意板起脸,佯嗔道:“还不快去练功?你以为这样摸鱼就可以少练几趟拳?哼哼!没有那么好的事!”
山在黠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羽叔,你知道我想偷懒就好,何必说出来?”
山仔扮个鬼脸,笑嘻嘻走向草亭旁的空地,摆开架式,一板一眼,认真地演练起修罗魔手。
独孤羽目光慈祥地看着山仔认真练功,却在心中长叹道:“唉……孩子,羽叔知道自己的时间可能不多了,而你究竟能学得多少,就得看你的造化,如今我不惜损耗真力为你增加功力,就是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等找到雪魂灵珠,我就带你进鬼湖宫去学艺,成为鬼湖宫主这个梦想,得由你来替羽叔完成……”
长春谷中虽然岁月无痕。
但是谷外的世界,仍然按着天地间自然地时令,未曾稍歇的运转。
山仔终于在恋恋不舍之下,随着独孤羽离开长春谷,再度重回江湖。
当他们二人乘船来到四川乐山时,已是草木蓊葱郁郁的盛夏时节。
独孤羽站在船舱外,遥指凌云山西壁那尊与山齐高,镇江而座的大佛,道:“这尊大佛是唐代开元年海通和尚所开凿,前后一共历时九十年才完成,这尊大佛只有用山是一尊佛,佛是一座山来形容最恰当不过。”
山仔仰首打量,只觉这尊佛头齐山峰,佛脚踏三江的弥勒佛,的确端庄稳重,气势傲人。
他赞叹之余,问道:“这尊佛像上面好像还有房子,难道有通路上去?”
独孤羽含笑道:“当然,在佛像右侧有凌云崖九曲栈道,迂回曲折可通山顶,上面的房舍原是大佛阁所在,宋朝时改称天宁阁。”
山仔眨眼问道:“你去过对不对?那上面是不是很壮观?”
独孤羽哈哈笑道:“我知道你很想上去开开眼界,可是咱们沿途好不容易隐匿的行踪一旦泄露,只怕又要被一些闻风而至的苍蝇所扰。”
他微顿后,接着道:“我看,最好等咱们办完正事之后,若是有机会回经此地再说吧!”
山仔不带希望地争辩道:“咱们现在上岸,固然会招惹些讨人厌的家伙追来。可是,等待会儿咱们到了乐山镇,还不是一样得曝光?莫非,那时难道就不会有苍蝇、蟑螂出现?”
独孤羽淡然驳道:“由乐山走陆路到峨嵋,最慢也只有三天,若是行动快些,就算有人知道我们出现于乐山。但等他们追至。我们已经进入峨嵋山区,那时,想在偌大的峨嵋山中再发现我们,可就不是恁般容易,我们的行踪虽明犹暗,懂吗?!”
小船划过大佛面前,如此近距离下观望大佛,更能感受到佛像浩然的气势!
山仔不禁惋惜道:“好嘛!谁叫我人在江猢,只好身不由己了。”
他收回目光,侧首问道:“羽叔,咱们待会儿是要在乐山镇上停留,还是像你说的,要快手快脚地往峨嵋山里藏?”
独孤羽望望天色,沉吟道:“时已近午,不妨在镇上用完午膳后再赶路。”
不到半个时辰,小船在款乃声中泊于江边渡口,独孤羽付过船资,带着山仔进入热闹非凡的乐山镇内。
山仔挤身行人熙攘的街道上,不禁奇道:“这个镇也不怎么大嘛!为什么酒楼饭馆的生意这么好?没事挤在街上乱逛的人也这么多?”
他最后这句话,立即招为几记老大不高兴的白眼。
独孤羽若有所思,环顾周遭一匝,露出一抹似有所觉的淡笑,他带着山仔走入一家不算太大的饭馆,寻了处偏远的座头落座。
山仔转头四望,喃喃自语道:“奇怪?这馆子不大,可是人却不少,难道是他们这里的东西比较好吃?”
独孤羽见小二忙的无暇招呼他们,索性自己动手替自己斟了杯茶水,慢慢啜饮道:“你刚才不是说,其他酒楼饭馆的生意也很好?难道你没有发觉这其中有点不合常理?”
山仔呵呵一笑,迳自斟上茶一口饮尽,方始抹抹嘴道:“若没发觉,就不会说奇怪,羽叔你可有看出什么名堂?”
独孤羽颔首道:“你说在街上乱近的那些人,可不是普通老百姓,他们大都是江湖人物,而且其中不乏知名之辈。”
“真的?”山仔好奇道:“他们云集于此是为何原故?”
山仔难得说句咬文嚼字的正经话,独孤羽颇觉得新鲜,不禁呵呵轻笑。
“客官,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店小二哈腰陪着不是道:“这两天镇上来的人多,小店人手不够,一时忙不过来,招待不周,请多多原谅,多多原谅!”
“无妨。”独孤羽淡然道:“只是不知这乐山镇,怎么忽然热闹起来?”
小二顺手擦擦桌面,陪笑道:“还不是因为峨嵋山上的金顶寺为庆祝开山立派二百周年,特别扩大举行盛大法会的关系,听说,过两天山上还要举行个什么比武大会,来场以武会友呐!两位要吃点什么?”
独孤羽随便点了几样菜,小二应声连连,又匆匆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
山仔黠问道:“这金顶寺大概就是峨嵋派的老家吧?!”
“没错!”独孤羽悠然四望,淡淡地回应着。
山仔机灵道:“看到什么了没?”
独孤羽淡笑道:“华天、天台、终南、衡山、泰山等派的人物都有,只是全是些配角,真正高手倒没瞧见……注意门口,刚进来的是武当七英,是武当派之中年轻一辈的好手,他们联手的七星剑阵,颇有几分火候。”
山仔连忙朝店门口瞄去,只见七名年纪在二十三四岁上下的年轻道士,身背长剑正鱼贯进入饭馆,分成两桌坐下。
道士之中为首那人于坐定后,随即警觉地流览店内诸人。
当他瞥及山仔与独孤羽时,忽然脸现微讶之色,又朝两人多看几眼,方始转移目光。
山仔压低嗓门道:“羽叔,那个小牛鼻子在瞄咱们也!莫非他认识你?”
此时,正巧小二送上吃食。
独孤羽待小二离去后,这才淡然开口道:“他是七英之首,法号悟心,昔年,我曾在武当山上和他师父下过几盘棋,那时他大约是你这个年龄,亦随侍在侧,如果他记忆性不差的话,应当是还记得我才对。”
山仔虽然忙着狼吞虎咽,却依然好奇地晰晤问道:“他师父又是谁?是不是也是个老牛鼻子?”
独孤羽沉默片刻,似在回忆过去的岁月。
半晌,他幽然道:“他是当今武当派的掌门人,玄天道长。”
山仔呛了一下,讶然瞪大眼道:“乖乖!羽叔,你居然有个当掌门人的朋友?!而且还是武林中最有名气的二大门派之一的武当掌门呐!”
独孤羽淡漠笑道:“你忘了?羽叔是没有朋友的人。”
山仔纳闷道:“那个玄天牛鼻子不是跟你下过棋吗?他不是你的朋友,难道会是敌人?”
独孤羽轻叱道:“乱来!牛鼻子岂是容你随口乱叫,往后若有机会遇见玄天道长,你得给我放尊重点,不许没大没小。”
山仔吐吐舌道:“好嘛!是你自己说他不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的朋友的人,我才不把他放在眼里。”
独孤羽喟叹道:“如今虽是无缘续旧,那也是造化弄人,虽然不能成为朋友,但也不至成为敌人,你懂吗?”
山仔想了一想,有些了解地点头道:“羽叔是怕继续和他做朋友,会给他带来麻烦,所以,非不能与之为友也,唯不愿累及故友耳,对不对?!”
独孤羽好笑道:“奇怪,你今天似乎兴致颇高,竟然三番两次出口成章。”
山仔呵呵笑道:“人偶尔也得表现一下自己,才不会被人从门缝里看成扁的嘛!”
独孤羽嗤笑道:“你呀!不用从门缝里瞧就已经是扁的啦。”
山仔糗大地抓抓下巴,嘿嘿傻笑道:“羽叔,别这样子嘛!你面子不留给我,总得留些底子给我。”
“对你?”独孤羽轻嗤地戏谑道:“省省吧!你有几两重,我不是不知道。”
山仔朝他扮了个鬼脸,索性埋头和桌上的菜肴拼命。
悟心三番两次朝山仔他们这边投来窥探的眼光,他见两人如此有说有笑的模样,似是不解,皱起眉头。
悟心右侧一名道上见状,不禁奇怪问道:“大师兄,你怎么啦?”
悟心收回心神,匆匆摇头道:“没什么。”
另一道士又问:“是不是店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悟心镇定笑道:“没有,我只是认错人,没什么不对劲的事。”
独孤羽和山仔此时已吃饱喝足,正招过小二结帐,准备离去。
独孤羽在经过悟心身旁时,对他微微颔首,投以赞许的眼神。
悟心心头“突!”的一跳,他知道自己并未认错人,而且,对方甚至将他与众师弟的交谈听得一清二楚。
出到饭馆外。
山仔贼笑嘻嘻道:“羽叔,你刚才为什么要对那个小牛鼻子……”
瞄见独孤羽佯嗔的脸色,他急忙改口道:“对那个悟心道士抛媚眼?你不怕惹来麻烦?”
独孤羽笑道:“他明知自己没有看错,却懂得在他师弟面前掩饰,足见他对事的判断与处理能力不差,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能说,因此我并不担心他会为我们带来什么麻烦。”
独孤羽和蔼道:“我就是希望他告诉他师父,而且,只告诉他师父。”
山仔搔搔后脑勺,不解道:“羽叔,你既不愿泄露行踪,又要让玄天道长知道你来到峨嵋,这不是很矛盾吗?”
独孤羽淡笑道:“一点也不矛盾,因为就算玄天道长知道我的行踪,我的行踪仍然不会泄露。”
“你这么有把握?”
“绝对有把握!”
山仔沉思片刻,黠笑道:“我对这位玄天道长,越来越感到好奇,实在等不及想见见他,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独孤羽微感纳闷道:“为什么你如此想见他?”
“因为……”山仔眨眨眼,顽皮道:“我第一次听到羽叔你如此推崇一个人,这简直是奇迹,所以我很好奇,这个造成奇迹的人,究竟和别人有啥地方不一样,能让你如此魂萦梦系地念念不忘。”
独孤羽哭笑不得地纠正道:“魂萦梦系这种词,大都是用在情人间的思念。”
山仔暧昧笑道:“是呀!我也知道,只是没有人规定情人一定得是一男一女对不对?”
独孤羽尚未想通其意,山仔接着道:“有时候男人对男人,也会有魂萦梦系的情形发生,只是,通常人家都说那是什么……什么之癖……”
“断袖之癖!”独孤羽开口后,方始发觉自己上当,他佯嗔道:“你居然敢说我与玄天是同性恋?!可恶!”
他一巴掌倏然挥出,但是山仔早有自知之明,早就逃出老外之外。
“我没说!”山仔戏谑着抗辩道:“明明是你自己说出口……”
他的话还没说完,独孤羽肩不移、腰不提,人如鬼魅般飘到他面前,吓得山仔猴叫一声,拔腿便跑。
当然,他若不跑,等着挨巴掌才是真正的大笨蛋!
峨嵋山。
山脉细而长,美而艳,绵延曲折,重岩叠翠,气势雄伟,且又不失秀丽。
故而,自古便有“峨嵋天下秀”的美誉。
峨嵋山原是我国道教圣地,然而,自五代之后,佛教大兴,山间佛寺逐渐遍布,使得佛教终于取代道教的地位,让峨嵋山成为另一座佛教圣山。
如今,峨嵋山的最高处,一般所谓的金顶之上,那座巍峨的金顶寺,更因为峨嵋派善加宣扬,不但在宗教上已成与河南少林遥相鼎立之势。
连带的峨嵋派在武林中的声望,亦因此次金面之颠,以武会友的比武大会,大大的提升,颇有将与少林、武当三分天下之态!
三天后。
子时左右时分。
前来峨嵋金顶参加比武大会的众多武林同道,彻夜不眠地守候于睹光台,等待观看峨嵋山上闻名遐尔的佛光和明灯。
“也亏你想得出来……”
独孤羽含笑的语声,忽然自金顶寺大雄宝殿的屋脊上,轻轻响起:“你居然胆敢在众多武林高手环们之下,躲在这里看佛灯,真不知道该说你是有胆够种、还是狂妄嚣张?!”
山仔自隐身的阴影下,微探出头,低声呵笑道:“那不用说,我当然是属于有胆够种这类型的人,如此具有挑战性的杰作,难道你不觉得做来更带劲,更令人兴奋地皮皮窜(发抖)!”
独孤羽轻笑不语。
就是因为躲在大雄宝殿上观看佛光奇景,是一件大胆又富有挑战意味的事,所以他现在才会和山仔待在这里。
就在此时,峨嵋山群峰之间,忽然有千百万点晶莹闪耀的光亮蓦地亮起,这些光点灿若明星,飘忽不定,更似万盏同时被燃亮的明灯一般,闪烁辉耀!
此时,金顶寺的僧人便撞响殿上的洪钟,震撼人心的钟声,与南无大放光明菩萨的虔诚梵唱,同声响彻云霄。
也震得屋脊上的山仔耳膜发痛,大呼吃不消!随着梵唱和钟声的流逝,曙光渐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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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3 18:21: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金顶峨嵋

第七章 金顶峨嵋
又是鸡啼破晓之际。
天色依然空荡如壳,宛如似这着一层轻纱般朦胧。
山仔压低嗓门道:“羽叔,看这天色灰蒙蒙的,说不定没机会看到日出了。”
“那倒也不见得!“
独孤羽指着蓦然泛红的东方,低声道:“快看那边!”
只见,层层阴云之后,一抹殷红似燃的太阳,正露出一道细细的光影,光影虽是不甚明亮,但却染红半边天空,和峰崖间滚滚如浪的云海。
一时之间,天上、峰下俱成一片翻腾如沸的红彩!
渐渐……
初露的旭阳,又冉冉地上升一点点……
再一点点……
终于,太阳像是自云层间蹦出来似的,整个露出脸来,颜色也由血红转为橙赤,接着缓缓幻做温暖的金黄。
刹时——
金黄色的阳光,仿佛向大地撒落一层金粉似的亮了起来。
远山近岭完全笼罩在这片绚丽的金黄世界之中。
这宛如财富般的梦幻色彩,闪射出千万道醉人心神的耀目光华,跃动的金光,令在场许多人几乎为之屏息昏绝。
“叹为观止”四字已不足以形容,造物者此刻对天地万物所施用的点金魔法!
山仔方始嘘出长长的一口气,几近敬畏道:“这就是峨嵋山有名的佛光?我看比较像皇帝老爷的金库大开!”
独孤羽淡笑道:“根据传闻,所谓佛光的景象,最初是银涛万顷,荡漾天空,继而如绵雪平铺,好似一片琉璃海。
然后会在这片海上,忽然有一轮圆光出现云端,五色绚烂,有若彩虹,中间空明虚湛,越往上升,光圈越大,那才是叫佛光!”
“哦!”山仔失望道:“那咱们刚才所看到的只是日光,不是佛光?”
独孤羽否定道:“不是!据说佛光通常是在天气晴朗的下午时分才会出现,那时若站在睹光台,便可以在光圈中看见自己的影子,那就叫摄身光。
摄身光消散之后,睹光台对面山峰上立刻风起云飞,在风云中,又会呈现大圆光,横贯数座山峰,闪动着各种奇光异彩,景致格外瑰丽眩目!”
山仔好生失望道:“那咱们这次没机会看到这种神奇的佛光喽?”
独孤羽道:“除非你想冒着被发现的危险,继续待在这里晒太阳。”
山仔无奈地耸耸肩,叹道:“我看还是算了,咱们趁那些吃菜人还不知道有人在他们头顶上动土时,快快溜之也乎!”
他回身之际。未注意到有块瓦片已经松脱,正好踩在上面,脚底一滑,差点摔倒在瓦面上。
独孤羽眼明手快地稳住他,但是掉落地面砸碎的瓦片,已引起殿内峨嵋僧人的注意。
“谁在屋顶?!”
独孤羽顾不得隐藏身形,伸臂挟起山仔,快逾闪电地射向十丈外的一株大树,再做一晃身,他业已带着山仔消失于林间。
将当当急响的警钟,抛在了身后。
直到此时,始有无数灰衣僧人自大雄宝殿中奔出,四下搜寻。
睹光台上也有不少人闻声而来,加入搜查的行列,只是没有人搞得清楚,他们究竟要找什么?
只有一名年约四旬,慈眉善目面容清癯,留有长须,身着道袍,手持拈尘的中年道长,卓立于金顶寺西侧禅房之外。他面露微笑地轻拈长须,目送着独孤羽带着山在扬长离去。
这位道长身后,一名身背三尺青锋的年轻道士,神态恭谨地随侍于侧。
自然,这名年轻道土不是别人,正是武当七英之首的悟心!
进入山区之后。
独孤羽轻易地摆脱了峨嵋僧人的追蹑,并不急于前进。
山仔感到纳闷,问道:“羽叔,咱们一路都是赶死死,好不容易进入峨嵋山,你怎么反而悠哉起来?为什么不赶快去找雪魂灵珠?”
独孤羽平静地道:“就是因为已经进入了峨嵋山,所以才不用应于奔命……”
山仔自以为是地点头道:“对,对,反正峨嵋山就是在这里,也不会跑掉,咱们当然不用太辛苦的到处乱跑,慢慢来就可以。”
“那倒未必!”独孤羽道:“等时候一到,你想慢都不成!”
“时候?什么时候?”山仔更是一头雾水。
独孤羽谈笑道:“你以为咱们现在是闲逛?那你想得未免太天真!”
他见山仔仍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索性点明道:“方才咱们惊动峨嵋派,他们定会提高警戒,如果我们现在立刻行动,岂不是自投罗网。
所以要等比武开始之后,他们忙着大会之事,那时的守备自然较松懈,这才有利我们的行动,你连这层道理都想不通,真是太差了!”
“哦!原来如此。”山仔干笑道:“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是故意不去想通。”
“是这样吗,”。
独孤羽故意瞟他一眼,接着又正经地说道:“再说,峨嵋山区恁般辽阔,若无线索,你打算到哪里去找灵珠?”
“对呀!”山仔迫不及待问:“那咱们要如何找线索?”
独孤羽抬头点了点近岭,轻吟道:“金顶之巅,百穴之汇,灵阴所孕,雪魂在即!”
“金顶之巅,百穴之汇,灵阴所孕,雪魂在即!”?山仔皱着眉头,喃喃自语地又重复了一次。
“羽叔,这几句话倒有点像看风水的地理先生常念的台词呐!”
独孤羽轻笑道:“不错,所以我正带着你四处看风水,找地理呀!”
山仔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咱们这四处溜达是在客串地理先生。”
他随即摆出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对着青山绿水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嘴里犹自嗯嗯哦哦不知咕哝些什么。
那模样,果真有三分地理师父的德性。
独孤羽好笑道:“看不出你懂不懂,架势倒是挺唬人的呐。”
“看多了嘛!自然就会了。”
独孤羽询问般地抬了抬眉毛。
山仔咯咯谑笑道:“以前我们四小龙在太原,可是有名的孝子贤孙。不论是抬棺、哭墓或丧事跑腿,保证扮什么就像什么,在那一行里也算颇有名气。
因此时常有人重金礼聘我们替他们办事,自然就有机会跟着地理先生到处寻脉探穴,学他两手啦!”
独孤羽嗤笑道:“啧啧!瞧你说的跟真的一样,不知情的人还真会以为你是何方的高人呐!”
顿了一顿,独孤羽促狭道:“你既然也学过风水堪兴,我倒要考考你。”
山仔神气地抖肩仰首,唱诺道:“可也!放……呀马过来!”
独孤羽强忍着笑意道:“以方才那四句隐诀配合此地地势,你认为我们该往哪一个方向去?”
“这个嘛……”
山仔故作慎重地左徘徊,右徘徊,犹不时掐指计算,一副认真仔细的模样。
装作半天,山仔大喝一声道:“就是那边!”
他随手在半空一划一比,天知道他比的是何方?
“哪边?”独孤羽故作茫然地追问。
山仔神色庄重道:“就是那边!”
“那边是哪边?”
山仔嘿嘿瘪笑道:“就是我也不知道的那边啦!”
独孤羽“喀”地敲了他一记响头,仰天大笑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山仔揉着微肿发痛的脑门,愁眉苦脸道:“你说什么?我听没有!”
独孤羽早已习惯山仔如此三不五时,偶发的乡土之音,他迳自语含深意道:“自己已经知道的事理,不要傲于启齿,需能有心将自己所知真理告诉不明白的人,而自己尚未明白的事情,也不要羞于开口去请教明理的人,如此,你的智慧就更能长进!”
山仔疑惑道:“我记得古董是说,凡是知道便是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这样才是真的知道也!”
独孤羽神情微肃,淡淡道:“去想想这两种说法,究竟有何异同,以你的聪明智慧,应该凡事多用脑,少用口。”
山在久不见独孤羽如此严肃的表情,闻言之下,不觉地心神徽凛,立刻收起嬉笑的心情,仔细去体会独孤羽方才所言……
独孤羽不打扰山仔的沉思,自顾自地环顾四周的地形,他也如山仔方才一般,不时掐指细算。
只是独孤羽口中并未喃喃有词,他仅以充满智慧的眼光,深速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有顷。
独孤羽轻嘘道:“该是那里没错!”
山仔回过神来,急忙问道:“哪里?你看出什么了吗?”
独孤羽遥指右方一条弯曲绵延的山脉,解释道:“东方偏南隶属异位,此岭草木青绿,阳光普照,又是活龙所在,该是地灵所钟,至于百穴之汇的正确所在,就得到那里之后再仔细寻找。”
山仔佩服道:“羽叔,你不但正统的学问丰富,就连这种旁门来术,懂的也很多嘛!你究竟是怎么学来的?”
他本来还想加上一句:“什么都懂的人,还算是人吗?”
不过,根据他以往痛苦的经验,只要他如此口出不逊,保证又得挨上一记响头,索性这话他自己留在心里偷偷说过就算!
独孤羽目光虽利,却也无法窥透山在这种我有话要说的心声。
“处处留心皆学问!”独孤羽淡然道:“只要你有心认真学习,你会发觉,在我们身边周遭,以及行动坐卧之间,便已充满知识与学问。”
独孤现正觉得自己这话已说得太深,恐怕不是山仔所能理解。
山仔忽然道:“自然即是道,道在日常生活中,所以行动坐卧之间,处处皆是学问,处处也都有道!”
独孤羽惊异地盯着山仔,他没想到以山仔如此年龄,竟能悟透道家思想的最高境界。
他问道:“你这话是自己体会出来的吗?”
山仔耸肩笑道:“一半是,一半不是,有一次我帮人扮孝子哭墓时,在休息时间听到一个老道公对他徒弟说的。他还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我觉得好像很有理,可是又不知道理在那里?”
他泄气地挥挥手,叫道:“哎呀!我也迷迷糊糊搞不清楚啦!”
独孤羽黯黯然低喟道:“原来如此!终究你只是知道,而不是悟道。唉!你的确是佳质良材,可惜就欠巧匠雕琢!”
山仔眨眨眼,俏皮道:“所以我很有眼光地选择和你混在一起,我是良材,你是巧匠,咱们这叫最佳拍档,一拍即合!呵呵……”
独孤羽闻言并不如山仔所预料的开怀大笑,反而又是深深地看着山仔,那眼光中包含无限的慈样和怜爱,还有一些山仔说不出是什么的神情。
山仔被看得很别扭,不禁嘿嘿长笑道:“羽叔,我脸上是不是有花?你为什么看得那么认真?”
独孤羽道:“没什么!咱们往东南方去看看吧!”
他领身而去。
山仔急忙追上,心中暗自咕哝道:“奇怪,羽叔近来是怎么啦?老是怪里怪气,好像有话要说一样,可是,他为什么不说?我又不能敲他脑袋,他怕什么嘛!”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退自朝独孤羽所说那条活龙地脉电射而去。
打从远处看来,这座蜿蜒的山岭虽然不甚高峻,但是,直到此刻,山仔亲自进入这座山脉之后,他方才发现,真是山不可貌相。
他与独孤羽两人踏着岭间一条淙淙小溪底的涧百,朔没而行。
不过是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山仔已经累得满身大汗,气喘嘘嘘。
他费力地跟住前面身形依然潇洒轻松的独孤羽,心中早已在盘算,该如何找借口休息,才不会再挨上一记爆粟子。
“哎唷!”
山仔看准一块不甚牢靠的溪石做为他落脚换气的垫脚处,正如他所预料,这块溪石经他用力一蹬,立刻哗啦滑动。
而山仔便故意惊呼一声,顺势往左侧摔去,姿势优美地跌进一处积水颇深的小潭,引起“噗通!”巨响。
独孤羽讶然回头时,正巧看到水花四溅,待他回身探视,山仔却在心底暗叫:“凉呀凉呀凉!有够爽……”
独孤羽负手笑道:“亏你学了一身不错的轻功,这么好走的路,竟然还会走得摔倒,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山仔抹去脸上的水渍,理直气壮道:“谁说这是好走的路?这明明是溪,才不是路。更何况我正在专心浏览四周风景,才会被那块石头给陷害到!”
“是这样子吗?”独孤羽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故意加强语气地反问着。
山仔嘿嘿瘪笑道:“假设它是啦!”
独孤羽看着他讨饶的傻笑,也扳不起面孔说教,只好无奈地摇摇头,轻笑道:“好吧!就让你好好歇一歇,免得你在背后骂我虐待你。”
山仔连忙举手发誓道:“我绝对不会在你背后偷偷骂你。”
“我只会在你面前大声抱怨!”
“你只会在我面前大发牢骚!”
他们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忍不住相视哈哈大笑……
山仔拨弄着水花,呵呵笑道:“羽叔,咱们越来越有默契了也!”
独孤羽淡笑不语,环顾一下四周之后,催促道:“休息够了没有?该上路了,我希望正午之前能找得到百穴所汇的地点。”
山仔一身是水,哗啦而起,轻快地掠到独孤羽身旁,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在正午以前找到地头?”
独孤羽解释道:“从百穴之汇,灵阴所孕这两句话看,我们要找的地方应是阴气较重的地方,而雪魂灵珠为那股阴气所孕育,可能出土的时辰也与阴气有关,午时时刻正好是天地由阳转阴的时辰。早些去等着,比较不易错过灵珠出现。”
山仔想了想又问:“就算找到百穴之汇,我们怎么知道那珠子要在哪里出土?”
独孤羽轻笑道:“那就得凭运气,大凡灵物出土,都有某些征兆,所以我说咱们得尽早到达,便是这个原因。”
“等?”山仔搔播后脑,愁眉苦脸道:“我怎么觉得,那好像是很笨的方法!”
“你有更好的方法?”独孤羽不以为忤地淡然反问山仔。
山在摇摇头,干笑道:“我还没有开始想,所以暂时没有。”
独孤羽淡淡地瞅眼道:“那么,只好委屈你也暂时笨上一笨喽……”
蓦地——
“啪!”然脆响。
独孤羽语声未歇,猝然挥掌,赏了山仔屁股一大巴掌,同时,笑喝道:“走吧!你还装哪门子呆,油嘴滑舌的小东西!”
话落,独孤羽已扭身逸出丈外。
山仔抱着臀部哇地大叫,一边忙不迭追身而行,一边哇啦嚷嚷道:“我抗议!你怎么可以偷袭我的尊臀如此重要的部位!而且,我这么老实、善良又无害的人,怎么懂得油嘴滑舌?我冤枉……”
独孤羽对他一路的叫嚷,根本充耳不闻。
忽然,独孤羽低斥道:“噤声!”
他似是发觉什么情况。
山仔连忙用手捂住自己大张的嘴巴,硬将其他尚未出口的抗议吞回肚里,与独孤羽同时闪身隐向树丛之后。
山仔探脑张望半晌,压低嗓门道:“没有人嘛!羽叔,你太神经过敏啦!”
独孤羽目光微闪,沉声道:“现在是没人,但是马上就有人来!”
果然,不出片刻,山仔便听见溪流上方处,传出有人踩踏枯枝落叶的细琐声,随即有轻微人声隐约响起。
但是一来距离太远,加以溪流哗啦哗啦的响声,使得山仔听不出来人究竟说些什么。
独孤羽却是双目微阖,聚精会神地运功聆听着在他们两人上方所传出的语声。
有顷。
他似有得,唇际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又过片刻。
独孤羽侧首对山仔轻笑道:“有人提供我们很大的线索,看来百穴之汇得来全不费工夫。”
山仔惊喜道:“你听到什么?”
独孤羽神秘地一笑,忽然伸出手托着山仔的腋下,纵身向溪涧旁的绝崖,笔直地冲掠而上。
山仔但觉眼前一亮,巳和独孤羽上到约有五大高的崖顶巨岩顶端。
他放眼打量,只见眼前尽是一片辽阔的树海,然而在树海之间,却隐约可见一条经由人工整理出来的羊肠小径,不知迤逦向何方。
独孤羽顺着小径向前指,愉悦道:“看见前面那处山谷没有?它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山仔眯起眼睛,仔细凝望后,若有所觉叫道:“哈!那里好像是好几条山脉交会的最低点,难道那里就是所谓的百穴之汇?”
“应该是!”
独孤羽笑吟吟地接着又说道:“根据地势,那里低洼而不潮湿,况且背后有山为倚,前事煦煦春阳,又有小溪环抱而过,正是此脉活龙穴眼所在。
方才走在小径中的两人是峨嵋派中辈份最低的弟子,据他们所言,小径正是通往峨嵋派历代祖师灵骨存放之处。
这一切迹象显示,百穴之汇应该就是峨嵋派历代祖师灵塔所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山仔咋舌道:“乖乖!从溪底到这个崖顶,再到树林的小径,这距离拉直来算最少也有十丈开外,何况,还有水声、风声、树声的干扰,羽叔……你居然还能将那个峨嵋和尚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佩服!佩服!”
独孤羽淡然道:“千里眼,顺风耳,对一个一流的武林高手而言,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更何况,方才的话声,正好是顺风而来,想听清楚根本就是轻而易举之事。”
他斜瞟山仔一眼,消遣道:“你自已听不清楚,已经是程度太差,而你如此大惊小怪,更是贻笑大方!”
山仔不料这记马屁竟拍到马腿上去,只有摸着鼻子,糗大地嘿嘿直笑。
独孤羽瞅眼笑谑道:“怎么不说话啦?”
山仔树个鬼脸,苦笑道:“我还在研究,为什么忘记笑的人比较大方?所以没有空说话。”
独孤羽微怔半晌,方始明白,原来山仔将贻笑大方误解为“遗”笑大方,而且山仔更是自作聪明,将这个“遗”字解释成“忘记”。
独孤羽只得头痛地拍拍额际,大声叹道:“天呀!果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山在习惯性地接口吟哦道:“烂了的木头不可以雕,大便做的墙不能摸!”
独孤羽对如此惨不忍闻的翻译法,除了摇头,还是只有摇头的力气。
“差!太差!程度真是有够差……”
独孤羽顿足离去,索性来个耳不闻为净,无心之下,却不知不觉学上了山仔满口乡土的说话方式。
山仔朝独孤羽的背影扮个鬼脸,忍不住得意地咯咯偷笑道:“不知道是骗你的啦!嘿嘿……”
他吹着口哨,心情愉快地跃下崖顶,双足朝小径深处追去……
那只是一处贴着山壁而建,状似庙堂门面的入口。
左右各一,约有一人环抱粗的高大石柱与撑起斜飞的檐角,俱是一式灰白色岩石所砌。
那里,就像每一座祠堂一样,沉晦而不起眼。
但却多出一股肃穆的气息。
也许,是因为屋檐下那座青石香炉的关系吧!
山仔随着独孤羽隐身在距离峨嵋派历代灵塔约莫十丈开外的一株大树上。
瞧着余烟袅袅的香炉,虽然距离十丈之遥,山仔似乎仍能感受到灵塔所散发出来的那股子沉闷气氛。
他不禁压低嗓门,犹豫道:“呃……羽叔,我好像听说,一般人家历代祖师的停灵处,都列为一门一派的圣地也!”
独孤羽瞪他一眼,徐缓道:“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是听我说的才对,你又有什么古怪的主意,干脆直说好了。”
山仔咧嘴一笑,眨眼道:“我只是想提醒你,这擅闯峨嵋派圣地,万一被人发现,可能会引起那些秃驴的不高兴。”
他讲的倒很含蓄。
“是又如何?”独孤羽淡然问道:“你含糊他们吗?”
山仔看得出独孤羽的眼神中不以为意的神情,他立即明白,独孤羽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而以病书生之名,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多引起一场江湖风波,多沾惹些血腥而已,独孤羽是不会在乎这种事的!
山仔吃吃一笑,口气带着三分轻佻,七分狂傲,道:“含糊?这两个字怎么写?我可不知道!”
独孤羽轻笑一声:“好,你说话越来越有我狂傲的格调,我喜欢!”
他像是欣慰,又像是勉励地拍拍山仔的肩头,接着道:“不过,虽然不含糊,能不让峨嵋派那些老秃驴发现咱们闯进他们的圣地,方是上上之策。能够避开的麻烦,自然别去招惹才是聪明之道,待会儿尽量小心自己的身形,走吧!”
说完,独孤羽人已似苍鹰掠空般,猝然直扑十丈外灵塔入口而去。
山仔尚无法一口气凌空跃过这十丈的距离,因此他选定中途一株看来弹力不错的小树,做为他落脚换气的地方。
他整个人连跃带扑,窜向独孤羽身影消失的入口。
但是,山仔没想到那棵小树的弹性出乎意料的好,当他猛力蹬向树林,弹射而出时,方始发觉用力过猛,心中暗叫:“不好!”
无奈为时晚矣!他已失去了控制,人如脱弦之箭一般,不听使唤地射入了灵塔之内!
山仔骤觉眼前人影闪晃,口中连忙大叫:“闪呐!”
他已砰地一头撞上眼前人影,同时冲势未歇,带着对方继续飞滑而出,两人缠做一堆,重重摔向石壁!
“呃!”
“哎唷!”
山仔抱着撞肿一个大肉包的后脑,满眼金星地挣扎坐起,慌忙道:“羽叔!羽叔!你没事吧?”
“我好得很!”独孤羽竟安然站在三步之外,皱眉摇头地着着山仔,他身边另外躺着三名昏迷不醒的年轻灰衣僧人。
“噫?”山仔再度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奇怪道:“我不是撞上你了吗?”
他侧目一瞄,原来被他撞中,而且不幸当了他的肉垫子的人,并非山仔以为的独孤羽,山仔忍不住呵呵笑道:“看来,我还帮你摆平一个对手啦!”
独孤羽没好气道:“那是我看你情况不对,特意送上门让你当垫子用,否则,呼呼……现在躺在地上的就不止四个人!”
山仔吐吐舌,窘笑道:“被你这么一说,我陶醉的美梦全碎了!呵呵……”
“少罗嗦!”独孤羽笑骂道:“还赖在地上做什么?动作快一点,咱们还得四处找找看,雪魂灵珠究竟藏于何处?”
山仔拍拍屁股站起来,这才注意到自己所在之处,并非一般屋式祠堂,而是一个半由天成,半经人工开凿而成的山洞。
这个山洞约有三人叠站高,宽约百步、深达七丈有余,洞顶悬有两排油灯直达洞的尽头,是洞中光线的来源。
洞内十分干燥清爽,空气毫不腐闷,洞壁呈拱圆形,壁上有无数约人掌大小的半圆形凹桐。
凹洞中一一供奉着峨嵋派历代掌门以及有功于派内之门人的牌位。
一尊就着洞壁刻凿而出,与洞齐高的巨大地藏王菩萨石像,法相庄严地镇坐于洞底,守护着这些业已长眠的峨嵋弟子。
此外,就是一张精致的白色大理石供桌,端置于地藏王菩萨座前,桌上少不了摆置着鲜花、素果与香炉、木鱼。
还有一本翻开的诵经课本,歪斜地挤在青烟袅绕的檀香炉旁,左侧那支红烛也遭人打翻,掉落在桌上,此时早已熄灭。
从这桌面上凌乱的情形看来,不难猜出,刚才独孤羽闯入之时,大概使这些犹自规规矩矩在诵经礼佛的小和尚们受了不大不小的惊吓呐!
山仔四下打量之后,以怀疑的口气道:“这就是峨嵋派的圣地?藏有雪魂灵珠的地方?不像嘛!怎么会这么简单明了?既没有曲折离奇的地道,也没有恐怖惊人的机关布置,一点也不特别!”
独孤羽眉头微皱,沿着洞壁举步走向洞底,同时一边以手轻敲石壁,或而停身查看每一个置有牌位的凹洞。
山仔却是兴致勃勃地浏览每一面牌位上书写着供奉者的名称,他发现最接近洞口的第十一代掌门人神位,是掌门人中的最后一个牌位。
“那么……现在在位的掌门人,应该是第十二代喽!”
他无聊地自言自语。
独孤羽却回答道:“没错,峨嵋派如今的掌门,正是第十二代的法空。”
他接着有些嘲讶地又加上一句:“人家早年行走江湖时,还搏得个烈火神僧的雅号!”
山仔黠笑道:“羽叔,你对这雅号似乎很感冒!是觉得这个雅号不够雅?还是曾经被这把火烤过?”
独孤羽轻哼道:“凭他法空,想要烤到我,还早得很。我从前倒是没和他打过交道,不过却听了有关法空的传闻,他那外号,是因他性烈如火而来。以一个出家人来说,他的气量可不算大!”
山仔俏皮道:“哇噻!那他要是知道咱们如此闷不吭声闯入他家祖师的别野,那他这把火就又有得烧啦?”
“别野?”独孤羽迷惑地盯着山仔。
山仔挥手比划道:“就是这里嘛!也有人称阴宅,也可叫灵塔。说它是别野,是比较高级的称呼。”
独孤羽以几近呻吟的口气道:“拜托!野字下面如果有土,请你念成‘树’的音,是别墅,不是别野,白字专家!”
山仔糗大地呵呵笑道:“早说嘛!你说了,我就不会当白字专家啦!”
独孤羽摇摇头,迳自又开始四下探察。
他对山仔的文学造诣实在是不敢领教!
山仔跟在独孤羽屁股后面转了半天,也着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穷极无聊,索性走向供桌,抓起桌上供果就吃。
晤!反正也快到午饭的时候了嘛!
山仔嘴里塞满东西,模糊不清地道:“羽叔,你要不要也来个梨?味道挺不错!”
独孤羽皱眉道:“嘴馋,也不怕毒死你!”
山仔吞下嘴里的梨,黠谑直笑道:“这些秃驴哪敢用有毒的东西拜菩萨,除非他们不想上天堂,想到十八层地狱底下观光!”
独孤羽没理会他,兀自沉思道:“莫非是我误解隐诀之意?还是寻错地方?”
山仔吃完一个梨,一串葡萄,又啃掉两个苹果,这才满足地抹抹嘴巴。
他一派乐天地憋笑:“反正,既来之,则安之。咱们还有好些地方没翻遍呐!如果翻遍了这个山洞还找不着线索,咱们就像羽叔你说的,呆上一呆,等等着雪魂灵珠会不会自己出土自首,如果还不行……”
他对正注意听他说话的独孤羽耸了耸肩,吃吃笑道:“那就表示情报错误,咱们只能唰唰去,一切再重新开始!”
独孤羽面色凝重道:“原先我说要傻等,那是因为没料到此地有人看守,如今,先不论躺在地上的这四人时辰一到必会转醒,就是不醒,峨嵋派也会派人前来换班轮值,那时还是会出纰漏,所以,如今咱们已经没有等待的本钱!”
山仔沉吟道:“大不了咱们等到有人来换班时,再把那些人放倒就是啦!”
独孤羽摇头道:“那地上这些人呢?如果他们该回去而未回去,势必引起注意,可能会引来更多的人,那时就麻烦大了!”
山仔犹豫道:“也许这些人都只是小角色,回不回去不会有人注意的。”
“不要心存侥幸!”独孤羽脸色倏沉,教训道:“闯荡江湖最怕就是托大与心存侥幸,在这个血淋淋的环境里,想要顺顺利利地活下去,凭的全是机智和实力,而不是奇迹,枉何一丝妄想和疏忽,都将使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甚至毁身丧命!”
山仔久不见独孤羽如此疾言厉色,骤然被训,不由得心头直跳,呐呐低语道:“我知道了!”
独孤羽脸色稍缓,拍拍山仔肩头,温言道:“好啦!咱们再彻底搜搜这地方,若是仍无发现,就先离开这里再从长计议!”
山仔见他恢复了和悦,皮态复萌,挤眉弄眼地道:“没问题,只要你不生气,什么都好商量。”
独孤羽瞪眼佯怒道:“谁说我不生气?”
山仔逗弄道:“当然是我说的,难道会是睡在地上做自旧梦的那些懒和尚?”
说完,他似模似样地抛个媚眼给独孤羽。
独孤羽被他逗得“噗哧!”失笑,面孔再也板不起来,只得莫可奈何地挥手赶道:“去去去!别碍手碍脚地挡着我做事。”
说着,他大步走向那张他尚未检视过的大理石供桌。
山仔赶上前去,献着殷勤道:“羽叔,这桌子太重,我替你搬!”
“别动它j”
独孤羽来不及阻止,山仔已将供桌用力推开,就在供桌蓦然滑动的同时,山洞突然猛烈震动。
山仔冷不防脚下一个踉跄,人已摔倒在地。
随着山洞的抖动,一阵“咔咔!”巨响,似是金属绞动的声音,自洞口传来。
独孤羽蓦地回头,只见一块巨岩正缓缓而降,已将洞口堵去了大半。
他大惊之下,顾不得许多,挟起方自站稳的山仔,厉啸一声,双脚猛然蹬地镖射,身如闪电般扑向只剩尺余空隙的洞口,稍差一线几乎被压扁地带着山仔侧身滚出洞外!
“砰!”然闷响!
巨岩重重落下,再度震得地皮打颤。
独孤羽和山仔不禁同时抹把冷汗嘘口气。
但他们二人一口气尚未吐尽,一阵阵沉闷宏亮的钟声,仿佛来自地底深处般,“当”、“当——”,撼人心弦地响起。
钟声响自地底,却立即在群山间造成回音,一时之间,仿佛有无数的巨钟或远或近地当鸣不息。
不过瞬间,钟声不但回荡在辽阔的山区,而且一声响过一声,这澎湃的音波,宛如一股凝聚成形的狂猛汹浪,呼轰着朝洞口处汇集而至!
山仔抚耳大叫道:“羽叔,我快受不了啦!”
独孤羽亦被这诡异的钟声,震得血气微荡,他深吸口气,迅速调匀体内浮动的真力,挟起山仔,暴喝一声,朝山后脱射而去。
但是——
独孤羽不过射出三丈之外,使发觉不对,因为他仿佛陷身在比洞口更巨大的音波压力之下。
于是他急忙刹住身形,凌空一个美妙地回转,改向左侧谷底跃出。
然而,谷底的情势依然不乐观,山仔经不住如此巨大压力的一再冲击,已哇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独孤羽原本为避免碰上峨嵋派闻惊而至的人,因此不愿选择通向灵塔那条小径作为退路,但他颖悟到这钟声定然有困敌的作用,且山仔已受内伤,他不得不试试最后一个可能的方向,振臂朝小径反扑而回!
果然,独孤羽落向小径之后,顿感音波压力消除。
他不禁暗自佩服道:“好高明的机关设计,不但能传讯,更可困敌伤敌,想来是利用地形与奇门之术配合布设而成的吧!”
他放下了山仔,连点山仔的数处穴道,并喂山仔服下一颗药丸,这才关心地问道:“伤的如何?”
山仔苦笑道:“还死不了。”嘘了口气,山仔又问:“羽叔这是怎么回事?”
独孤羽叹笑道:“你不是嫌人家的圣地太简单,没有机关布置吗?如今它可向你证明它的威力!”
他随即将对这钟声何以能伤人的原因,以方才的推想,大略解释给山仔听。
山仔苦着脸道:“羽叔,对不起,着样子,这次我闯的祸可不小,峨嵋的那把火,这回可逮着机会好好地大烧特烧一顿!”
“既来之,则安之!”独孤羽沉静地笑道:“烈火神僧如果逼人太甚,病书生可也不是委屈求全之人。”
山仔忽然道:“你听,钟声停了也!”
独孤羽淡淡一笑道:“而且,人也来了!”
小径上杂沓的脚步声甫响,随即涌出为数约百名手持齐眉棍的灰衣僧人,这群灰衣僧人见到山仔他们立刻散开,将山仔和独孤羽围在中间。
山仔抹去嘴边血渍,和独孤羽同时缓缓站起,四周僧人有些紧张地握紧齐眉棍,准备随时出手。
“掌门人到……”
随着这声唱喏,一名年届五句,手持禅杖,身着紫金袈裟的浓眉老和尚,在四名同龄黄衣和尚的护驾之下,由小径那头缓缓行出。
他的身后尚跟随着一大批衣色复杂,打扮各异的武林人物。
看来,这阵钟声,不但敲出峨嵋派掌门人,连带的也将参加武林大会的各路英雄好汉敲出满心的好奇,想瞧瞧究竟是何方的神圣,既然有如此大的胆子敢闯入峨嵋派历代祖师的长眠之所!
四个灰衣僧人见自家掌门人到来,个个恭敬地肃手行礼,小径旁的僧人更是识相地往两旁一闪,让出通路,让法空和众武林朋友进入包围圈中。
法空注视独孤羽良久,方始冷然道:“阁下可是有病书生之称的独孤施主?”
独孤羽淡淡地负手回道:“不错!”
“哼!”法宝森寒道:“老油想请教独孤羽施主,为何擅闯本派圣地?莫非认为本教可欺?”
他手中弹技重重往地上砰的一顿,引得杖头垂环一阵哗啦撞响。
独孤羽淡然道:“大师,擅向贵派圣地,虽是我较失礼,却也不需如此故作声势,这未免显得幼稚了些!”
法空本就有意先声夺人,如今被独孤羽一语挑明,不禁恼羞成怒道:“如果擅闯一派之圣域只能算是失礼,那么施主你的礼未免也太大了些,老钠认为你分明是在挑衅!”
“是这样了嘛?”
独孤羽始终平板淡漠的态度,使得法空几乎气炸心肺,但在众多同道面前,他又不能表现得暴跳如雷,以免有失身份。
他只好勉强压制怒气,恶狠狠地吐出两字:“正是!”
独孤羽冷漠且平静地道:“如果你已经作如此的认定,那么就算是好了!”
法空暴烈道:“各位施主,各位师兄,独孤施主业已承认擅闯本派圣域是为挑衅而来,本派向他要求一个公道,尚请诸位同为证人!”
他这话明着说给众人听,真正用意却只是希望得到武当与少林这分执命牛耳的两大门派认同。
毕竟,法空也曾听闻独孤羽和武当掌门玄天道长相交颇深之事。
武当掌门玄天道长和站在自己右侧的少林方丈晦明禅师对望一眼……
“无量寿佛!”
法空在心中暗自冷哼道:“玄天,你果然替这姓独孤的出头了!”他脸已微见不悦。
“道长不知有何见教?”法空勉强忍着性于冷冷地开口。
玄天道长轻扬拂尘,尔雅道:“方丈,依贫道所闻,方才独孤檀樾言下之意,只是不应辩驳,这与承认前来挑衅差异极大,大师是否给予独孤檀樾一个申辩的机会,或者可以尽释前嫌,避免造成无谓的冲突。”
少林方丈大师晦明亦是颔首道:“老钠觉得玄天道长之言颇为中肯,不知师兄以为然否?”
法空见晦明禅师都已开口表示支持立天道长,只得板着脸,硬绷绷道:“两位贵友既做如是言,老衲岂有不遵之理?”
玄天道长和晦明禅师都已听出法空暗讽之意,但两人只是互视一眼,发出个无奈地会心微笑。
法空冷硬道:“独孤施主,承玄天道长和晦明大师说情,老纳便予你一个辩驳的机会,你说,你为何增闯本派禁地?如果于情于法有据,老衲可大力承担为你开脱。”
独孤羽迳自再对玄天道长和晦明禅师,抱拳长揖道:“道长,禅师,助言之恩不胜感激,只是独孤某人向来不受威胁,更别提法空之言,犹如施恩舍惠,更是独孤羽不屑受者。

况且,不论在下为何闯入峨嵋派禁地,闯入已是不争之事实,说与不说,对峨嵋派而言业已无关紧要,他们恐怕早巳打定主意,非得严惩不可!”
独孤羽话刚说完,峨嵋派已经响起一片斥喝与骚动的声音。
法空大怒道:“独孤羽,你这狂夫未免太过于目中无人!”
独孤羽轻摆衣袖,不愠不火道:“独孤某人十数年来,即是如此,遗憾的是,大师如今才知道,这就太过于孤陋寡闻!”
法空被独孤羽如此针锋相对,讽刺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独孤羽,别人畏惧你病书生之名,我可看你不在眼中,你今天想在峨嵋派中撒野,你是自找死路!”
“护法金刚何在?!”
法空怒声大喝。
他身后的四名黄衣僧人立即躬身应诺:“弟子在!”
“给我拿下这厮!”
“阿弥陀佛!”晦明禅师见场面火爆,急忙长喧佛号,打着圆场道:“师兄,今天是贵派大庆之日,实在不宜大兴干戈,师兄可愿听老衲一言,暂捺肝火,以免破坏如此祥瑞之庆!”
法空愤然振袖道:“莫非听任那厮狂妄小子嚣张至此!”
晦明禅师安抚道:“师兄如若真要惩治独孤羽,岂不正好落他口实,证明师兄早已打定主意,不予圜转之余地!”
那边一
玄天道长也劝着独孤羽,低声道:“独孤,这些年不见,你的性子可是一点也没改,你明知法空的个性受不得激,你又何必故意和他过不去?”
独孤羽面色稍霁,低哼道:“你没听见他是怎么说的,承你们的情,还要我说的于情于法有据,他会为开脱!我看他是痴人做梦,搞不清自己有几两重!”
“这也叫癞蛤蟆打哈欠——哈!好大的口气呀!”山仔不甘寂寞地插上一句。
独孤羽这才想到要山仔向玄天道长见礼。
山仔因玄天道长是独孤羽所推崇之人,而且方才又出面为独孤羽说话,心中对玄天颇有好感,于是毕恭毕敬地向玄天长揖而拜。
独孤羽很少见他如此真心诚意,反倒有些怀疑道:“你今天怎么这么乖?该不是又有其他歪点子吧?!”
山仔嘻嘻笑道:“如果换了别人,我这拜过之后,当然得想些空头捞回本钱才罢休,不过,既然是玄天道长,我可就不敢撤野。”
玄天道长阿笑道:“我是不是该觉得很荣幸?”
独孤羽促狭道:“有这必要!据我所知,能让这小子如此真心诚意敬重的人可不多。”
山仔爽快道:“不止是不多,一共只有两个,就是眼前的两个。”
独孤羽戏谑道:“真是荣幸之至!”
玄天道长看着他们二人如此互相谐谑打诃,有感而发道:“独孤,你与从前的确大有不同!”
独孤羽莞尔道:“比较有人性是不是?”
“比较开朗、幸福!”玄天道长道:“不过,言归正传,今天无论如何,是你闯入人家门派的禁地,自是你较理亏,你何不稍退半步,先将此事带过再说。”
独孤羽古怪道:“你是怕如果不能善了时,我会吃亏?”
玄天道长轻叹道:“独孤,你莫忘了,眼前就有不少武林中人想与你过不去,他们只是差个借口而已,你又何必让今日之事成为他们理所当然的借口。”
山仔抢着说道:“道长,你是说有人想打落水狗?”
“不止是想。”玄天道长肯定道:“而且一定会动手助拳。”
独孤羽与山仔不约而同地冷哼道:“叫他们来好了!”
他们俩相视一笑。
玄天道长劝道:“独孤,好汉毕竟架不住人多,你的本事我清楚,但是你得为山仔考虑一下,那些豺狼虎豹可是只求目的,不择手段!”
山仔昂然道:“我不怕!”
独孤羽却沉吟半晌,道:“好吧!玄天,只有你能让我卖这个面子。我就尽量压压气焰,只要法空那老秃驴不太过份,我就不为己甚!”
“如此甚好!”玄天道长诚挚道:“独孤,可得谢谢你赏我这个脸。”
独孤羽连忙道:“什么话!老友,我只怕会为你惹上些不必要的麻烦。”
玄天道长捋须笑道:“我想我倒还有能力应付,我是指,如果真有人敢因你而来找我麻烦的话!”
“如此甚好!”独孤羽学着方才玄天的口气,眨着眼调侃彼此。
玄天道长轻笑一声,告退而去,大约还得和晦明那方打商量吧!
山仔揶揄道:“羽叔,你的媚力很大也!”
“怎么说?”独孤羽不解。
山仔强忍笑意道:“刚才玄天上长在众人面前,一口一声贫道,怎么他与你私下一谈,竟连贫道都省了,这不是因为你媚力太大才使他昏头忘‘道’!”
“非也!不是我媚力大。”独孤羽打趣道:“这该说道可道,非常道,交情不够的,还没此门道!”
山仔摆摆手,叫饶道:“得了,大爷,你明知小人我没念什么书,你非要说这种五四三的后考我,我认输好不好!”
“没出息!”独孤羽笑骂一句。
此时——
法空身后四大金刚之一,俯耳授命之后,大步行出,高声道:“本门方丈有谕,给擅闯本门禁地之人再一次机会,请申诉闯山动机!”
峨嵋派四大护法金刚的身份、地位虽然仅次于掌门方丈,但法空故意叫他们出来问话,此举已是明摆着藐视独孤羽。
独孤羽冷冷一咽,提高声音道:“山仔,告诉他们我们今天闯山的原因!”
山仔踏前一步,咂嘴谑笑道:“峨嵋派大小和尚听清楚,我们闯山的原因很简单,你们不是举行比武大会吗?我们当然是来参加比赛的贵宾!”
问话的黄衣僧人斥声道:“你这兀那小子,少在那里信口开河,你岂能代表病书生发言,滚回去!”
山仔冷冷地瞅他一眼,反唇相讥道:“你这兀那大秃驴,凭你就能代表你家大秃……大和尚放屁,我为什么不能信口开河?奶奶的!你给少爷爬到一边去!”
山仔本来也想骂法空是大秃驴,但想到方才玄天道长再三劝言,于是临时改口只说出大和尚,算是尊重法空。
但是如此,山仔这番尖酸刻薄的驳词,已让峨嵋派僧人群情激愤。
其中有不少武林中人已然低声议论道:“啧啧!这小鬼说话的调调,可和病书生一样的狂呐!”
“废话,所谓物以类聚嘛!你以为一向独来独往的病书生为什么会收留这小鬼?”
“你们听说过这小子在百兽山庄的事迹没?据我一个朋友说,他有一个朋友在百兽山庄当差,刚好参加截击病书生与这小子那一战,乖乖,我那朋友的朋友说呀,这小子简直狠得他妈的不像个人……”
“我也听说啦!他不光是对别人狠,他可是敢对自己狠呐!据说,那一战他浑身被血浸透,居然还能挺着一口气破了百兽山庄的阵式,救了独孤羽……”
“真的呀?那么这小鬼可就不简单喽!”
这些武林二大爷们半是夸张,半是兴奋地窃窃私语虽是低细,却都清清楚楚传入峨嵋派众僧耳中。
法空没由得怒从心生,不悦地哼道:“法明,还怔着做什么?”
峨嵋派的四大护法金刚是法空的同辈师弟,法明虽是排名最末,但却是四人之中,心思最为狡黠,口齿最为伶俐之人。
平常时,法空若有重大事件要对门下或武林同道发表,都是先与他商量后再做,由于法明在派中所受的倚重,也养成他目空一切的习性。
他对山仔方才出言刻薄早已恨入骨髓,表面却不见端倪,只是阴沉道:“小子,你们既是来参加比武,为何不到金顶寺去,反倒闯入本门圣域,足见你所说之言,纯属无稽之谈!”
“无鸡没关系,有鸭就可以!”山仔讪谑狎笑道:“我说和尚老兄,你简直和你家掌门一样笨,我虽然知道比武是在金顶寺,可是我这是第一次到峨嵋山来玩,你又没派人来接我,我怎么知道金顶寺在何处?所以,三转两转就转错路,误闯你家祖师爷的别墅,是很正常的事!”
山仔别的本事没有,但对这种耍嘴皮子,找歪理胡扯的本事,却是久经阵仗。
昔日他在太原城当龙头时,每天讨饭就得练个三、五十回,更甭提时时得面对老董他们的挑战,若无两把刷子,他凭啥稳坐龙头这把金交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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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3 18:21: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江湖衙门

第八章 江湖衙门
山仔在心中呵呵偷笑,忖道:“你奶奶的臭和尚,你想找我胡扯蛋,你可真是不知死呀!”
另方面,法明已疾言厉色地驳斥道:“强词夺理!就算你不识方向,莫非跑遍大江南北的病书生也不知道金顶寺所在,跟着你一起迷路?”
山仔眉头一挑,诡黠反问道:“我羽叔凭什么要知道路?他和峨嵋派井水不犯河水,没事又不会跑到你家庙里上香,今天也是第一次光临贵宝地,他跟着我迷路有何稀奇!”
法明闻言微窒,强言道:“小子……”
山件打岔道:“和尚,你说话有水准一点,一口一个小子,不觉得太没风度!”
他不悦地冷哼一声,背起双手,斜睨着法明,那模样与神情和默然旁立的独孤羽,简直像同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
法明被指责的颇没面子,放缓口气道:“小施主,你好利的口舌,却只编得一篇歪理,如若凭病书生如此负有盛名之人,都会不知金顶寺何在,那未免太孤陋寡闻了!”
山仔暗笑道:“笨秃子,你以为替你家掌门报了方才被羽叔嘲笑的仇啦?真是走不知路!”
他脑中飞快地转着,脸上却已露出一抹天底下最最动人的天真微笑,笑得在场之人都觉得他好善良,好纯洁!
只有了解他的独孤羽知道,当山仔摆出这么善良的表情时,就是他已经装满一肚子坏水的时候!
“大和尚……”山仔甜甜地开口道:“所以我说你竹本,凭我羽叔的广学博闻当然不至于那么迷糊,他既然会忘记金顶寺所在,你还不明白个中之意吗?”
法明只注意到山仔话中有话,却忽略自己已被拐弯抹角骂过二次“笨”,有些注意到这竹本之意的江湖朋友,全成了掩口葫芦,兀自嘿嘿偷笑。
法明谨慎问道:“这个中有何见不得人的含意?”
山仔故作无奈地叹息道:“你真要我说?”
他童心大发,竟学起戏台上的花旦,抛了个满眼幽怨的飞眼给法明等人。
已经有不少人再也忍不住,脱口哈哈大笑。
法明骤觉自己竟像个呆子般,遭山仔戏弄,几乎是咬着牙切着齿,狠狠顿着齐眉棍,怒斥道:“你说不说!”
山仔夸张地直拍胸口,泫然欲泣道:“我说就是嘛!你干嘛那么凶,讨厌!”他简直玩上瘾,跺着脚,扭着衣角,扮出一副小媳妇的模样。
“哈哈……”
“呵呵……”
不少人已抱着肚子哄堂大笑,更不时举袖拭去笑出来的眼泪,有些爱起哄的人更是对山仔的表演,报以看戏式的掌声和喝采!
法明却是气得双眼血红,两鬓青筋突突直跳,一副就快控制不住脾气,巴不得冲上前将山仔撕成粉碎的激动模样。
独孤羽见山仔笑闹得太不给法明面子,遂半真半假地刮了他后脑勺一巴掌,笑斥道:“不要胡闹!记得尊重人家,人家可是堂堂一派的护法呐!”
法明虽是目空一切,却也是心机深沉的老狐狸,闻言直觉地以为独孤羽在嘲笑他太激动,于是连忙深吸口气,放缓僵硬的脸色。
山仔见游戏得也差不多,便贼忒嘻嘻,昂声道:“兀那峨嵋派的大小和尚,你们听清楚,你们还真以为病书生会贵人多忘事,忘记峨嵋金顶在哪里?唉……我实在不愿意刺激你们,却又不得不说实话……”
他故意一顿,吊人胃口地扫视四周峨嵋僧人,才又懒懒接口道:“病书生脑筋之敏,记性之佳,岂是尔等所能估料,只不过,那要看羽叔他高兴记得什么事罢了,再说得坦白些,峨嵋金顶的所在,正好是羽叔不高兴去记的事情之一!”
此语一出,峨嵋派众僧不但哗然,而且是群情激愤。
独孤羽虽是喜欢山仔说这句话的口气,正如自己惯有的狂傲,心里却也明白这道擅闯峨嵋禁地的过节,亦因山仔这等口气,难以善了。
果然,性烈如火的烈火神僧法空已气得浑身微颤,握着禅杖的手指,也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
“好!好个张狂的利口小儿!”法空嗔目挫牙,几近咆哮道:“独孤羽,这就是你真正的意图?你最终的答复?”
独孤羽故意装蒜道:“你是指参加武林大会比武?唉!吾虽兴趣缺缺,但是山仔他既然兴致勃勃,我总不好太令他失望。方丈,你说是不是?”
法明挺身插言道:“病书生,你不必装佯,敝掌门是指你教唆挑衅,藐视本派!”
独孤羽双目精芒倏闪即敛,他冷哼地轻振衣袖,负手观天,摆出典型独孤式不屑理会的神态。
山仔吃吃笑谑道:“我说大金刚和尚,你虽然是一门护法,可是你家掌门说话时,哪有你插嘴的余地?你没瞧见,只要羽叔开口,我可是连个屁都不敢放,你实在是不懂礼貌。呐!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你,错就错在你进的门只会教人念经,忘记要教你学礼貌,唉!你真是遇人不淑,难怪人家说:‘男怕入错行!’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山仔不但将法明教训得老脸窘热,连带也将峨嵋派上下一起消遣一顿。而他最后那乱七八糟的用词,更令法空为之气结,不悦地狠瞪法明一眼。
法空原意是责怪法明插嘴的不是时候,落人口实,而山仔偏偏故意直瞅着法明呵呵贼笑,使得法空那一瞪,倒像是赞成山仔方才那一番话,着实让法明在众人面前下不了台,自觉满脸生“灰”,只得讪然而退。
独孤羽瞥及山仔苍白的脸色,虽然明知他无大碍,但已无心和峨嵋派继续如此挟缠。
他微现不耐道:“法空,我已厌倦和尔等在此做这无谓的口舌之争,你既要闯山的理由,山仔也给你答复,这件事,你想如何了结?”
法空正要开口,他身后的法明忽然俯身在他耳畔低声进言。
山仔告近独孤羽,耳语道:“羽叔,那个属猩猩的和尚看起来比较阴险,你猜他和他们家和尚头在咬什么耳朵?”
“猩猩?”独孤羽好笑道:“法明外号神僧赛周瑜,是出名的老狐狸,怎会和猩猩扯上关系?”
山仔眨眼间笑道:“金刚者,是为猩猩之别名也!四大金刚,当然就是四头大猩猩的同义,何况,他们家的和尚都是神僧,那少林寺的和尚又该叫什么?圣僧?还是佛僧?真他奶奶的和尚封僧,自封自己是神,厚脸皮一群!”
独孤羽轻笑数声,低语道:“法空一向最恨人家拿他或峨嵋派跟少林寺比较,他一直认为峨嵋在佛教界的身份地位并不比少林低,少林既可在江湖中执其牛耳,峨嵋岂能居配角。他早就有心要将峨嵋在他手中发扬光大,最好取代少林问鼎江湖。
因此他才会处心积虑举办这次武林大会,以提高他自己与峨嵋的声望,做为迈向取代少林的第一步。”
山仔疑惑道:“取代少林?!可能吗?”
独孤羽抿嘴嗤道:“喜欢做梦的人认为可能,惟恐天下不乱的人,更希望此事成为真正的可能!”
山仔顺着他的目光瞄去,会意道:“哦!原来那只老狐狸就是专门教人做梦的家伙!”
此时,法明业已进完谗言,笑容诡谲地退回原先所站之处。
法空雍容地踏前一步,宏声道:“独孤羽,你擅闯本派禁地既是为参加比武大会,老衲看在晦明师兄与玄天道友的金面上,不愿太过追究,现在请你迳往前山会场,和同是参与盛会的江湖朋友们切磋一番!”
直到此时,玄天道长总算放下担足的一颗心,他手捋着长须面露微笑,几乎难以察查地朝独孤羽轻轻颔首,暗示独孤羽接受这项提议,好做了结。
山仔并未发现玄天道长的暗示,纳闷地低声问道:“奇怪,这老秃驴怎么突然变得这般客气?莫非其中有诈?”
独孤羽亦微微一点头,回应玄天道长的暗示,同时淡然道:“无诈才怪!我倒是很好奇法明究竟出了什么主意想对付咱们。”
山仔无所畏惧地道:“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士掩,跟着去瞧瞧自然就明白他们在玩啥把戏。”
独孤羽略略颔首,提高嗓门,尔雅道:“客随主便,方丈,请带路吧!”
法空深沉地瞄了独孤羽一眼,回身如来时般,威风十足地朝小径走去,四大护法之中的两名按例随行左右。
法明与另一名峨嵋护法同时肃手让客,道声:“请!”
独孤羽和山仔他们则在玄天道长及晦明禅师笑语相伴之下,大刺刺步向小径,法明等人立即紧随其后而行,模样透着三分监视,七分押送的意味。
大批等着好戏的武林人物,随后如潮水般争相涌向林间,更有不少心急之人,索性抄捷径施展轻功率先赶回金顶寺前,不知他们是想抢个有好风水的位置来瞧这出好戏?抑或是打算先赶回去广播方才所见所闻的第一手消息?
金顶寺前。
更多的人潮钻动在广场周围的凉棚之间,将一向宁静的佛门圣地,点缀得宛如市集般喧腾热闹。
差就差在少了四处叫卖和兜售零嘴的摊贩,否则,金顶寺前可就更像在庆祝庙会,而非举行既严肃略带血腥的武林大会。
大约是寺前的人潮早已从事先赶回之人那里知道警钟大作的来龙去脉,所以当峨嵋掌门和独孤羽他们相继步入会场时,除了引起阵阵隐含兴奋的议论声外,倒没有人觉得惊奇或讶异。
法空直接走向东侧主位的凉棚下,而独孤羽和山仔及其他在武林中较具身份地位的人,则被引至西首客间休息的棚内。
法空没有多做客套,迳自僵着脸落座。
法明安顿好众人,匆匆回到法空身前,合掌俯身禀报。
与会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在场气氛随着渐低的人声,逐渐转为凝重。
法空端坐于铺有锦垫的太师椅中,语含讽刺道:“各位贵友,相信大家很高兴知道,号称武林第一高手的病书生,独孤施主此刻也来参加这次的武林大会,本派很荣幸能有如此高手莅临大会,希望独孤施主待会儿能不吝指教才是!”
西棚内,玄天道长含忧低语道:“唉!法空方丈出此撩拨之言,只怕要为独孤引来许多麻烦。”
独孤羽古井不波道:“他不如此做,才是出我意料之外,而这才只是开始而已!”
晦明禅师低喟道:“法空师兄嗔念未除,实属遗憾!”
山仔低降道:“就是嘛!也不知道那老秃驴出的是哪门子家,心胸不算大,火气倒不小!”
此时——
法明上前一步,朗声道:“比武大会继续!”
独孤羽侧首低问:“道长,这比武可有什么规矩没有?”
玄天道长颔首解说道:“很简单,第一,首先出场之人可指名挑战。第二,得胜者可选择继续参赛或保持胜迹退场,再以连胜次数多寡凭定高低。第三,连胜纪录相同者需再加赛,规则与前相同。如此不断反复淘汰后,取最后不败的人为冠军。”
独孤羽轻嗤道:“很实际的自相残杀法,只是我很怀疑效果如何?”
玄天道长叹笑道:“是有不少有宿仇的人藉机报复,而且,到目前为止,尚无真正高手愿意上场。”
法明再度扬声道:“莫非没朋友愿出场?难道是因为有武林第一高手在旁观,各位没有勇气献丑?”
山仔低啐道:“好毒呀!杀人都不用自己的刀!”
“格老子的!”一个粗鲁的声音如雷叫道:“我川西一霸雷飞虎就不相信那个穷酸有什么天大的本事,凭他那孬样也配称武林第一人?出来?老子指名向你挑战!”
一名头大如斗,掀鼻暴齿的青衣大汉,倒提一把金瓜锤,气焰嚣张地指着独孤羽叫战。
独孤羽冷冷道:“名不见经传的跳梁小丑,你还没资格向我挑战!”
山仔起身笑道:“羽叔,这种肉脚交给我解决就可以!”
独孤羽颔首道:“自己小心!”
山仔走出凉棚,似笑非笑道:“喂!那捞子什么肥虎的,你想挑战也得秤秤自己的斤两,像你这等货色,由少爷来打发都嫌多余!”
雷飞虎暴跳如雷道:“我操!你这小子算哪门狗屎,你家雷大爷找的是病书生,轮不到你出面找死!”
法明诡谲笑道:“按照规则,被指名之人除非认输,否则不得由他人替战或拒绝挑战!”
山仔白眼道:“谁说我是替战?我是向这位雷飞虎大爷挑战。”
法明为难道:“但是,是雷英雄挑战在先,所以要待独孤施主应战后,小施主你才能出面挑战。”
“放屁!”山在讥讽道:“等我羽叔应战的话,这姓雷的除了死路一条,就是一条死路,他死了我还挑战个屁!”
雷飞虎嗔目挫牙道:“我操!你这臭小子说得跟真的一样,好好好,大爷就先送你上路,再找那穷酸算帐!”
法明故意要独孤羽出战,便是想藉机贬抑独孤羽的身份,岂料,雷飞虎经不起山仔的激将,已将目标转移向山仔。
法明犹待开口,雷飞虎已挥着金瓜锤,打断道:“法明大师,你不用多说,叫那小子放马过来!”
山仔嘻嘻一笑,走上前道:“肥虎老兄,算你识相,跟我玩玩你还有活命的机会,若真要我羽叔出手,你现在已经完蛋大吉!”
“放屁!”雷飞虎大喝一声,金瓜锤抡起劲风朝山仔当头砸下。
山仔在长春谷苦学数月,正想找机会试手,于是嘿然一笑,昂胸错手,大刺刺地直踏中宫迎上雷飞虎。
雷飞虎见山仔如此不将他的攻势放在眼中,大怒之下,手中力道再加三分,金瓜锤已呼啸地砸到山仔头顶。
山仔忽而熊腰猝扭,身形诡异半斜旋出,而他的双掌正好贴上雷飞虎腰肋,山仔无暇多想,当下按照独孤羽所授吐劲之法,全身劲道猛古丁推出,砰地将雷飞虎震得吐血飞出!
雷飞虎惨叫着摔落地面,金瓜锤亦伴着他颓然坠地,这位川西一霸顿时去了半条命,昏厥于地。
山仔首次正式使用武功,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具有如此威力,一时间反倒愣在当场,视而不见地盯着昏死的雷飞虎。
人群登时一片鼓噪!
雷飞虎虽非一流角色,但是山仔一招便将他打败,仍然震撼了在场所有的人。
山仔悚然醒悟地甩甩头,转身正要走回凉棚……
“站住!”
一名细眉薄唇,面似狐猴的半老徐娘,尖声叫道:“臭小子,你好没有良心,竟然狠心将我当家的打个半死,老娘要你赔命!”
这娘们二活不说闪电般扑向山仔,而她那乌黑枯瘪,宛若鬼爪的双手,十指箕张,飞快扣向山仔脑门。
山仔本能地俯冲前扑,躲开致命的一抓之后,人已贴地窜起,他尚不及回头,已经感觉背后又有劲风袭来。
山仔只得暴喝一声,振臂直射入空,却蓦觉左小腿一麻,他知道自己已被毒爪抓伤!
山仔直觉反应,人在半空侧身扭转,右脚尖蓄力踢出,一脚踢中雷飞虎他老婆的后背背心。
“哇!”的一声,雷飞虎他老婆亦是口喷鲜血跌扑在雷飞虎的身上。
山仔落地时已然毒发,脚下不由得一记踉跄,独孤羽即时上前扶住他,双手起落如飞点住他数处穴道,同时单掌贴在他后背灵台穴上,运功为他逼毒。
独孤羽一边为山仔逼毒,一边冷涩地开口道:“还有谁有兴趣和独孤某人印证一番的,不妨一起上,省得麻烦!独孤某人必定亲自给各位一个满意的结果。”
独孤羽行功之间犹能开口,已经是惊得众人面面相觑,而他那冷冽如刀的口吻,更是充满死亡的气息,绝对不会让人有所误解。
他同时以冰冷如用的肃杀表情环顾全场,刹时,这有数百人之众的热闹场面,静得连根针掉落地面都听得出来。
几乎每个人都屏住呼吸,仿佛深怕喘息太剧也会得罪这位喜怒不定的煞星。
独孤羽冷哼道:“既然无人出面挑战,吾等留此亦无乐趣。”
他瞪视着法空,缓缓接道:“方丈,我们就此离开,峨嵋派可有异议?”
法宝瞟眼法明,法明干咳一声,打破独孤羽所散发出的无形杀气,勉强笑道:“独孤施主如果想走,峨嵋岂会留难,自是恭送施主下山。”
法明话虽说得客气,但是眼神却闪烁不定,显然另有图谋。
独孤羽见山仔泛青的脸色已恢复正常,便收手而立,淡然道:“恭送倒是不必,贵派既然仍要主持比武大会,独孤某人亦不使多做打扰,我与山仔自行下山即可。”
法空涩声道:“不送!”
那种赶人的态度,摆得实在有够明显。
独孤羽对他拱拱手,再回身朝玄天道长和晦明祥师轻轻一揖,便与山仔循着石阶缓步下山,将武林大会抛在身后。
直到他们远离金顶寺,远离峨嵋派的势力范围后,山仔再也憋不住满心兴奋之情,昂声大叫。
“呀呼!我终于学会武功,真的成为江湖中人啦!”
独孤羽泼他冷水道:“做个武林人物有何值得兴奋?先前若非我救治得快,你早就变成江湖死人,哪还能让你在此鸡猫子喊叫!况且,光凭你那运气吐劲和发招换式的菜鸟模样,实在让我这个教的人,感到十足的没有面子可言。”
山仔讪笑道:“别这么‘咸’嘛!这可是我第一次正式登台,在武林大会上出场表演,能有这种成绩,已经是偷笑啦!”
独孤羽瞟眼道:“在江湖同道的眼中,你可不是第一次献丑,别忘了百兽山庄那一战,还有之前的几道拼杀。你早在沾在江湖之前,已经被认定为是武林中的一份子!”
山仔搔搔头,呵呵傻笑道:“对呀!我怎么暂时不小心,就把以前光荣的历史忘忘去,一定是长春谷的日子太迷人,才会让我如此神魂颠倒,忘了我是谁!”
他装出一副陶醉的模样,微眯起眼睛,故作浑然忘我之貌。
忽然——
“也?”山仔倏然正色道:“说到百兽山庄,刚才好像没有看到那头老狮子出现在大会上,难道他们没有来参加这场免费打知名度的盛会?
“还有……好像也没有看见半个乞丐在金顶寺附近赖赖舌(闲荡),莫非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也没有参加?这样未免太不合常理嘛!”
独孤羽赞许道:“难得你还注意到这些细节,据我所知,丐帮最近正在举行五年一度的全帮大会。而丐帮帮主向笑天与法空个性不合,彼此看不顺眼对方,所以没派人前来参加比武大会,不算意外。”
山仔喃喃轻笑道:“呵呵!乞丐头和和尚头不合?好极了,我开始有点欣赏这个乞丐头。”
独孤羽无声一笑,接着又沉吟道:“至于百兽山庄没有人现身,倒是值得留意,依李大狮的为人,绝对不会故意开罪峨嵋派,他至少会叫他儿子带人来捧场,这件事有些蹊跷!”
山仔见他满脸沉思,不禁也无聊地动动脑筋,猜测道:“会不会刚好百兽山庄出事?例如,像上次咱们歪打正着,搞得他们鸡飞狗跳,所以没空来参加大会?”
独孤羽摇头否定道:“能动得了百兽山庄的人并不多,如果有的话,江湖上会有风声出现,不至于如此平静。”
山仔又意想天开道:“说不定是那头老狮子一时想不开,决定寿终正寝,所以百兽山庄的人才没时间出席这次大会!”
“瞎掰!”独孤羽瞪眼道:”这种事更不能!你就不会想点比较正常,而且合情合理,可能发生的状况来讨论?”
山仔帅气地耸肩:“哎呀!羽叔,人生不过是海海的,何必时时刻刻都那么认真,反正正常、合理的事请你在想就够了,我当然要想些事,自我娱乐一番嘛!”
独孤羽暗自叹息道:“山仔,你已置身险恶的江湖,而你究竟何时才会真正认真地面对这个环境?羽叔迟早有一天无法再为你担待……”
日影逐渐偏西。
天空亦诡谲地变幻着各种颜色,慢慢转成抑郁的灰黯,正如同独孤羽此时沉重的心情。
山在有些纳闷道:“羽叔,你怎么又生半天不说话?是不是想出百兽山庄缺席的原因?”
独孤羽答非所问道:“天快黑了,峨嵋山下正好有一间野店可以歇脚,咱们赶上一程,今晚就在那里休息,你的伤虽然不重,但仍忌讳过份劳累,我想不妨在野店中多住两天。”
山仔皱皱眉头,似乎想再问些什么,但是心念一转,附和道:“也好!”
不多时,他们已经看到高挂在野店之外,那盏随风摇曳的昏黄灯笼。
进人店内,野店的老板兼小二已然热络地自柜台迎将出来,招呼道:“客官,里面清,你们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独孤羽淡淡地环顾店内,除了他们,这片店铺中看不见其他人影。
于是,独孤羽安心的要了一间清静的上房,吩咐店老板将晚餐开在两人所住的房中。
店老板连声应诺,狗蹶屁股似的退出房去。
山仔打量着布置简朴,却不失雅致的套房,啧啧赞道:“瞧不出这种荒郊野外的小店,居然有如此高级的布置,真是享受!”
他将身子打横摔上铺有软垫的红眠床,撑手蹬足地大伸懒腰。
独孤羽拿起方才店老板送上的清茶,习惯性地闻了闻,觉得没有异样,这才啜了一口。
“这里毕竟是来往峨嵋山的要道岔口,少不得是上山朝香的香客,所以虽然地点偏远,店中的布置自然需要讲究。”
此时,房门传来轻叩的声响。
山仔弹坐而起,问道:“虾米郎?”
独孤羽皱眉道:“你说哪门子方言?我看门外的人恐怕听不懂。”
果然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同时有人道:“客官,给你们送晚餐来啦!”
山仔咯咯一笑,复又调皮道:“沥来啦!”
门外这人就算听不懂,也猜得到意思。
毕竟,客人叫了晚餐,不会还没吃就退货吧!
于是,房门咿呀地被推开,一名年轻小伙子捧着托盘入内。
独孤羽目光一闪,淡然问道:“你是新来的伙计?上回来没见过你。”
这名小伙子躬身呵腰道:“是的,客官,我是因为这些天山上开法会,老板怕人手不够,才临时找来帮忙的。”
独孤羽挥挥手道:“下去吧!”
伙计一出门,山仔立刻好奇道:“羽叔,你以前来住过这家野店?”
“没有。”
“没有?”山在愣道:“可是你不是说……”
独孤羽打断道:“我说需要说的话,却不一定是实话!”
山仔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在试探他,难道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到目前为止,没有!”
独孤羽细心地取出一枚银针,在每盘菜内试过之后,才叫山仔动筷子。
山仔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道:“羽叔,别老是如此紧张兮兮嘛!小心会得精神衰弱症!”
“小心驶得万年船。”独孤羽淡淡道:“别忘了,你还没想出百兽山庄未现身的理由,咱们自然凡事都得小心,直到离开峨嵋山为止。”
山仔翻个白眼道:“不对!要想出百兽山庄失身之谜的人是你,不是我!”
独孤羽忍不住喷饭道:“失身?”
“失去身影,简称失身!”山仔理直气壮地解释着。
独孤羽哭笑不得地瞪目道:“吃饭!别再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当小菜下饭。”
山仔扒着饭,仍旧忍不住咿晤的偷偷回嘴:“我只是讲它而已。”
用过餐后,山仔和独孤羽两人到野店后侧的浴室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将数天来的疲惫和尘土一起洗掉。
回房后,晚膳残局已被收拾得于于净净,桌上正搁着一壶新沏的热茶和三样精致可爱的饭后小点。
山仔眼睛一亮,嘻笑道:“这个小不拉叽的野店,服务倒是挺不错的嘛!”
他忙不迭捻起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
独孤羽斟杯茶,轻啜一口,对他的馋相,只有无奈地摇摇头。
山仔喝口茶,再吞下另一团芝麻球,这才心满意足地咂咂嘴道:“你瞧,没事嘛!我就说不用紧张兮兮。如果每天吃饭喝茶都得伤脑筋去试看看有没没毒,我保证不出三餐,一定会头壳痛!”
独孤羽淡笑道:“再试一天,如果明天没事,也许就没事!”
山仔翻个白眼,咕哝一声:“受不了!”便倒头睡觉。
他决定不陪独孤羽一起神经过敏。
独孤羽对山仔此等反应并不以为意,他直觉认为百兽山庄的“失身”,晤!那是山仔说的,独孤羽认为百兽山在未曾现身之谜可能与他们出现在金顶寺前有关。
当时,他本想找机会问问玄天道长,但却因为山仔受伤之事而打岔,错失良机。
如今,只有小心防犯为宜,毕竟,以他对李大狮的了解,独孤羽百分之百肯定,与百兽山庄这椿粱子绝对是解不开的死结。
第二天,一切仍是平静无事。
山仔在房中间得有些发慌,却碍于独孤羽的禁令不能出房门一步,只好窝在屋中仔细体会运气用劲的窍门。
独孤羽决定隔天上路,离开峨嵋山时,山仔几乎激动地高呼万岁万万岁!
“可是,羽叔……接下来咱们究竟该何去何从?”
隔天清晨,山仔站在洗脸架前,自架上的木制脸盆中哗啦哗啦地胡乱地洗把脸,一边问着。
独孤羽早已漱洗完毕,正整装坐在房中唯一的一张圆桌旁,低低呢喃道:“金顶之巅金顶之巅……难道我真的误解隐诀之意了吗?”
山仔一边抹着脸,一边走向桌旁落坐,随口道:“隐诀,隐诀,就应该是隐秘的口诀,哪有人把秘密说得那么白,不用猜就知道指什么,所以……我说呀!羽叔,你这次一定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中了鬼湖宫主的迷魂套啦!”
“是这样吗?”独孤羽略有所思问道:“那么……如果以你荒谬的幻想力而言,你会如何解释这四句隐诀?”
山仔两眼滴溜溜地转呀转,半晌,他拍着手笑谑道:“这样子解释好不好……”
他润润喉道:“金顶之巅,就是金山啦!金库啦最高的地方;百穴之汇,就是有很多洞聚在一起,灵阴所孕嘛……就当作是很灵的阴天或阴影所造成的;而雪魂在即自然就是雪魂在即!所以……”
“整个意思是说……”山仔意想天开地瞎掰:“在皇宫的金库中,有一个有很多洞的地方,那里有一道很灵验的阴影投注而成,就是藏有雪魂灵珠的地方!咯咯……”
说完,连他自己都很佩服自己编故事的本事,而忍悛不住咯咯直笑。
独孤羽明知山仔在扯,但仍然皱着眉,将这个荒唐的假设考虑一番。
山仔看看天色,奇怪伺候他们三天的年轻伙计阿贵,今天怎么动作这么慢,还不将早点送来?
昨夜,独孤羽特别交代过,要早些送上餐点,因为他们要退房离开。
“阿贵兄呀!我的肚子在抗议没人理会它啦!咱们的早餐是不是被别人吃掉了?还有热茶呢?难道知道我们要走,连茶水都省下来不成?”
山仔一迭声地喳呼着,门外立即响起阿贵的回答:“来喽!来喽!”
阿贵推开房门,提着精致的食盒进来,笑嘻嘻道:“小兄弟,我这不就来了吗?老板知道你们今天要走,特地让厨房师傅做了些别致的早点,算是谢谢你们照顾小店的生意。”
他一边说,一边自食盒中取出四色精致餐点,和一小锅犹冒着热气的黄金色玉米粥,并换过隔夜的冷茶。
这才躬身哈腰道:“两位慢用。”
他又轻手轻脚地退出房去,并细心地掩上房门。
山仔摇着头道:“有时太有礼貌的服务,也真让人受不了。”
他动手为独孤羽斟上热茶,并添好粥,自己才迫不及待地进攻桌上精美的早点。
独孤羽啜口茶,慢慢道:“皇宫内院不可能,但是,金山之巅却值得考虑。”
山仔证了一下,才方反应过来,独孤羽是针对他方才的假设而言。
他扒着玉米粥,口齿不清道:“金山不错,金河也可以,只是在哪里才是问题!”
独孤羽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由于连日来都是阿贵在伺候他们,他自然很放心地食用阿贵送上来的东西。
“金河?”独孤羽突兀地停箸,双目闪亮道:“金沙江如何?金沙江的源头正是有无数洞穴,又是极冷之地,这岂非是另一次巧合!”
山仔吃饱后,拍拍肚子道:“反正解这隐决,就像在猜谜一样,一遍不对再换一遍,总有找对路的时候,金沙江有什么不好!”
独孤羽失笑道:“没想到凭我独孤羽的聪明才智,竟也有做个无头苍蝇,四处碰壁的时候,我想我是该说两声惭愧。”
山仔眨眼谑笑道:“惭愧事小,碰上别人家祖师爷的墓壁比较严重一点!”
他有机会消遣独孤羽时,绝不放过这种机会,因为想要正大光明地消遣独孤羽,实在太难得!
独孤羽有风度地笑笑:“人有错手,马有乱蹄,吃饶饼哪有不掉芝麻,吃饭哪有不掉饭米粒的事!”
山仔皱皱鼻子,扮个鬼脸道:“那是我的台词!”
“借人用又不吃亏。”独孤羽愉快道:“你何必太小气,对不?”
山仔黠谑道:“哈!刚刚是顶顶大名的独孤大侠在说话也!我真是受宠若惊,请独孤大侠受我一拜,以示感谢!”
他站起身子,打算好好地向独孤羽来个长揖到地,但却不知怎么两腿发软,噗通跌坐于地面。
独孤羽此时用餐已毕,正啜着芳香茗茶,见状不禁好笑道:“怎么?借你一句台词,你就吓得腿软?”
他蓦地惊觉胸口一阵窒闷!
山仔头昏眼花叫道:“羽叔……我……中毒了……”
忽然——
“轰隆!”
“咔喳!”
一阵撼天巨响,有人震碎山仔他们所住客房的门窗,在木屑四溅中闯了进来。
模糊中,山仔隐约听见,外边院子,屋脊瓦面,衣袂飘掠声,脚步移动声,不绝于耳地传来。
显然,他和独孤羽已经遭人团团包围。
山仔强撑着逐渐不明的视线,朦胧中看到有人正持着绳索朝他狞笑着接近。
他奋起精神扑向来人,手中不知何时已然握着红光闪闪的血影剑,噗地刺入对方的小腹中!
山仔感到自己被一股巨力猛然兜撞飞起,他听见独孤羽的叱喝声,声音好似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他好像听见有人说要抓住他,他觉得自己在坠落,幽幽晃晃坠向一处黑暗的深渊,他忽然想,要抓他的人是想要以他挟持独孤羽!
山仔意识模糊地喃喃道:“羽叔……快…逃……”
他只觉得自己一直在下沉……下沉……
沉向一个虚无飘渺毫不着力的云雾世界……
时间,在漫无止境的黑暗中,全然地没有任何意义存在。
悠悠地,虚渺渺地,仿佛在迷幻中游荡。
那么的空洞,那么身不由己……
终于,山仔成功地挣脱晕迷,勉强撑开沉重又艰涩的眼皮,一声怪异低哑的呻吟传来,山仔发觉声音却是出于自己口中。
“醒了吗?”独孤羽的声音宛如响自九幽,飘飘渺渺而又音哑无力道:“感觉怎么样了?”
山仔吃力地闭上眼睛,眨了眨后,方始再次艰难地睁开,映入他眼中的,是一个黝黯又潮湿的半圆型堃顶。
一盏昏昏黄黄的气死风灯,自堃顶悬挂面下,藉着这微弱的灯光,山仔隐约看出这是一间长方形,四面俱是生着苔藓的阴冷石室。
山仔微微挣动一下,发现自己仰躺的身子下面垫着扎人的霉烂稻草,他看不见独孤羽,但是根据声音推测,独孤羽就在他脑袋的后方,而且,距离很近。
“我浑身骨头都像要散了似的,软绵绵的用不了力气!”
山仔哑声抱怨道:“羽叔,这回咱们好像栽得很惨是不是?咱们现在在哪里?”
独孤羽低声道:“你现在的情形是无忧散消退后的正常现象,再休息个盏茶时间,体力就可以逐渐恢复。”
轻喘半响,独孤羽方始接道:“这里是江湖衙门的大牢,咱们这回栽的跟斗的确不小!”
“江湖衙门?”山仔咽口唾沫,润润干涩的喉咙,嘶哑道:“江湖衙门又是什么玩意儿?他们为什么要设计咱们?还把咱们关在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独孤羽语调幽冷沙哑道:“江湖衙门是个专门拿江湖人钱财,为江湖人消灾的阴狠组合,它行事的态度,就如那种只看钱财,不问是非公理的黑心肝衙门一样。只要有人出得起价码,不论任何伤天害理,惨绝人寰的事,它都保证办得妥妥当当,万无一失!”
山仔咋舌叹道:“乖乖!有这种组合?难道不会引起武林公愤?”
独孤羽低哼一声,讽刺道:“自它成立以来,七年有余,由于办事效率完美,生意可是越做越大。公愤?!江湖中需要这种组合代劳办事的人,恐怕还会暗里感谢它的存在,谁会抱怨?
况且,至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知道江湖衙门的主谋是何人,加以其中所网罗的邪门高手为数众多,自然没有人会去捅这个马蜂窝!”
山仔嘲弄道:“看来这门生意的市场还不错,也许我该考虑改行开一家像这种特殊营业的商店。”
顿了顿,他又问道:“是不是有人出钱想要逮咱们?”
独孤羽低哑道:“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何要费恁般大的精神守在野店里,等着咱们入壳?”
“那个阿贵就是他们的人,对不?!”
“没错。”
“我实在佩服他。”山仔哺哺道:“居然有那种耐心扮了三天的小二,而且不露丝毫痕迹,他演戏的本事,简直和我一样好!”
独孤羽淡淡道:“休息一下,养足精神,咱们得设法离开这里。”
于是山仔再次缓缓阖上眼养神,一股腐湿的气味,阵阵钻入他的鼻腔,空气显得闷浊,令他联想到停尸间那种阴沉、恶浊的地方。
这时,山仔忽然想到他一直平躺在地上,而独孤羽的声音是来自他后脑上方,好像独孤羽是坐着。
为什么独孤羽一直没有探身为他检视中毒后的情况?
想了解心中的疑惑,想战胜赢弱的体力,山仔强迫自己集中意志对抗身体的虚软,他一寸寸,一分分,自那堆霉烂的稻草堆中挣扎着翻身而起……
“羽叔!”
当山仔终于扭身看清独孤羽的形影时,登时宛如遭雷殛般嘶声狂呼!
独孤羽的双手已被扣上厚重的钢铐,腰际扣着儿臂粗的铁环贴壁而坐,双脚也都锁着脚镣。
但是真正叫山仔痛心入骨的,却是独孤羽的脸、掌和胸!
那张苍白削瘦,曾是俊逸潇洒的脸庞,此刻和布满纵横交错的刀痕,使得独孤羽的脸看来就像一张甫自地狱刑场逃闯而出的厉鬼的脸!
那此凄厉恐怖的疤痕,有些已经凝血结痂,有此还兀自流着隐隐血丝,模样之惨,令人不忍骤视!
而独孤羽那双修长细白的手掌,惨遭火刑,被烧得皮肉翻卷,焦黑扭曲。
他胸前的衣襟已被撕去,那原本结实细腻的胸膛,血淋淋地被揭去一层表皮,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
山仔哭吼着扑向独孤羽,呕心泣血般地悲嚎道:“羽叔呀……他们……他们怎能……如此对你……”
一身血肉淋漓的独孤羽,闭了闭眼,强忍着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竭力保持贯有的平静道:“山仔,不许哭!男子汉大丈夫要流血不流泪……你瞧,羽叔伤得这么重,都不曾吭过一声,你……别再哭了……”
山仔一边抹着泪,一边哽咽道:“好!我不哭,我……只要记住这些,羽叔,他们怎么折磨你,等咱们……逃出去后,再一点一滴地要回来!”
独孤羽欣慰道:“对!不管敌人加诸我们多大的耻辱或伤害,只要我们留着一口气,总有索回的时候。”
山仔咬牙切齿地抽噎道:“江湖衙门!咱们的仇结定了,还有那个幕后出钱陷害我们的人,你等着,我若不揪出你来报仇,我就不叫山仔!”
独孤羽沉缓道:“当务之急,就是要想办法离开这座黑牢。”
山仔急道:“羽叔,你伤的这样……”
独孤羽摇头打断道:“无妨!如今无忧散的药效已退,只要我调息一番,待内力充沛后,咱们就能设法破牢而出!”
独孤羽受制遭刑,固然是因为中毒的关系,但真正的主因,却是对方以山仔的性命要胁,迫使独孤羽无法也不能反抗。
而这些事,独孤羽绝不可能让山仔知道。
山在是聪明人,他光凭在昏迷前所遭遇的种种状况,便大略地猜出事情的始末,否则,以独孤羽一身本事,岂会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也是因为如此,山仔首次明白自己带给独孤羽的竟是如此大的牵绊,而独孤羽为他所付出,竟是如此大的牺牲。
也是第一次,山仔真正了解到闯荡江湖是如何的辛酸和血腥。
在他小小的心灵里,蓦然觉悟自己踏入的不是想像中,可以轻易嬉笑怒骂的游戏世界,在这个圈子里,要笑得愉快的人,背后便需有足够的武力与坚强意志做为后盾,否则,笑的将是把自己踩在脚下的对手!
独孤羽已闭目调息。
山仔想找些金创药为独孤羽裹伤,这才发现两人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已被搜刮殆尽,包括他的血影剑,也下落不明,不知剑落谁家?
山仔怔忡地盯着独孤羽身上的手铐脚镣,忽而,灵光一闪,他拍拍自己脑袋,暗叫道:“糊徐!”
他起身走向石室大门,贴耳倾听半晌,确定毫无异状后,这才匆匆打散自己的发髻,由发髻中摸出一圈约有三寸长的细软钢锯。
这圈细薄柔软的锯片,是有一次山仔和古董等人打赌,他能自上锁的兽栏中离开,特地拜托太原城最有名的锯匠师傅为他打造的暗器。
由于锯片可以卷缩成圈藏在头发中,所以至今,古董他们始终不明白,山仔是如何以空手离开上锁的兽栏。
此时,山仔就用这条细细的钢锯,为独孤羽锯开身上的枷锁。
独孤羽自调息中,微微睁目瞥视山仔的动作,不觉泛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只是,这抹微笑在他满是刀痕的脸上已不成笑意。
时间不知又经过多久……
山仔忍着腹饥与口渴,挥汗攻击那些又厚又硬的镣铐扣环。
就在剩下最后一个脚镣扣环还未锯开时,忽然————
一阵吱吱嘎嘎金属绞链的撞击声轻轻响起,石室那扇又厚又重的大门,正在缓缓地开启。
山仔迅速收起锯片,胡乱理好发髻,门口三条人影映了进来。
山仔瞥眼独孤羽,见独孤羽气息平稳轻浅,偶尔有隐隐红光闪过他血痕狼藉的脸上,山仔知道独孤羽此刻正值行功的重要时刻。
如果顺利完成就能恢复功力,否则独孤羽虽不至于走火入魔,但复功的行动也就前功尽弃,必得重新开始。
而那表示独孤羽得再花两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去聚集涣散的真力。
山仔内心深处响起一个小小的声音:“山仔,以前都是羽叔在照顾你,护着你,这次,该轮到你来护着羽叔啦!”
山仔盘膝挡坐在独孤羽身前三步之处,镇定地盯着慢慢朝他们走近的三人。
“呵呵!我以为是谁……”山仔舔舔干裂的唇,嘲谑道:“原来是阿贵老兄,真是好久不见,你是不是替我们送晚餐来?”
阿贵猝然扬脚将他踢了个滚翻,冷冷道:“小鬼,身为阶下囚,你最好安份点,不要自找苦吃!”
山舒缓缓站起身,以手背拭去嘴角的血渍,淡笑道:“哟!瘟猫变成恶虎啦!难怪老古人要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有道理!真有道理!”
阿贵身边一名年约五旬,方面大耳,目光犀利的白脸书生,淡漠道:“嗯!不愧是独孤羽中意的传人,胆识勇气俱足,临危不乱的功夫更是到家,假以时日,你定能大放异彩,纵横江湖!”
白脸书生左旁,另一名面如锅底,颔生虬髯的魁梧壮汉,啧啧惋惜道:“可惜的是,你这个未来的武林奇葩,就要葬送在江湖衙门的手底,永远也没有机会回到武林中翻江倒海喽!”
山仔笑容可掬道:“二位前辈不知姓啥名何?你们真的觉得我是闯江湖的料?呵呵……我自己也是这么觉得哩!咱们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哈哈!”
虬髯大汉长笑震天道:“兔崽子,你可知吾等为何许人也?凭你也配与我们并称英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山仔撇撇嘴道:“我若不配与你们并称英雄,今天岂会来你家大牢做客?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你是混什么吃的!”
“住口!”阿贵怒道:“不许在奚大捕头面前放肆!”
山仔呵笑道:“捕头?乖乖,你们还真以为自己是衙门里的捕快?”
白脸书生淡笑道:“既是衙门,自然一切都得按规矩来,称为捕快,有何不可?”
山仔眨眨眼,颇感兴趣道:“好像跟真的一样,喂!老书生,我看你蛮顺眼的,你就告诉我江湖衙门里的规矩是啥好了!”
被称为奚大捕头的虬髯汉子嗤声道:“兔崽子,你以为在和谁说话?别忘记,当阶下囚的人是你,可由不得你说话如此张狂!”
山仔摊摊手笑道:“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不过你们好像并不反对我这样子说话,不是吗?”
山仔倒打一耙,反而怪江湖衙门的人纵容他如此张狂。
阿贵怒哼一声,扬掌赏他一巴掌,却被山仔偏头闪开,阿贵正待追击,已被白脸书生挥手阻止。
白脸书生平静道:“钱贵,解释给他听!”
“是!”阿贵恭谨地应诺。
山仔忍不住调笑道:“钱柜?太小啦!叫金库不是比较海派一点!”
阿贵瞪视山仔强抑着愤怒,冷硬道:“江湖衙门的规矩很简单,最高的统师便是县爷,之下则有师爷和总捕头各一,再下是大捕头七人,每名大捕头掌管五名二捕头,每名二捕头各领有十名捕役。”
停了停,钱贵傲然道:“此时,在你眼前的,便是本衙门的总捕头、奚大捕头,在下则任二捕头之职!”
山仔兴趣盎然道:“唔!不错的组织,分层负责,人员众多,不过,总捕头老兄,你又姓什么叫什么?还是你就是姓总名捕头?”
白脸书生并不为山仔的逗弄所动,仍是淡漠道:“在下司徒延生,江湖朋友称我为双心秀士,你大概有所耳闻。”
山仔暗吃一惊,表面却嘻嘻笑道:“岂止耳闻,据我所知,总捕头老兄,你可是大大的有名呐!你是江湖中,五毒、七凶、十二兽里面,五毒的第一名,对不对?”
司徒延生似笑非笑道:“你倒是熟知江湖典故,不错,正是本座。”
山仔搓手笑道:“乖乖,今天少爷的面子真不小,居然能够让五毒之首的司徒老大来换班,真是荣幸之至,受宠若惊!”
司徒延生讥消道:“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小鬼。本座来此,可是来伺候独孤大侠的!”
由于独孤羽运功的方式与一般常人不同,头顶既无腾腾雾气,也不需盘膝端坐,大摆姿势。
故而,司徒延生等人一直未曾察觉他正在聚力冲穴,而且已经到了快要完全解除身上禁制的重要关头。
山仔闻及侍候二字,脸色已变得冷硬,他对着再度缓缓走上前的司徒延生道:“你们已经把羽叔折磨成这样,就不能让他好好休息休息,不去打扰他吗?”
司徒延生伫足道:“病书生不愧是病书生,享用本衙门数道大菜后,仍是不吭不哼,毫无反应,我个人实在不得不佩服他有种,也因为如此……”
他阴阴笑道:“所以,我更想知道以他的耐力,究竟还能挺过几道大菜?来人呀!准备上菜!”
石室门口迅速闪入两名黑衣大汉,分别捧着两个银盘,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
山仔瞥了银盘一眼,只见一盘上面放了几十只尖细竹签,每支俱有三寸多长,以及一个钻有小孔的木盒,大约人掌。
另一只盘面,则是放着一柄银亮锋利的匕首,一碗乌黑的油质物,和一把看似钳子的铁器。
山仔毫无笑意地笑了笑,平板道:“总捕头,难道不能打个商量,让我羽叔休息一下?”
司徒延生古怪道:“你在替他求情?我喜欢看人跪在地上磕头的样子。”
山仔噗通一矮跪了下去,脑袋叩得喀喀直响,不一会儿,前额已经头破血流。
司徒延生等人仿佛看着一头汪汪哀怜的拘般,目光充满鄙夷嘲弄,还有着一股变态的兴奋。
“说!说:‘请饶了小的们的狗命!’大声的说!”
一刹时,山仔仿佛又看到自己六岁时,正被一个十来岁,长得又高又壮的小混混压在地上欺侮的景象,那个小泼皮也是要他说同样的话。
那时,山仔凭着一股宁死不屈的意念,终于翻身将那个比他高,比他壮的小混混痛接一顿。
从此,那个混混见了他,总是躲得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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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3 18:21: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逍遥丐仙

第九章 逍遥丐仙
然而,此时……
“大爷,请饶了小的们的狗命!”
山仔咬着牙,清楚大声地重复这句话.
司徒延生蓦地哈哈大笑,猝然一脚将山仔踢飞撞上石壁,又砰地掉落。
山仔差点一口血喷将出来,他硬将到口的鲜血吞回肚里,摇摇晃晃地拦在司徒延生他们面前。
“总捕头……”山仔脸上挂着一抹僵硬的笑容,平静道:“放过我羽叔吧!”
“滚开!”大捕头奚雄辉巨掌一扫,却被山仔扭腰闪开。
山仔依然挡在独孤羽身前。
“不知死活的兔崽子!”
钱贵重哼一声,揉身而上,三举两腿,外带一巴掌,将山仔打得抱着肚子蹲下身去,顺势,钱贵大刺刺踹出左腿,想将萎蹲于地的山仔踢到一旁。
山仔咬紧牙根,探手如电扣住钱贵踢至的脚踝,一扯一送之下,硬将他摔抛而出,跌成个狗吃屎!
钱贵颜面大失地起身,怒吼着朝山仔冲去,恨不得将山仔撕成碎片。
此刻,山仔的肉体虽然早就精疲力竭,随时可能溃倒,但是他不屈的信念正如一团烈火般,在他心底熊熊燃起,使得他流血的双目,亦闪烁着宛如野兽般的灼灼精光,瞪视着扑身而至的钱贵。
“啊……”
山仔狂吼着,双手猛然推扫,登时,一股炙人的劲流呼啸撞出,将迎面冲来的钱贵震得口吐鲜血向后摔去。
奚雄辉怒斥着抛掌迎上山仔,冷冷道:“好个含有驭火神功的修罗魔手!看样子,独孤羽对你可未曾藏私,今天我这擒魂手可得和你好好印证一番!”
他嘴里说印证,但出手却是招招杀机,式式索魂,攻势绵延不绝地直逼山仔各大要害。
山仔咬着牙,披散着发,满脸血红,目瞪如炬,状似恶鬼一般,在奚雄辉的掌劲中辛苦地穿梭闪躲。
不过片刻的时间,山仔已如一个摇摇欲坠的陀螺般,在奚雄辉的掌劲中,颠三倒四地团团乱转,显得毫无招架之一力。
奚雄辉攻势越紧,越急,同时阴恻恻地讥谑道:“杰杰杰……兔崽子,你累不累?疲不疲倦?不用多久,大爷保证,你不用再辛苦多久。很快地就可以回到你姥姥家休息一辈子!杰杰杰……”
奚雄辉宛如猫戏老鼠般地捉弄着山仔,一旁观战的司徒延生也露出残虐的嘿嘿狞笑。
他们全都得意的睨着山仔,以看着山仔做无谓的挣扎为乐事。
蓦地——
奚雄辉喝吼一声,双掌劈出两道宛若刀刃一般的锐利劲风直取山仔。
“砰砰!”连响!
山仔左胯和腋下登时出现一道长约三寸的平滑伤口,鲜血如喷泉般飞溅洒落!
随着洒落的血珠子,山仔亦被强劲的掌力兜撞飞起,再次砰然撞向石壁,复又重重摔坠于地。
奚雄辉搓着手,狰狞道:“我操!这就是江湖中出名人物,病书生所看重的传人?不过尔尔嘛!”
“呵呵……”山仔挣扎着自墙角的阴影里站起,歪歪倒倒地走出来,哑笑道:“被你这么一说,我不得不替羽叔撑点面子,充当一次九命怪猫!”
奚雄辉微讶道:“啧啧!瞧不出你挺挨得住打的,大爷这两手居然没擒走你半条魂……”
话声中,奚雄辉寒着脸再次扬掌劈向山仔!
山仔强忍着伤口火辣辣的抽痛和阵阵晕旋,狂笑道:“凭你这捞子什么狗屁掌法,要擒少爷的魂,还早得很!”
他蓦地沉马立椿,咬牙瞪目,聚集全身真力,在奚雄辉掌劲将至的刹那,豁然出手。
天!山仔的双臂,此时就像烧得红透的两支铁柱,闪着刺目的红芒,在瞬间画出一圈又一圈绵绵不绝的殷红光影,迎向奚雄辉的擒魂掌!
“生死轮回!”
轰隆一声巨响,掩去奚雄辉和司徒延生的惊吼。
奚雄辉披头散发,衣衫尽裂,口角挂血地蹬蹬连退五尺,直到撞上一名捧着银盘的黑衣大汉才被扶稳。
山仔却像个滚地葫芦,浑身皮开肉绽地洒着血滴滚到羽叔面前。
扑鼻的血腥味,在沉闷的地牢中,直令人觉得作恶,刺目的血渍,更增添了牢内的死之气息。
司徒延生蓦然变色吼道:“独孤羽!你的山仔已经奄奄一息,你难道没看见?”
他的吼声回荡在黝黯的地牢中,震得绝顶上的灯摇摇晃晃,但除了山仔和奚雄辉粗重的喘息,地牢里沉默的可怕!
“该死!”
司徒延生已发现独孤羽正在运功,他猛地跺脚射向独孤羽,同时右手勾屈如爪扣向独孤羽脑门!
“喝!”
原本寂静不动的山仔,忽然如猎豹般自地上窜起,笔直撞向司徒延生。
司徒延生以为山仔已经昏迷,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他本能地想要闪避,但双方的速度均是全力而发,距离又短,当闪的意念南现,司徒延生尚未应变时,山仔已然扑至!
司徒延生被迫改抓为拍,右掌以千斤巨力猛然压向山仔。
这一刹那,司徒延生清清楚楚看见山仔的表情,在那张血污狼藉的小脸上,一双燃烧着炯异光彩的眼睛,使司徒延生以为扑来的是一头打算咬断他喉咙的猎豹,而那双如野兽般慑人的眼眸正中,赫然浮现一只闪烁着晶莹红光的血眼,犀利的瞪入他内心深处,引起他最原始的恐惧!
“哇……!”
司徒延生一掌击中山仔,但他却惊恐地脱口狂呼,倒掠三尺,身形不稳地落地,心头犹自卜卜直跳,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总捕头!”奚雄辉惊疑问道:“你怎么啦?”
司徒延生强自镇定道:“快叫人来!一定要杀了这个小鬼!”
奚雄辉一挥手,一名黑衣大汉匆匆躬身而去。
奚雄辉不解道:“要解决这小兔崽子,何必劳师动众?而且,正点子不是这个姓独孤的家伙?他们都在咱们掌握之中嘛!”
司徒延生怒哼道:“你懂什么?独孤羽正在运功冲穴,待他解开县爷加诸他的禁制,就危险了,而这小鬼……这小鬼居然拥有传说中,代表复仇标志的血眼,若不趁早了结他,待他将来有所成就,就是他索仇的开始!”
“他?!奚雄辉半信半疑道:“他会是个复仇之神?可能吗?!”
“宁可错杀一百,不可错放一人,上!”
一声令下,司徒延生和奚雄辉同时扑向已经变成血人的山仔。
山仔在两人对话中,把握短短的时间,竭力调息翻腾的血气,自然,他也将司徒延生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进耳里。
山仔暗自苦笑一声:“奶奶的!什么狗屁血眼?复仇之神?那是少爷上回受伤的纪念品!因为驭火神功没练到家,才会使疤痕变得特别显眼,这下可好,保证为自己惹来一大堆要命的麻烦!”
传说与风声,就像血腥和杀伐一样,都是江湖中很重要一的一部份。
传说中的拥有血眼的人,就会引起江湖中最大的血腥和浩劫,这种人往往被称为魔,注定要被武林两道所追杀。
不愿被杀的魔只好杀人,人杀多了,不是魔也算鬼,没有人会认为这种人无辜,只有人会认为这种人倒霉!
山仔知道一旦被江湖中人认定的事实,就没有解释的余地。
就像过去独孤羽所遭遇的种种,没有人会去探究因由,武林人只看得到结果,他们认为结果就是事实,不论这种事实是真是假,事实就是事实!
所以,山仔知道会这回自己不但是倒霉,而且百分之二百是倒了超级大霉。
唉!这个霉,还真的是很要命!
山仔匆匆瞥眼独孤羽,见他仍未有收功的迹象,内心虽急,却也只能赶鸭子上架————硬挺这遭啦!
他长吸口气,豁然蹬地镖射,宛如曳空流星般,撞向司徒延生和奚雄辉,一举拦下功力高出他许多的这两名捕头。
司徒延生人在半空,身形不变,挥掌而出,冷声啐道:“找死!”
“找屎要到毛坑里去找!”
山仔嘻嘻谑笑,就在甫要触及对方掌劲的同时,一阵潮红涌上他的面颊,他忽而身如陀螺般急旋而起——
刹那间,地牢内劲啸如旋,呼呼急转,昏黯的灯光下,山仔仿佛一尊来自阿鼻地狱的恐怖修罗,自漩祸般的气流中心,怪异地挥洒出无数幻着蒙蒙红光的臂影和掌印。
“修罗幻现!”
司徒延生和奚雄辉早就丧胆于这招病书生最为酷厉的杀招之下,此时乍见山仔施展出来,那瑰丽眩目的红影在他们眼中不啻是阎王的索魂名贴!
惊叫一声,这两位江湖闻名的黑道巨枭,不约而同刹身急停,反应奇快无比地扑落地面,朝大牢门口翻滚而逃!
山仔吓退二人之后,几乎是直坠落地,摔得他龊牙咧嘴,暗叫:“哎唷!我的妈!屁股摔成两半啦!”
他脸色惨白地萎坐于地,喘息咻咻,心里却嘿嘿偷笑,忖道:“奶奶的!这招修罗幻现拿来唬人果然好用得很呐!”
原来,方才山仔虽是拚尽全力施展此招杀手锏,但是以他目前的功力和体力而言,施出的修罗幻现却是中看不中用。
_用来摆个样子唬唬人还过得去,若想伤人,那就像葡萄成熟时————还早得很呐!
司徒延生等人自然不知道方才狼狈逃窜的德性,是被山仔摆道的结果。
他们惊魂甫定地站起身,犹自暗暗庆幸,能够逃过这招号称例无完魂的杀招。
司徒延生谨慎小心地盯着山仔,压低嗓门道:“他妈的!没想到这个小兔崽子居然也学会修罗幻现!咱们的人呢?怎么到现在还不来?”
奚雄辉舔舔唇,干涩道:“人大概快来了,难怪这小兔崽子小小年纪就敢如此张狂!总捕头,接下来该怎么办?”
司徒延生隐约听见牢外有人声斥喝着渐渐朝地牢这边接近,他诡谲笑道:“自然是上去牵制,等人来接应。”
奚雄辉目光一闪,业已明白司徒延生之意。他当然也听见接应的人就快到了,在这些人到达时,他们可得表现自己的尽忠职守!
于是,司徒延生和他一使眼色,两人同时掠身扑去……
“哇……”
“呃……”
山仔愕然瞪着司徒延生他们。
此时,司徒延生和奚雄辉正冷冷地看着牢中自己的手下缓缓跌倒,而这些黑衣大汉,却是死在司徒延生他们的手中。
山行怔然道:“你们为什么杀了自己人?”
司徒延生诡异道:“是你杀了他们。”
“我?!”山仔指着自己的鼻尖,莫名其妙道:“你是说我杀的人?!”
牢外,喳呼的人声更清楚。
山仔蓦地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你们两个为了保持形象,所以将这些人干掉,免得让别人知道,你们刚才很没面子地学小猪打滚!”
“你很聪明。”奚雄辉冷冰冰地瞅着山仔。
司徒延生自长袍下撤出一支精钢打造的铁笔,轻敲掌心,淡淡道:“可惜,聪明的人命都不长!”
山仔扫了两人一眼,起身活动一番筋骨,露齿笑道:“我还年轻,身体还很行,想短命只怕阎罗王不会批准……”
“准”字还在山仔嘴里打转,他已腾身而起,却不是攻击司徒延生二人,反而掠向堃顶,摘下悬挂的气死风灯,呼地砸向司徒延生他们的头顶!
司徒延生和奚雄辉两人却未竟料到山仔曾会有此一举,匆忙中,两人反射性地举笔扬掌将油灯打落。
“乒乓!”声中,只见灯碎油溅,火花随之四窜飞扬!
司徒延生他们叱喝连连,忙不迭着扑打着溅落在自己衣袍上的火星子。
山仔凌空一记倒翻,头下脚上,猛然蹬向堃顶,藉势有如猎兔的苍鹰般,气势汹汹地朝司徒延生和奚雄辉两人头顶冲扑而至!
山仔戏谑地狂吼着提醒司徒延生他们二人.
这声喝吼令司徒延生和奚雄辉如临大敌般,争忙移换身形闪过山仔的攻势。
但是,山仔却在半途再一回折,身如剪水秋燕,巧妙地飘落于独孤羽身前不远处,瞅着紧张兮兮的二人,嘲谑地嘿嘿贼笑。
老实说,依山仔此刻的体力,他若有机会休息,巴不得能多喘二口气,像主动攻击这种浪费体力的事,岂是他会去做的笨事?
司徒延生他们摆定架式之后,这才发现原来竟被山仔所戏弄,他们两人气得咬牙切齿,就差没有当场吐血。
于是二人再也顾不得面子或礼仪,宛似饿虎扑羊般,朝山仔疯狂冲去.
山仔故意火上添油地嘻嘻逗弄笑谑道:“哎哟喂!大捕头,你们别生气嘛!反正现在这个牢里,除了我们就是你们,再也没有其他人会知道你们被我调戏的事,于嘛发那么大的火!”
盛怒中的司徒延生二人,只是闷不吭声,一招接一招地朝山仔身上招呼。
山仔早已无力反抗,虽然仗着一身滑不溜丢的轻功勉强躲开,但是,仍然不时被打得像个滚地葫芦般,满地滚翻。
血和汗随着山仔的翻滚浸湿原本就潮腐的地面,碎衣如蝶似的在掌风中一次又一次地市窜又散落。
此时的山仔,早就失去属于一个人应有的模样,那光景,已不是凄惨狼狈所能形容得出!
半响
大牢石门,再次由外响起“咔啦!”、“咔啦!”的绞链声。
随着这阵细微的声响,坚厚的石门再度一寸寸地移开,牢外的人声和灯光,亦从越启越宽的门隙溢泄而入……
就在石门门口闪入第一个人的同时。
蓦地
“哗当!”铁环崩断声中,独孤羽如一抹幽灵般,挣脱束缚,猝然射向激战中的山仔身旁。
“不好啦!病书生要逃啦……”
门旁一名黑袍壮汉的惊呼声刚起,独孤羽已单手逼退司徒延生和奚雄辉,左手拉着山仔,宛如百里流光,倏地闪向开启的门口。
司徒延生惊怒地大吼道:“关门呀!你们这群死人,快把门关上呀!”他一边追向独孤羽。
但是,晚了!
石门关闭,同样的也难关.
独孤羽扑向门际,瞧也不瞧挥着霸王锤砸向他的黑袍壮汉,右掌陡抛,噗地带起黑袍汉子的大好脑袋。
当那股如注的鲜血射上半空时,独孤羽已和山仔闯出大牢门外,杀向重围。
司徒延生嗔目欲裂地嘶吼道:“拦住他们!给我拦住他们!”
牢外,是一条宽约丈寻,高有二人的通道。
此时通道上挤满了江湖衙门的黑衣捕役,阵阵警钟叮当响个不停,还有更多的人影,正匆匆地朝独孤羽和山仔他们这头围来。
“孩子,咱们将是武林中第一次自江湖衙门越狱而出的人。”
独孤羽在混乱中,沉静道:“据说,还没有人活着走出江湖衙门,看来,咱们俩又将改写这项武林纪录!”
独孤羽的语声依然平静如昔,但是紧随其后的山仔,却忍不住地想起独孤羽所遭受的刑剐。
那张宛如厉鬼般的恐怖面貌,不住地浮现在山仔眼前,乍见独孤羽被毁容时震骇与伤痛的情绪,也依旧在山仔心中剧烈地翻腾。
山仔终于明白噬心之痛的意义,那种剐心般的痛苦刺激着山仔的神志,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怨恨油然而生。
是愤怒,也是仇恨,熊熊如燃地煎熬着山仔的身与心,使他忘记自己的身体早已疲惫,他的气力早就溃乏。
山仔毫无笑意地笑了笑,没有感情道:“是呀!江湖衙门会很遗憾找上咱们的麻烦,他们接下这笔生意可要赔得很惨!很惨!”
独孤羽冷然睨着逼近他们二人的黑衣捕役,肃杀道:“不错,他们会付出代价的!”
他回首关心道:“孩子,你还支持得住吧?!”
山仔凛然道:“没问题!我现在觉得浑身是劲,只想好好大开一场杀戒!”
独孤羽深深地看了山仔一眼,在这一眼中,他仿佛看到山仔由一个不挺正经的小孩,在刹那间成长为一个了悟生死的杀手。
或许,山仔是在乍见独孤羽被毁容、被拆磨的那一刻起,真正看清闯荡江湖所需承担的血腥和冷酷。
独孤羽不禁暗叹:“孩子,你终于长大了,成熟了,虽然刺激你成长的代价是如此血淋淋,但是值得了!未来的路,就得靠你自己去走……”
“走!”
独孤羽蓦然暴喝,他与山仔同时扬掌动手,双双切入人群之中,向通道另一端杀出一条血路而去。
顿时,通道中人影突奔,惨叫哀号不绝于耳。
他们二人宛若出押之虎,在狭长的走道里一寸寸地挺进,将喷洒的鲜血和抛溅的残肢断臂留在身后。
这条走道像是地底下一条主要通路,宽不逾丈,两旁各有三条更窄的通道伸展出去。
囚禁二人的石室便位于这条主要通道的底端,如今,他们二人已逐渐接近最近的一条通道。
司徒延生暴跳如雷地斥吼着,随后追赶二人,但是由于通道狭窄,他反而被自己手下阻挡住,只能眼看着独孤羽和山仔向出口接近。
“闪开!你们这群死人,除了找麻烦还会什么!”
山仔咬牙根,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杀!”的意念,双臂机械式地挥舞。
对于黑衣捕役砍中他身上的伤势,他已无感觉,甚至当他的掌风劈中对方时,也只是出于本能地吐劲施力,而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击毙对手。
忽然,一股凌厉的冷风穿透山仔的神志,他猛地打个冷颤,一名尖嘴猴腮,目光冷酷的黑袍瘦汉,正以巧妙的身形,自数名黑衣大汉头顶越过,凌空扑向他而来。
那股冷风,便是这名猴脸瘦子的掌风!
山仔方自觉醒,疾子已临空而至,独孤羽蓦然回身,单掌接下这名瘦子的攻击,极时化解山仔的危机。
但是,另两名黑衣大汉竟趁机抱刀滚进噗地刺中独孤羽的大腿和左腰。
山在狂吼一声,扬脚踢翻伤害独孤羽的二人,急声道:“羽叔,伤的重不重?”
独孤羽无视泉涌而出的鲜血,淡笑道:“还好!”
黑袍瘦子尖声道:“独孤羽,你休想活着离开江湖衙门的地牢!”
“是吗?”独孤羽冷冷地道:“鬼猴岳中齐,你这辈子坏事做绝,临终捞个假捕头的名义陪衬,倒也算是讽刺!”
“放你娘的屁!”
岳中齐狂怒地再度飞身扑击,他不但身形滑溜灵活,招式更是诡异,刹时,便将独孤羽缠住。
如此一来,反倒变成山仔领先开路,独孤羽断后。
他们二人行进速度顿时减慢。
山仔眼见走道尽头就在咫尺,但是司徒延生和奚雄辉却已越过人群赶上二人。
“散开,圈住!”司徒延生暴烈道:“由大捕头级的人动手!”
于是,山仔他们便在距离尽头大门不及三尺处被江湖衙门的人堵住。
山仔瞟了那扇沉厚桧木大门一眼,无奈地叹道:“唉!咫尺天涯就是这个意思!”
奚雄辉和另一名持龙鳞鞭的大捕头三鞭追魂严无为,围杀山仔。
奚雄辉冷冷啐道:“小兔崽子!这次我看你往哪里跑!”
山仔嗤笑道:“笨!我当然是往那扇大门的外面跑,这么简单的事,你都问得出口,我真是替你们觉得没面子!”
他故意闪身朝大门冲去,严无为连忙大喝着挥鞭阻止,但山仔却在急冲之后,猛然刹车,反身撞向追击而来的奚雄辉,嘿嘿怪笑道:“你上当啦。”
奚雄辉不及闪避,只好硬碰硬扬掌劈向山仔。
山仔早已蓄力以待,大吼一声,含有驭火神功的掌力毫不客气地全力推出。
“轰隆!”巨响,挟以一股热流四窜!
山仟砰地撞上木门,口吐鲜血。
奚雄辉已蹬蹬连退四、五步,一屁股坐倒于地,脸色一片惨白,显然伤得不轻。
数名捕役连忙将奚雄辉扶下去。
严无为挥着龙鳞鞭,喳呼道:“可恶!好狡猾的小鬼!”
“劈啪!”暴响声中,山仔被长鞭抽得满地滚翻,衣碎血溅。
他那一身血污狼藉,早就分不出身上究竟还有没有一片衣衫足以蔽体,反正,此时他全身除了血红淋漓,已看不出其他。
司徒延生与岳中齐联手攻击独孤羽,他们并不正面和独孤羽抗战,只是采取游击的手段消耗独孤羽的体力。
司徒延生阴险地笑道:“啧啧!我看那小兔崽子就快没命了,独孤大侠,你心不心疼?你想不想去救他?”
“用不着你担心!”山仔语迸自齿缝道:“只要……少爷……还有一口气……还能自救!”
仿佛要证明自己的话,山仔背靠着木门,颤微微地站起身。
严无为冷笑一声:“躺下!”
他挥鞭抽去。
山仔忽然探手,以臂缠住严无为的鞭梢,嘶哑狂笑道:“要我躺下……还早得很!”
他随着严无为收鞭之力,飞荡而起,直扑严无为!
严无为大吃一惊,急忙弃鞭出掌,像打沙包一般,将山仔砰地兜高三尺,复又画着弧度摔落地面。
山仔甫触地面,即一浪翻半跪而起,手中长鞭已然劈啪挥出,将近身的严无为逼退。
严无为兵刃被夺已是狼狈万分,这下又被自己的鞭子逼退,简直是丢脸到家,气得他哇哇跳脚大吼!
独孤羽冷淡开口道:“总捕头,现在你该知道你的激将法实在是幼稚愚蠢兼而有之了吧!山仔不如你以为的那般无用!”
山仔呵呵喘笑道:“就是嘛!总捕头老兄,你这么看不起我,实在有够没程度!你是不是想多叫些人进来帮忙呀?我可以让开一点,好让你们的人开门进来!”
“做梦!”司徒延生怒道:“你以为还有第二次相同的机会好让你们逃脱?”
独孤羽慢慢向山仔身旁移动,他淡淡道:“这么说,我们可得自己想办法打开这扇门喽!”
司徒延生未曾察觉独孤羽的企图,狂妄道:“想开这扇门,你下辈子再试吧!”
“是这样子的吗?!”
独孤羽蓦地闪向山仔身后,面对木门,他布满刀痕的脸上泛起一股湛然的神色。
司徒延生骤觉不妙,急喝道:“快阻止他!”
他与岳中齐、严无为三人同时猛烈扑前!
山仔奋力挥鞭阻拦,大笑道:“别激动嘛!”
就在此时——
独孤羽双掌已贴上木门,同时双目精芒大炽,只听见他“嘿!”地一声沉喝,通道内温度突然骤升,一股炙人的热力回荡而起,令所有的人汗流浃背!
司徒延生等人在这股热力的逼迫下,不自觉地退后几步。
忽然,一股冷风贯入,司徒延生等人精神一振,但是当他们看清眼前的情形,不禁“啊!”地脱口惊呼!
山仔和独孤羽已然鸿飞沓沓!
而原先那扇足有半尺厚的沉重木门,竟被独孤羽的掌劲焚为灰烬,此刻只剩下一圈焦黑的外框。
一时之间司徒延生被眼前这景象所震摄住,他心有余悸地呢喃道:“驭火神功!驭火神功!无坚不摧的至阳神功!”
直到地牢外面传来人声叱喝和惨叫声,司徒延生方始猛地惊醒,大吼道:“快追!”
司徒延生掠出地牢通道,正好来得及看到独孤羽和山仔突围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迷蒙的月光,映照出江湖衙门翠瓦朱檐、楼台栉比的辽阔庭园,然而,也同样映照出庭园中颓倾的栏杆,摧折的花木,还有满地断肢残骸及刺目的血渍。
司徒延生看着满目疮痍的庭院,不自觉地颤声呢喃道:“逃了!逃了!竟然就这样叫他们逃走了……”
两名黑衣大汉扶着一名六旬以上,面容清瘦,天庭饱满,双目如凤,挺鼻方唇的斯文老人缓步走来。
这名老人不但面色惨澹,他颔下那撮已见花白的长髯,也染着斑斑血渍。
司徒延生快步上前,恭敬道:“师爷……你老也受伤了!”
江湖衙门的师爷慕容不孤黯淡道:“唉!这回咱们的跟斗可栽大了!没想到早已重创累累的独孤羽竟有如此大的能耐闯出去。我虽然赏他一记截脉指,却也吃他一掌,好在他旧疾复发,掌劲不足,否则……我这条老命可得就此结束。”
司徒延生低叹道:“是属下无能,没能阻止他进出地牢。”
慕容不孤摇了摇头,喟道:“不!是我们低估他们二人的功力,尤其是那个叫山仔的小孩,如果先将他废了,就不至于落得如此结果。”
司徒延生报声道:“没错,下回再叫我有机会,我要先对付那小兔崽子!”
慕容不孤感慨道:“谁会想到呢?所有的事,居然是坏在一个小鬼手中。”
司徒延生忽然道:“对了,师爷,那小兔崽子,居然是血眼!”
“什么!”慕容不孤微惊道:“你确定?”
司徒延生笃定地点头道:“百分之百确定!’”
慕容不孤皱眉道:“我得赶快通知县爷这件事,如果那小孩是血眼,我们就得好好计划,如何在他尚未成气候之前除掉他!”
他将处理善后的事情交给司徒延生发落,自己在黑衣捕役的扶持下,匆匆地朝前屋走去。
司徒延生心中微微庆幸慕容不孤的受伤,如此,他失职的罪可就减轻不少。
如今,再搞个血眼的事件让这位师爷忙碌一番,他就能安心继续当他的总捕头了。
想着想着,司徒延生不禁暗自得意,毕竟,在这种只讲现实和利害关系的组合中,他可得为自己多打算才是正经事!
司徒延生仰头看着天色,东方已经有些微白,再环顾—番四周,这名枭雄冷冷一哂,交待手下好好收拾,他退自走向华屋之中的一栋,那里是他的寝居所在,折腾一夜之后,他也打算好好休息一下。
至少,在师爷慕容不孤想出如何对付独孤羽和山仔之前,他还能偷空休息……
长春谷。
依旧长春。
盛开的花朵,依旧绽放。
忙碌的彩蝶,依旧翩翩飞舞。
吱喳争鸣的虫鸟,依旧热烈地叫喧。
只是,阵阵呜咽如泣的凄凉箫音,破坏了谷中原有的宁静与祥和。
那幽怨哀绝的旋律,宛如断肠人的伤心血泪,使得这座原本充满欢乐和生命力的深谷,凭添一抹黯淡和凄然。
萧声正是起自屋后,那一片荒冢所在之处。
那里,埋葬着独孤一族全部的尸骨。
是的,全部的独孤氏都已长眠于此。
其中,自然包括了曾经纵横江湖,令人谈之色变的一代武林怪杰————病书生独孤羽!
山仔神色木然地跪坐在一座新坟之前,哀伤的萧声就是由他垂首吹奏的一管竹萧流泄出来。
曲子,正是那首他在破庙中,第一次听见独孤羽于雨中吹奏,令人闻之为之心碎的曲凋。
泪,不知不觉地滑落山仔的脸颊,沾湿他胸前大片衣襟
山仔早已遗忘自己究竟吹了多久的洞萧,也不知自己还会继续吹奏多久。
此刻,时间对他已失去意义……
往事随着萧声,一幕幕浮现在山仔的脑海,层层思绪也随着阵阵萧声翻腾起伏……
那一夜。
那一个有着蒙蒙月光的晚上,他们闯出江湖衙门的地牢,迎面而来的,是一轮又一轮的箭雨。
独孤羽为了破牢而出,耗力过巨,再度引发旧疾。
当他带着山仔掠出牢门,已是不住地喘息和咳嗽,对于应付飞蝗般的利箭,已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山仔拼命舞动自严无为手中夺来的龙鳞鞭,护着独孤羽向前突围。
不多时,山仔手脚四肢已中数箭,独孤羽强行抑制体内乱窜的劲道,突兀地急扑面出,一口气震翻隐藏于暗处的数十名弓箭手,总算稍稍阻抑那阵无止无休的箭雨。
山仔则由地面掩进,抡鞭抽翻举刀冲来的捕役。
眼见二人就要脱出重围,江湖衙门的师爷,慕容不孤正好赶到,轻易地拦下了山仔,独孤羽乍见慕容不孤修长的手指诡异地变成雪白时,心中闪过寒冰截脉指的念头,这种三阴至寒的指力中者血脉立断。
驭火神功虽然正是此种指劲的克星,但是山仔的功力,并不足以抵抗。
几乎未曾多想,独孤羽回身以最后的余力代山仔接下致命的一击。
慕容不孤虽然击中独孤羽一指,却也被独孤羽回敬一掌,在两败俱伤的情形下,江湖衙门里的人忙着照顾他们的师爷。
山仔也背着独孤羽逃之夭夭!
经过将近一个多月的躲躲藏藏,山仔他们终于在一个星期前,回到长春谷中
“……孩子,羽叔无法亲自带你进入魔林和鬼湖宫,你仔细记住羽叔的交待……”
山仔强颜欢笑道:“羽叔,你的医术天下第一,你一定能治好自己的。”
独孤羽虚弱道:“傻孩子,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早在一年多前,我……咳!咳……我的功力就开始逐渐减弱……消失……”
“我将一切希望放在你身上,羽叔已经事先替你打通全部穴道和经脉……你按照羽叔教你的方法练功,一定能事半功倍。咳咳……”
“其他的……”独孤羽喘息接道:“等你进入鬼湖宫,有秘笈和……图谱,你要用心学,基础最重要……羽叔教你的,全是打基础……不要偷懒,还有……一定要先找到……找到雪魂灵珠,懂吗?”
山仔含着泪点头,哽咽道:“我知道,羽叔,你放心,我会找到雪魂灵珠,练成鬼湖宫的功夫。”
“很好……”独孤羽甚感安慰道:“将这件事……当成挑战,证明鬼湖绝学的……最高境界!”
“我会的!”山仔忍不住抽噎着。
独孤羽抚着山仔的头,轻轻道:“傻孩子,要记得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人生自古谁无死,不需要难过。现在,我要你仔细听着……”
交代完有关鬼湖宫的一切事项之后,独孤羽含笑而逝,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心愿已经有人继承了。
山仔搁下竹箫,手指轻轻触抚着新坟前的墓碑,碑上赫然刻着“义父独孤羽之墓”墓碑的下款竟是“不肖男独孤山立”。
山仔手抚字迹,低声喃喃道:“义父!爹!你安心去吧!其他的事就交给我,我会找到雪魂灵珠,我会学成鬼湖绝学,我会找回你的寒玉箫和血影剑,我也会叫江湖衙门还清欠咱们爷俩的债!我会的,我发誓我一定会的!”
他脸上刻满沉痛和坚决的表情,仿佛已为这些誓言写下血的保证!
山仔最后再看一眼独孤羽的坟墓,毅然决然地大步走向山谷的出口,不再回头,不再留恋。
他暗自下决定,这次出谷后,若不能完成独孤羽的心愿,他将不再回来这座美丽的山谷了!
七天后。
山仔披散着一头长发,身着一袭青布长衫,腰间垂系着一管竹箫,仪态潇洒,却又鹤立不群地出现在宜昌城内的酒楼中。
他这身打扮,显然引起不少人的注目和议论,而他对自己引起的骚动宛若未觉地自斟自酌。
离开长春谷后,山仔便决定将所有的哀伤深埋心底,真正做到流血不流泪。
他选择和独孤羽过去相似装扮,做为迈向未来的第一步,然后,他得找回昔日的四小龙,一起去寻找雪魂灵珠。
想要要回古董等人,他势必要先到洞庭湖走一遭,找丐帮帮主理论一番。
他想到能够解救古董他们脱离苦海,心里就忍不住高兴地想笑。
“不知道古董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山在视而不见地盯着手中酒杯,微笑忖道:“我离开太原都快两年,他们一定等得很不耐烦吧!狗头那小子会不会欺负他们?”
忽然,酒楼门口出现一阵骚动,打断了山仔的冥想。
“老化子,悦宾楼这种高级的地方不准你来讨钱!”
“不能讨钱?那我要饭总可以吧!”
“不行!你少在这里找麻烦,出去!”
“哎呀!掌柜的,你何必这么霸道嘛!”
老化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唱起莲花落,想引起楼中人的注意。
店里伙计七手八脚,想将这名老乞丐赶出门,老乞丐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去,赖着不走,他口中的莲花落可没停过,惹得酒楼里的食客,个个哄堂大笑。
山仔打量这名年约七旬的老花子,虽然已是满头白得泛黄的头发,人长得瘦小干瘪,还有点佝偻,但目光中却是精神十足。
_山仔忽然心中一动,他再仔细看着这名老叫花,虽然两手空空,没拿破碗或打狗棒,可是那身破烂衣裳,全都是用麻布袋当补丁。
山仔呵呵一笑,踱步上前,拉开伙计,朝掌柜的笑道:“老板,做人要懂得敬老尊贤,你怎么可以对老大人这么没礼貌?”
他扶起老乞丐,拍拍胸脯道:“老花子,今天你遭到贵人啦!我请你吃饭,别理这些势利眼。”
山仔不容掌柜的分辩,拉着老乞丐入坐,问道:“你想吃什么,尽管叫,别客气!”
老花子瞄眼道:“有贵人请客,我当然不客气!”
他一口气点满一桌全席,外带一坛好酒,果真不客气地狼吞虎咽开来。
山仔咂嘴笑道:“乖乖!我平常都舍不得吃这么好,既然叫了,不吃白不吃!”
他老兄也不客气地举筷如飞,存心和老花子比赛谁吃得多!
一桌全席在两人埋头大干之下,不消片刻,便已杯盘狼藉,看得一旁伺候的伙计暗叫:“妈咪呀!”
老花子酒足饭饱之后,一抹油嘴,打个饱嗝道:“好爽!好久没吃得这么过瘾了!”
山仔摸摸鼓胀的肚皮,哈口酒气道:“难道你的徒子徒孙们不曾好好孝敬你?”
老花子眯起眼道:“你认识我?”
“不认识。”山仔摇摇头。
老花于哼声道:“不认识我怎么知道我有徒子徒孙?少年仔,年纪轻轻不要学说谎!”
山仔眨眨眼道:“我既不知道你姓啥名何,也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怎么会认识你。至于你有徒子徒孙的事,只要有眼睛的人,用膝盖也猜得出!”
老花子感兴趣道:“你是说你着出来的?嗯!看不出你小小子有点两步七!”
山仔乍闻如此乡土的说话方式,颇有他乡遇故知的兴奋,他不禁像哥们式地拍着老叫花的肩膀,哈哈大笑!
“老大人,想不到你也会这一套,真是黑瓶子装酱油(看不出来)!呵呵……”
老花子闻言颇乐,嘿嘿笑道:“我老大人过的桥比你少年仔走的路还多,会这些玩意儿有什么稀奇。倒是你小小子居然懂得也不少,挺合我胃口的,我问你,姓独孤的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何仿冒他的招牌?”
山仔瞅眼道:“你和姓独孤的又有何关系?你凭什么说我仿冒?”
“呵呵!”老花子有趣道:“你这是以子之矛,攻于之盾嘛!好吧!我先透露一点消息,免得你说我老人家欺负你年轻。”
“我说你仿冒,是因为这样子的打扮,是病书生的独家专利;至于我与他的关系,看到我,他还不敢摆脸色给我看!”
山仔轻哼道:“天底下还没有病书生不敢的事!由此可见,你对他并不了解,关系自然也就不深,对不对?”
老花子咧咧嘴道:“深不深只有他心里有数。你呢?和他有啥芝麻绿豆大的屁关系?”
山仔神秘道:“如果我说,我姓独孤,你相不相信?”
“你?”老花子指着山仔,怀疑道:“你说你姓独孤?哈哈……”
老叫花爆笑道:“我不信,哈哈……”
山仔耸耸肩道:“不信就算了!既然你不信,其他的也不用多说。”
老花子止住笑声,半信半疑道:“瞧你正经的模样,你真的姓独孤?”
山仔越是懒得辩解,老叫花反而相信他。
老花子正色问道:“你叫独孤什么东西?”
“独孤山!”
山仁笑得非常愉快,他很高兴有机会用到这个令他感到骄傲的名字。
“独孤山?!”老花子搔着白发,喃喃自语道:“奇怪!独孤小子没有儿子呀!”
“义子可不可以?”山仔提示道。
老花子恍然大悟,拍着额头道:“哦!你就是最近和病书生混在一起的山仔?难怪你叫独孤山,有理!说得过去!”
老花子接着皱眉问道:“独孤羽呢?这小子跑哪里去了?我听说他栽在江湖衙门手上,却在离开江湖衙门时,整得对方鸡飞狗跳,现在江湖衙门可发出江湖拘捕令,要格杀你们两人!”
山仔淡然反问:“你是谁?”
老花子眨眼道:“我?!敢情你真的不认识我呀!”
“废话!”山仔道:“知道我还问你干嘛!”
老花子呵呵笑道:“听过湖里青龙没有?”
山仔讶然道:“你是乞丐头?太老了点吧!”
老花子黠笑道:“我以前曾经是乞丐头,现在就如你说的,太老了点,所以改行做乞丐头的师父!”
山仔嘿嘿笑道:“原来你是被篡位下台的老乞丐头呀!”
“胡说!”老花子佯怒道:“凭我逍遥丐仙胡一吹的本事,谁能篡得了我的位!”
山仔眨眨眼道:“胡一吹?原来你的本事是……胡吹?!那当然没人能篡位!”
老花子胡一吹瞪眼道:“少年仔,说话要懂得敬老尊贤!”
山仔扮个鬼脸道:“开玩笑的嘛!你生什么气,不过,你为什么要下台,不干乞丐头?”
胡一吹淡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我这老头子年纪大了,若不退位,岂不是影响年轻人的发展。更何况,我只想做个逍遥神仙,乞丐窝里那些大小琐事,自然就交给我宝贝徒弟去处理,我才能乐得清闲呐!”
山仔谑笑道:“你倒是懂得摸鱼!”
胡一吹笑道:“还好啦!至少没摸到过螃蟹或甲鱼就是。现在你可以放心告诉我独孤小子的下落了吧!还有,你请我吃这顿饭可是有什么目的?”
山仔神色自如道:“义父在长春谷,以后就由我代替他办事。”
胡一吹并未想到山仔话中别有涵意,点点头道:“连江湖衙门的地牢都闯得出来,难怪他放心你一个人在江湖上四处游荡!”
山仔抛开落寞的情绪,搓手笑道:“我请你吃这顿饭,本来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居然中的头奖。既然你是乞丐头的师父,这件事找你可就更好办!”
“什么意思?”
胡一吹闲闲地剔着牙,扬起眉头询问似的瞥了山仔一眼。
山仔轻松道:“我要找丐帮理论,要你们还我一个公道,如果堂堂天下第一大帮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我就要篡你徒弟的位,换我来当乞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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