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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xiaocao

[玄幻小说] 鬼吹灯2 第二卷 南海归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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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3 19:06: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四章 水深火热

 潜水小队到了此处几乎已是筋疲力尽,好不容易撑到减压线附近,忽地水流一乱,那头出没犹如幽灵般的灰背白腹大鲨鱼,突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它想要钻进石柱间咬人,但躯体庞大难以入内,只好掉头绕开,围着石柱群打转。它快速游动卷起的水流之下,原本就已经倾斜倒塌,互相叠压的废墟,顿时在水中摇摇欲倒,上面的石块砖砾不断滚落,白鲨也被掉落的石块所惊,显得极为狂躁,鲨体扫到了废墟边缘,粗大的石柱摇动一阵,便缓缓倒向了水中。

  狂鲨袭来,硕大的躯体正好撞在一根石柱上。我们藏身的海底石柱群,本来就是一处危如累卵的废墟,在水下日以继夜地饱受暗涌冲击,此时受到冲撞,边缘的一根石柱当即便倒塌下去,砸在了玛丽仙奴号沉船的船身上,激起了水底的滚滚泥沙。

  漆黑的水底涌起一片灰蒙蒙的烟雾,惊得沉船墓场里的鱼群争相逃窜。它们这种逃是属于没头没脑地乱兜圈子,没有任何目的性,有许多水族就依靠在沉船和遗迹形成的复杂地形中藏匿,此刻被水底的震动惊了出来,附近的鲨鱼趁机对它们大肆追逐。这水里就像是开了锅,一片接一片的鱼群如同电闪星飞,在我们周围掠过,使人眼花缭乱。

  最大的那条灰背白腹巨鲨在水中打个盘旋,又朝着石柱群游了过来,我见狂鲨来势凌厉已极,鲨口中无数利齿已经近在眼前。外围的几根石柱倒塌后,潜水小队已经失去了这道防御屏障,我只好推着古猜,让众人游进石柱林立的遗迹深处,同时抬手向那巨鲨射出一枚鱼箭,大鲨鱼被迎面的快箭射个正着,在水中翻了两翻,拖着一缕血水再次冲来。

  此时我们已借机游进了石柱林立的废墟中央,在横竖支撑倒塌的巨石孔隙之间穿梭,向水面迂回,发现鱼箭的毒性尚不能当即放翻巨鲨,只好主动回避,寻得石缝处藏身。堆积得如山如林的巨石遗迹,越是往深处去越是密集,中间混杂着许多沉船的碎片以及老蚌螺甲,这些无生命之物组成的水底密林,组成了纵横交错的天然障碍,巨鲨也一时奈何我们不得。

  可是有些体形细小的青鲨则无孔不入,寻找一些空隙钻入水下废墟。我和Shirley杨等人应接不暇,远处的用鱼箭射杀,离近了古猜便以刮蚌的利刃在水中搏杀,一时之间四周的海水尽被鲜血所染,我们被大群鲨鱼团团围困在了石柱林里,难以抽身浮出水面。

  我们逐渐被鲨鱼所迫,退到一处数根石柱并立的死角之中。我帮Shirley杨装填鱼箭,她用两支液压鱼枪轮番射击,将从巨石空隙间游进来的鲨鱼射杀,没用多久,十几支分水箭用了个干净。我扔掉空膛的鱼枪,抓住Shirley杨递过来的呼吸管换了口气,只见古猜正躲在一处巨石的豁口下,待有鲨鱼从头上游过,便瞅准机会用弧刃刀戳入鲨腹。青鲨游动速度极快,迅疾猛恶,在中刀之后惯性仍是不减,一条接一条,不断被龙户古猜开膛破腹。

  古猜手中的弧形短刀,是件名副其实的水下利器,从柄至刃连为一体,铸满了龙鳞古纹,形如寒钩弧月,刃头异常的宽大锋利,加入了三分精钢和一分熔金淬炼,是蛋人在水下刮蚌屠龙的分水匕首。这柄异形刀的历史,可以追溯千年以上,是历代蛋人首领的专用之物。此刻握在龙户古猜手里,连宰了数条恶鲨,刃口丝毫不损,刀锋上也并不沾留半点血迹,古猜身旁的海水都被鲨鱼内脏和血水搅浑了,可龙弧短刃在幽暗的水中寒光大盛,污血浑水竟是遮掩不住它发出的刀光。

  胖子则候在距离古猜不远的地方,见到没死透的鲨鱼,就用潜水刀将其彻底了断。不过有些青鲨极是悍恶,即使肚子被刀划开长长的口子,仍然到处冲突撕咬,水中情形乱成一团,分辨不清是鲨血还是人血。

  我用Shirley杨的水肺吸了一大口氧气,和她同时拽出潜水匕首,加入眼前这场人鲨肉搏的混战。潜水员用匕首在水底对付鲨鱼,绝对是一种疯狂的行为,无异于自寻死路,在一般的情况下连片刻都难支撑,我们只不过是仗着地形优势,接连杀了数条凶残的青鲨。

  可死战之下,虽能勉强应付一阵,却也由于水中血腥太浓,将更多的鲨鱼引了过来,其余被狂鲨追逐的那些水族如遇大赦,又纷纷钻回水底沉船墓场的藏身处。我们这支潜水小队则成为了众矢之的,在被鲜血染红的水里以命相搏,稍有些许松懈,便难逃“鲨吻”。

  如果此时想直接浮上水面,就会失去石柱群的屏障,在水中面临腹背受敌的险恶情况,可在水下浴血恶战,也只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饮鸠止渴。我们水肺中的氧气都即将耗尽,而且人力终究有其极限,几分钟之后不免人人都会命丧鲨口。

  归墟中的海水并不平静,倒塌的石柱激得水下暗涌频频出现,海水涌动,把一片片血水冲走,可随后又有新的鲜血将海水染为浑浊。被开了膛却未当场毙命的鲨鱼,拖着一团团肚肠挣扎翻滚,一旦游出废墟的死角,就立刻被其他的恶鲨咬死分食,水深处也不断有一线线血水浮上。此处距离水面虽然很近,但血水渐浓,反把水面上的光线都遮蔽了。这一刻我们如同置身血海,眼前全是血污和成群涌来的鲨鱼,加上海底遗迹的阻拦,直围成铁桶一般。

  眼看众人渐渐不支,我不禁暗自叫苦,再不突围而出,恐怕就要陷在此处了。正在这时,一阵水涌带去了附近的污血,我无意中见古猜在水中的动作开始迟滞起来。一条鲨鱼如梭行电闪般穿过石柱缝隙,从他面前掠过,古猜胳膊和手上已经满是鲨鱼内脏的黏稠之物,刚被水冲掉一层便又涂上一层,不由得手也脱滑了,他想举刀刺向从身边游过的恶鲨,可筋疲力尽之下,连握着龙弧短刃的手都脱了力,险些把短刀掉落,再也施展不得。他这一慢不要紧,那条在血腥中红了眼的鲨鱼可是丝毫不留情面,在水中转了半个圈子,便咬向赤裸上身的古猜。

  我心中大叫不好,险些喝进几口咸腥的污水,这回古猜要玩完了。虽然我和Shirley杨离他不远,但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想去相助,却无论如何都难以办到,而离古猜更近的胖子,此时正将“潜水刀”插在一头半死青鲨的腹中,情急之下竟是难以在鲨鱼体内拔出刀来,身体随着挣扎翻滚的青鲨在水里盘旋,他自顾不暇更是无法相救。

  可也该着古猜这龙户命不该绝,那条恶鲨的“鲨吻“在即将触到古猜身体时,突然掉尾甩头游向远处,像是在逃避什么灾难一般匆匆逃遁,这时我和其他三人全都有点懵了,不知道水中发生了什么异常变化。但水族鱼龙之属居于海底,它们对水下危险的感知远远超过人类,只见四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浮上许多翻着白肚的死鱼,死鱼都是突然从水深处被潜流带上来的,原本漆黑的水下,猛然间发出暗淡的光芒,刚才石柱遗迹坍塌之处的海水翻涌沸腾,在我们这里都能感受到那一股股强烈的灼热水流。

  大概是石柱和沉船压垮了某处水底热泉的泉眼,船老大阮黑在生前曾说他在海底见过热泉,大部分属于间歇喷涌,多在海底山涧深渊之下,其灼热程度超出陆地温泉百倍。百倍之说也许言过其实,但看到水底浮上来的成群死鱼,便知海底热泉太过厉害,若是有人离得近了,即使穿着金属橡胶等耐压材料的重型潜水服,也得被当场活活烫死。

  龙火烧海般的热泉虽然厉害,却只是局限在水底沉船坟墓的几处深涧里,沸水向上一涌,已自减了数分灼热,并且带动了数股极强烈的潜流涌动升腾,死死纠缠不放的大群鲨鱼,顷刻间不是四散逃开,就是在慌乱中窜入沸热的暗流中,被烫翻死掉。

  我们此刻已距水面不远,被升腾的海水一冲,立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身不由己地向上升去,相互坍塌叠压的石柱上方,正是破损漏水后搁浅其上的海柳船三叉戟号。没进水里的船底铜板装甲,大部分已被撞得脱落,船底被石柱戳出几个大窟窿,众人一时遭到滚热的潜涌冲击,舍命搏浪,从隔水舱的几个窟窿里穿过,钻入了被水淹没大半的底舱里。

  我头部出水,在黑漆漆的船舱里深深吸了几口空气,脑部被热流和窒息产生的缺氧感觉略有好转,摸到舱中的货箱,用尽力气爬了上去。漆黑的底舱里有几道潜水手电的光芒晃动,我顺着光线依次找到了胖子和Shirley杨两人,我们三人都像刚从热锅里捞出来似的,全身都冒着蒸气,好在离深涧中的热泉距离较远,又有潜水服裹着,才没被烫伤,但受了一场虚惊,爬上货箱之后都已上气不接下气。

  我一看潜水小组中唯独还少个古猜,急忙强打精神,把挂在胸前的手电简扯下来,举着在底舱的水面上乱照。我和胖子、Shirley杨三人无不担心古猜,唯恐他被水流冲入死角烫成了热鸡蛋。突然发现水面上浮出一个人赤裸的肩膀,肩上文着鱼龙海水,正是古猜。我赶紧喊了一声,和胖子一同伸手把他拽住,像拖死狗一样把古猜从水中拖了出来,只见他全身脱力,双眼紧闭,仅有一息尚存。

  我见古猜面无人色,生死不知,焦急地推了推他的肩膀,想把他从昏迷中摇醒,胖子抹一把自己脸上的水,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他在水底半天也没能说话,憋得不轻,也跟着我招呼古猜:“古猜你要死了你们龙户獭家可就绝种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要死也得将来到法国娶了媳妇生了娃再死不迟……”

  这时Shirley杨也几近虚脱,她把呼吸调整了一下,也急忙过来查看古猜的情况,探了探他的鼻息和心脉,才放下心来,告诉我和胖子:“别担心,他呼吸平稳,并没有呛到水,只是全身神经和肌肉紧张过度,又脱了力,没大碍,先让他休息一会。”

  我听Shirley杨说古猜没事,悬上半空的心总算是又落了地,刚才难免有些急糊涂了,跟着坐倒在地。这会儿还不到可以喘息休整的时候,“南龙”缥缈的海气和行脉,在古风水术中是最复杂难辨的一门,“形势理气”皆蕴藏在断断续续的混沌虚无之中,今日身陷海眼,方才逐渐明白处境之危险离奇,实为平生前所未有。这深处海底的一片“归墟”,全凭龙脉中的海气凝结,保不准悬在上面的海水,在什么时候就能将鲸腹般的海底洞窟压垮,到时还会再次产生海陷的灾难,既然已经得到了“秦王照骨镜”,那就一刻都不该在此多耽,就算海水暂时不会倒灌下来,只要船下的这片遗巨石迹塌了,留在三叉戟号的底舱也有危险。

  想到这里,我咬着牙爬起身来,对Shirley杨和胖子说:“乡亲们早撤了,粮食也转移了,我看咱们也赶紧撤。”说着话便招呼胖子抬起古猜,我两人刚伸出胳膊,就见货箱下水花翻动,那尾在沉船里便盯上了我们的巨鲨,也被热涌逼迫在水中兜了个来回,最后竟跟我们前后脚钻进了底舱,突然间张鳍鼓水,浮水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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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3 19:06: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五章 猛鬼出笼(上)

  海柳船的底舱比不得先前那艘游轮,舱窄水浅,这条体形巨大的恶鲨一游进来,整个水位都跟着增高来一大截。我弯着腰站在货箱顶,当时就觉得海水没过了脚踝,货箱晃动着就要倒入水中,刚刚疲于奔命,才从险恶的水底废墟中脱身不久,未得片刻喘息,便要再次面临生死存亡的残酷考验。

  舱底漆黑的水中灰白色影子晃了一晃,一排货箱被鲨头撞得轰然倒落水中,胖子最先立足不稳摔了下去,我在货箱顶上脚底一空,也跟着翻身跌倒。在落水的瞬间,抓起了古猜那柄刮蚌的龙弧利刃,这时正看到Shirley杨在水里拽住古猜,竭力拖着他向后躲避。那巨鲨鳍翅鼓动,鲨体半浮出水面,大口中森然的排排利齿,径直向她咬了过去。

  我见Shirley杨和古猜所处位置正迎着鲨口,半身陷在水里,脚下踩着倒塌的货箱,面对狂鲨避无可避,只需鲨头从水中向前一跃,就能轻易将她二人咬住。此刻我哪还顾得上自己东躲西避,抬手举刀,狠狠刺向灰背白腹的狂鲨。蛋民头领刮蚌屠鲸的利刃好生了得,只听“刷”的一声轻响,龙弧短刃锋利宽厚的刀头直戳入鲨脊,如切豆腐一般割出米许长的一条口子,溅得我满头满脸都是鲜血。

  鲨鱼被“龙弧”割了一刀,血如泉涌,但伤口虽深,却不致命,仍然试图暴起伤人。我见一刀没能将它宰了,趁着位置顺手,又挥刀在鲨鱼身上连刺数刀,那边的胖子也抽刀在鲨鱼最柔软的鲨腹上乱捅。这头狂鲨也是龙游浅水,活该它倒霉,置身在狭窄的货舱中,就好比是一艘搁浅了的快船,尚未来得及施展,便已在一阵乱刃中吃了百十来刀,眼看是不能活了。

  百足之虫,虽死不僵,巨鲨躯体奇大,虽然全身都被刺成了筛子,血流如河,但它兀自甩尾摇头好一通扑腾,将底舱内的几个货箱撞成碎片,最后对准了古猜和Shirley杨奋力一扑,却撞了个空,轰隆一声,鲨头撞破了底舱中的舱板,全身是血的巨鲨滑入水里。肚皮上翻,再也不能动了。

  Shirley杨刚拖着古猜躲过狂鲨出水扑击,见这巨鲨终于毙在当场,她体力透支,心里稍微一松懈,立刻就有些站立不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倚在被鲨头撞破的舱壁上喘息。我有些担心她刚才在混乱中被鲨鱼伤到,便举起手电筒来向她照了照。眼前到处是血,难以分辨是鲨鱼的血,还是有人伤了流出来的。

  此时Shirley杨已经说不出话,只对我摇了摇头表示没伤到。找见她没事,长吁了口气,正要收起手电筒从水中爬出来,却突然想起一事,这底舱中有道夹板层,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不能泄露出来的秘密。我先前在海上想要看时,被船老大阮黑要死要活地拦住才算作罢,底舱里隐秘夹层的位置,岂不正是被鲨头撞破的所在?

  我心中一凛,正要告诉Shirley杨别留在那破了个窟窿的舱壁跟前,可话还没等说出来,Shirley杨似乎也已经发觉她身后有异,回头看时,一只沾满了黑水、仿佛是在腐烂后已经干枯萎缩的手臂,正好从破洞中探了出来,出其不意地搭在了Shirley杨肩上,只听隐秘的夹舱里忽然传出几个人嘀嘀咕咕的说话声。

  底舱被水泡了将近三分之二,舱中又到处都是我们无法带走的装备和补给物资,人入货舱,如果不伏在货箱顶上,便只能在水中露出肩膀以上的部分,行动极为不便。此时见夹舱的破洞中落出一只黑手,那手干枯得几乎就剩下骨头了,一动就往外冒着一股股黑水,搭在了Shirley场未及卸掉的潜水携行袋上。底舱夹层内像是有几个人嘀咕着在说话,在漆黑的船舱中听到那些声音,没办法不令人毛骨悚然。

  我用潜水手电筒照个正着,水下的照明设备本身不适合无水环境,但还能凑合着有个亮,就在昏暗不清的光束中,我大叫一声:“小心!”却发现为时已晚,赶紧和胖子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趟着水赶将上去。

  这时Shirley杨肩头像是被一只怪手钩住,她急于脱身闪开,不料这层舱板被鲨鱼撞得破损严重,脚在地上一撑,反倒撞在了一只陷在底舱的货箱上,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身体自然而然地向后缩去,正好卡在了夹层的窟窿里。眼看要跌进夹舱,她应变奇快,反手就将潜水刀钉在舱壁上,立刻将身体向后的势头阻了下来,她再想要起身摆脱,但夹舱里又伸出另一只满是黑色腐液的人手,搭住了她另一边的胳膊。事出突然,她不免吃了一惊,身上的各种装备反倒在舱壁破损处挂得更紧了,如此一来,她在舱壁前如履薄冰,再也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可身体还是一点点陷人舱壁后的夹层。

  我看到Shirley杨身边的古猜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懵头懵脑地不知发生了些什么,急忙对他大喊,让他快帮Shirley杨解围,边喊边在水中连滚带爬地向他们靠拢过去。古猜听到我的喊声,回头一看身侧,才明白过来几分,以为舱壁中有僵尸要把Shirley杨拖走,他在陆地上远不比在水下灵活慓悍,手中又赤着拳头没有家伙,情急之下,竟然张口去咬挂住Shirley杨的怪手。

  古猜连咬带扯,Shirley杨趁势起身,用潜水刀割断了身上的潜水绳和携行袋。可古猜却用力过猛,一条腿陷进了夹舱里,似乎里面有种力量在拽他,一时被缠在舱壁脱身不开。此时我和胖子赶到近前,胖子一边抱住古猜往外拽,一边对我叫道:“这船舱夹层里怎么会有粽子?是不是以前阮黑当蛋民活不下去了,在船上谋财害命,做过板刀面和馄饨的买卖,将死人藏在船里了,现在可好,人家诈尸了要爬出来讨还血债,却让咱们给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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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3 19:07: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五章 猛鬼出笼(下)

我心想在海上处理个死尸,直接丢到海里喂鱼也就是了,根本犯不上把尸体藏在底舱的夹层里,这艘海柳船里边怕是有什么别的东西,也未必就是僵尸,而且就冲阮黑等蛋民对海事迷信虔诚的那一套,我就敢断言他绝不敢在船里藏死人,先甭管是什么,拽出来看看再说。

  我和胖子胡乱猜测,手底下也丝毫没闲着,与Shirley杨上前动手相助古猜脱身。将他扯开后,夹舱窟窿中便没了任何动静,船下深水处沸涌而出的暗流消失,底舱水位也随即降低了许多。我让Shirley杨把手电筒和一切能发光的设备集中起来,都对准夹舱,然后用手里握的龙弧短刀在舱板上一阵切割,顷刻就把整块夹舱的挡板都撬了开来。底舱的这段夹层非常窄小,里面仅有不到半米宽的空间,挡板一掉,就见得夹层里黑漆漆的一团事物,表面粗糙不堪,满是大小不一的蚀孔,原来是一大片生在古海柳化石上的海石花。

  海石花上倚着一具白花花的人骨,身上没有一个布丝,八成早已烂没了。这副白骨骷髅裹在海石花里一动不动,顺着身体骨骼关节和头骨上的眼窝鼻孔,不停地往下滴着黑水。这些浓黑的液体,就像是古墓棺椁中的积液,不过无臭无味,似乎都是从海石花中流淌出来的,积到舱底后,又慢慢渗入海柳之中。

  黑色的海石花上,爬进爬出的有数十条半像鱼、半像虾的生物,上半部分像是鱼,有鳞和鳍,鱼头圆滚滚的十分光滑,下半部分则像虾,有甲壳和螯,它们似乎在海石花里安了家,不时去舔死人骨头上的黑水,咝咝哈哈吸吮着,显得十分贪婪,被手电筒的光束一照,就纷纷掉在地上,以头撞击舱板,发出“咚咚咚”的磕头声,又像是庙里和尚们敲的木鱼,口中咯咯有声,就像念咒念经一样,不知在叨咕什么。

  我和Shirley杨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这夹舱里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在各种手电筒的光束下,那片海石花中突然有片阴影动了起来。我们四人都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只见海石花丛中,有一片人形阴影如在水波倒影中微微颤动,仿佛呼之欲出。

  我心想:“三叉戟号被英国人收购改装开始,阮黑便一直在船上帮忙,古猜跟了船老大阮黑那么多年,也许知道这像海石花一样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可看了古猜一眼,他显然茫然不知,脸上还有几分惊慌的神色,以为海石花中会有幽灵爬出来,指着那夹舱对我说:“鬼……鬼呀……”

  我抬手按住他的嘴,别他妈胡说八道,难道不知道有些东西不经念叨?你说得越多,就算本来没鬼,早晚也变有鬼了。航海行船的门道只比盗墓的多,不比盗墓的少,也许夹舱里藏着的海石花,以及这些会磕头的怪鱼,是某种秘密供在船上的神龛。船老大确实会经常在船上摆些乱七八糟,只有他们自己认为吉利的东西,不过为什么在海上既不能谈起,也不能用眼睛去看呢?改装海柳船的那批英国探险家之死,当真和夹舱里的东西有关吗?

  Shirley杨说:“咱们都不识得这些东西,可刚才这骷髅似乎拽住了古猜的腿,现在却又不动了,海石花里模糊不清的人影不知又有什么古怪,我看凡事皆需小心才好,如今已经弃船,还是别再理会这暗藏的夹舱了,尽快离开为好。”

  我对Shirley杨说:“咱俩又想到一块去了,我也觉得这海石花不太对劲,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到上面取些炸药来,将它彻底炸毁,以后就眼不见为净了,省得我还要老惦记着它,走哪都放不下。”说罢我拽着古猜,就想带众人走上甲板,会合留在上面的明叔和多玲,等拿了炸药再来炸了这古怪无比的海石花。

  不等我们转身离开,夹舱里如同磕头念经般的怪鱼,却突然停了下来,鱼口张合,吐出一粒粒乌沉沉的珠子,虽只有指甲盖大小,但漆黑锃亮,用手电简照上去,顿时泛出一团罕见的异样光晕,我心中惊呼一声:“黑的!”

  南海中晶莹璀璨的月光明珠价值不凡,都是螺蚌受阴精月华所感,由珠囊中不断分泌出珍珠质,才由无质化有质,孕出海中精魄凝聚而成的奇珍。其中应月而生者,有银、白、淡黄、粉红之别,尤其以光华皎洁胜月,灯灭后可光照百步者为最上品,但是比这种月光明珠更胜一筹的,是海中最为罕见的“黑珍珠”。谁也没想到以海石花和人骨为巢的怪鱼,会口吐黑珍珠,不由得都停下了脚步。

  不过别说是我和胖子这伙极少出海的摸金校尉,就算蛋民龙户,也没几个真正有幸见识过黑珍珠,只听明叔说起过,黑珍珠在蛋民口中称“乌璆①”,是可遇不可寻的海底异宝。可我觉得十分奇怪,世上生物,很多都有内丹与结石,比如牛黄、狗宝、驴石,我和胖子就亲眼见过老黄鼠狼尸体中有红色肉瘤般的内丹,都是有意或无意中吞吐日月精华而生,但这些东西都不如海中老螺老蚌的月光明珠。

  大海大湖中的鱼活得年头久了,也能对月戏珠,不过“乌璆”神物,非是鱼龙之类所能凭空化出,唯有一种非常特殊的老蚌才会孕出此物,但要说眼前这些鱼珠不是“乌璆”,又会是什么?

  胖子紧盯着舱板上的黑珍珠,使劲揉了揉眼睛,喜道:“胡司令,我记得咱俩当初穷的时候,就他妈跟白毛女在深山里盼解放似的天天望眼欲穿,不盼别的,就盼着能摸着狗头金发得一笔横财。这回出海真不知烧对了哪炷高香,刚弄到身南洋佛爷的行头,这些小黑宝贝儿又自己赶着送上门来了,不是富贵不逼人,咱还客气什么……”说着他就伸手去捡“乌璆”,捡一颗就念叨一样,“胖爷在太平洋开的游艇……这是加州的别墅……这个嘛……是他妈胖爷在美国的小妹子……”

  看到胖子那副掉进了钱眼儿里的样子,我心中一动,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凝神回忆,我是想到了死去的阮黑,蛋人那种贪婪忘死的本性——也许说是贪婪并不恰当,而应该说是一种习惯或是约定俗成的规则。在他们历来的传统中,凡是遇到龙穴,必定都是采到尽为止的“死采”,从来没有留下一些的观念,属于见蛋不要命的亡命徒,既然如此,那老蛋民阮黑,为何不取了这底舱里暗藏的乌璆?除非……

  正念及此处,刚要在脑子里转过这个弯来,Shirley杨却先我一步想到了,她急道:“胖子快别拿了,这些东西恐怕不是海底的乌璆!”但胖子并不在乎,仍然把剩下的几粒黑珍珠都捡了起来。

  这时古猜指着被撬开的秘舱夹层:“胡大哥,有鬼,你信我,真的有鬼呀……”他的中国话发音并不像阮黑那么清晰准确,会的语句也不太多,有些想说的话常常表达不出来,急得只是跺脚,翻过来调过去去的直说有鬼。

  我只顾看着胖子,防止他忙着捡青头时会出什么意外,随口应付古猜说:“我信你个蛋,就会胡说八道,有什么鬼?海里只有蛋没有鬼,我真想不起来上次见鬼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可蛋炒饭也当真有年头没吃过了……”虽然说话没走脑子,但在反射神经的作用下,我还是和Shirley杨顺着他的手望了一眼。海石花丛中那团模糊不清的黑色人影,已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清晰起来,五官轮廓均已显现,但如同水中倒影,辨不清是男是女。那鬼影似乎是片深黑色的海水,在固体的海石花和海柳之间飘忽不定,突然流进了那堆死人骨头中,骷髅头深陷的眼窝里随即淌出黑水,像是头骨里涌出两行漆黑的泪水,冤魂恸哭。我似乎感觉到整艘海柳船都已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看来形势不妙,从底舱破了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注定了无路可逃,立刻便要重蹈那伙英国人全军覆没的覆辙。

  海柳船是艘文物般的古船,据说后来还一度被海匪使用过,船体虽然经过数次大修和改装,但主体结构仍是最早的那些海柳,一直沿用至今,前两年由英国人收购并进行改装,此船在珊瑚庙岛的一段时期里,蛋民阮黑和当地几名渔民,被雇来专门对海柳船进行维护保养,并参与了改装作业。

  (注:璆,音qiú,古指美玉。龙穴,指有蚌珠的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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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3 19:07: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六章 死水不藏龙

  英国打捞队花了很大的心血改装海柳船,意图进入珊瑚螺旋海域捞青头,谁料到尚未出师,就全部死在了海柳船的底舱里。珊瑚庙岛的岛民们对此事讳莫如深,包括黑市商人掰武在内的大多数岛民,都不知道此事的详情,只有阮黑似乎知道一些底细,可现在他已经死了,我们不可能从他嘴里再得到什么讯息。一旦遇到了藏在底舱里致人死命的东西,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可到海里捞青头是何等险恶的营生?怕什么偏就来什么,鲨头撞开了隐秘的舱板夹层,一股毫无生气的黑水,从舱中死人头骨的眼离里流了出来。我忙把蹲在地上的胖子拽起来,急忙向后退了几步。

  此时水位减退,舱底的水面仅过脚面,可一走动起来,还是要“哗啦哗啦”地淌着水,而且归墟中的水位并不稳定,时起时落毫无规律。我见势头不对,若是留在底舱里,多半会和那伙英国人一样死得不明不白。英国打捞队中,有不少探险和航海打捞方面的专家,他们的经验之丰富,装备之精良,尚且在此丢掉了性命,想来定是事发突然,猝不及防。

  我和胖子等人连退了数步,只见海石花中的阴影化作黑水流出,我们身上装备的几盏潜水手电,以及身前的防水灯口同时闪了几闪,灯光似乎受到了干扰,忽明忽暗,发出一阵“刺啦刺啦”的短促响声。不同于强光探照灯,潜水手电的电池供电最大电压规格只有“3.8V0.5A”,实难想象石英灯泡里会发出这种动静。

  手电筒的光束时亮时暗,晃得人双眼发花。见黑暗的底舱中光影恍惚,我急忙在手电筒的灯头上拍了几下,光束才得以稳定下来,但是灯口里的石英灯泡似乎损耗过度,照出来的光亮比先前暗了许多。

  底舱内光线微弱,我感觉脚底下的水中生出一阵阵寒意,似乎躲在船舱里的东西遁在水中,随时都会像水鬼扯人腿脚一般,伸出鬼手拽住我的脚踝。也许是由于昏暗中看不清楚,这种感觉竟然越来越强烈。对于“水”的恐俱一时难以抑制。

  我和胖子四人都战战兢兢,接连退了几步,后背已经顶到了堆起来的一排货箱,再也无路可退了。古猜有些怕鬼,自是慌了手脚,想要夺路而逃。我赶紧将他扯住:“别妄动。”黑灯瞎火的能往哪跑?现在既然撞上了,倘若底舱里当真藏匿着什么猛鬼凶灵,在此处如果没个了断,就算逃离这三叉戟号也会被继续纠缠,像丧家之犬、漏网之鱼般乱逃乱闯,必定糊里糊涂地平白送掉性命。

  其实在目前的处境里,我对是逃是留难以判断,只是抱定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基本原理,在未确定能否安全逃出底舱之前,不能轻易拿众人的性命冒险。手电筒的光线太暗了,在不见天日的底舱中已难有作为,不能再指望它们了。我在潜水包里一摸,拿出仅剩的一枚磷光筒。

  自打做了摸金校尉,出于职业习惯,我对照明器具非常依赖,唯恐带得不够。磷光筒里全是白磷,在水下可以用来照明,光线强烈远超荧光,所以在水上的环境中并不适用。手电筒坏掉后,我急于取些光亮,只好把磷光筒取出,拉动套环,扔进了底舱几厘米深的水里。

  白磷在水中立刻皆出刺眼炫目的亮光,虽有舱底的水质阻隔,我仍是觉得眼前一阵刺痛,在使人头脑发胀的惨白光亮中,只见海石花中流出的黑水,正在自聚成一片近似人形的鬼影,黑水浮动正好阻住了通往上层船舱的去路,有几条以头撞击舱板的怪鱼,被舱底黑水卷住,在无声无息之间,伏地而死。

  顷刻间几条磕头如捣蒜的怪鱼,就仅剩下遍地零乱的死鱼,这些怪鱼离开了水也并未毙命,但被那股黑水一触,都死得好生突兀,底舱里顿时静了下来,鬼影般的一片黑水,如同在水中浮着的一块黑布,飘过倒在舱底的白鲨尸体,不声不响地朝我们浮了过来。

  我见黑水从露出水面的鲨鱼尸体上蹿过,暗叫一声不妙,它要是仅能存在于水里,我们尚有生机,可它既然能脱水而出,附着舱板死鱼移动,我们又能到哪里躲避?四人只得发一声喊,赶紧向外散开躲闪,白色的磷光中,黑漆漆的一片污水忽地从舱壁上立起来,飘上了顶棚,船体内所有用海柳结构的部分,都向外渗着污血般的黑水。

  胖子跃到存储给养的木板货箱上,对我叫道:“胡司令。快取铜镜照它!”我东躲西闪也爬上了一处木箱,听到胖子的喊声,伸手摸了摸装有秦王照骨镜的潜水携行袋,冰冷坚硬的铜镜就在其中,可从海石花里流出来的这股黑水非比寻常,铜镜仅能压尸,如何能够对付这股幽灵般的死水?

  我见黑水涌上了天花板,门前闪出了空隙,便对Shirley杨一指舱门,让她趁这机会赶紧带古猜出去,我和胖子先想办法在这拖延片刻,Shirley杨不是那种喜欢较真的人,她应该明白底舱地形狭窄,都留在下面非但施展不开,反而容易受到地形限制出现意外,于是立刻捉了古猜的手臂,拉住他跑向舱门。

  顶上的黑水竟似有知有觉,感知到Shirley杨和古猜想要逃脱,在舱板上飘过,犹如一面被狂风吹起的黑旗,径直从上落下。Shirley杨见势不好,拖着古猜打个转折,淌起一片片水花闪向底舱内侧,这样一来,刚刚散开的四人,反倒又被逼到了货舱的一侧。

  身边都是堆积的货箱,地下是条巨鲨的尸体,想从舱底的窟窿中跳入水里,就等于是自己去喂鲨鱼,无外乎是换种死法。那团黑影似乎无形无质,在舱中动如鬼魅,磷光中只觉得眼前一黑,鬼影就飘到了眼前。我知道任谁一碰上这片阴影,立刻就会心脏停止跳动当场死亡,但已无退路,也没什么东西能够抵挡。

  死到临头,我心中也不免有几分俱意,觉得后背都凉了,不过随即发觉不对,不是因为失去了生机,而被吓得心底生寒。我后背靠着的地方冷冰冰好大一片石壁,这股寒意都是来自身后,在我印象中,海柳船内并没有这么阴森寒冷的东西,顾不上回头,只用手一摸,立时醒悟了过来,没进珊瑚螺旋之前,在海中打捞起一口漂浮的石椁,内中套藏的石棺保存完好如新,材质是罕见的石镜。

  石镜是海底古木化而为石,层面光滑如镜,又得海底阴气,被海潮冲击千年万载,石中形成层层叠叠、绵延起伏的波纹,纹愈密质愈坚。青乌风水的分支淮南万毕术中,曾明确提及石能镇鬼之说,老院落旧宅子里进门都有影壁墙,一是挡住家财不漏,二是防鬼入宅。最早的影壁中皆是青石砖,后来才逐渐使用窑砖,懂得安宅之道的人家,仍是要在墙下埋石,这便是取以石镇鬼挡煞之理。

  人急了造反,狗急了跳墙,办法和活路都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给硬逼出来的。这个念头在我脑中闪现,都说摸金校尉的命是盗墓手艺人里最硬的,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身后的石镜古棺便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石棺放在船舱里,始终用来保存容易腐烂变质的物品,随着在珊瑚螺旋中大量物资的消耗使用,现在只剩一具空棺,石盖落在一旁。我看水中漂来的黑色鬼影已逼到近前,连忙同胖子两人以手搭梯,让Shirley杨和古猜攀上侧面捆扎在一起的货箱上。

  黑影般的黑水飘飘忽忽来得好快,转瞬间就到了脚下,阴森森的寒意涌动。我一扯胖子,二人抬脚跨进了石棺,那片黑水附着棺壁立起,流入了棺内。我和胖子骂了一声:“狗娘养的来得好快……”急忙抽身跨过黑水,从石镜古棺里跳了出来。舱底的磷光照不进石棺,本就阴冷的棺材中,更是阴气大盛黑潮涌动。

  我知道这片黑水若真是附在海柳船上的厉鬼,只要盖上棺盖,它就永远别想出来,当下哪敢迟疑,不等黑水再从棺中涌出,就抬起棺盖扣了上去,然后翻身坐了上去压住。石棺合扣,犹如坚甲环抱,无隙可透,只听石棺里水声呼啸,如海水翻滚巨浪怒涛,良久方才平复。

  再看四壁海柳中淌出的黑水已竭,那些坚硬的万年海柳,似乎失去了精气,瞬间都化为了接近腐烂的朽木,这艘屡建奇功的海柳船算是彻底报废了。但众人死中得活,都觉得十分侥幸,要是先前没在海中捞到这具古棺,又或是未曾将它放在底舱,今日怕是要和英国打捞队一样,不明不白地交代到此地了,不过夹舱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是鬼是物,尚且无从知晓。

  见到Shirley杨从货箱上下来,我就让她先带古猜上去,然后我招呼胖子找了几根捆扎货物的粗绳。这些绳子都是黄藤、丝棕、人发混合而成,在水中泡多少年也断不了,用它在石棺上纵横捆了几十遭,打了七八个死结。此时整艘船体海柳都快散架了,船体发出咯吱吱的声响。看样子很快就会从搁浅的石柱上散落入水,石棺也会随之沉入归墟。

  我摸了摸包里装的秦王照骨镜,对胖子一招手,我们便在摇摇欲坠的船舱里爬上甲板。水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平静如初,Shirley杨会合了明叔后,已经放下两艘小艇,明叔和古猜、多铃合乘了一艘,用白布所裹的阮黑尸体也在其中,我同胖子跳进Shirley杨所在的另一艘救生艇里。

  刚踏上橡皮艇,身后的三叉戟号就内外离心,船体变得支离破碎,船上的事物,哗啦哗啦地纷纷掉进水里,片刻间水面上便只剩下一片狼藉的碎片。众人默默无言,注视着海柳船散碎沉没,想到这艘曾经陪伴我们在海上出生入死,穿越了惊涛骇浪的船只,就此将消失在归墟之海中不复存在,念及此处心中就像打翻了五味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明叔已从Shirley杨口中得知了我们在沉船中捞回秦王照骨镜的简要经过,可看到座船残骸逐渐沉入水底,他的脸色显得很是难看:“还指望能找些东西把船修好……可现在连海柳船也没了,就剩两艘小艇,咱们身处茫茫大海之中。方圆几百海里内根本没有陆地的踪影,如何能回珊瑚庙岛?”

  Shirley杨说:“迷失在这片藏在海眼下的混沌之海里,才是眼前最大的麻烦,只有设法回到珊瑚螺旋的真正海面上,才有可能在海上寻求救援,老胡你看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看了看四周,只见海气蒙蒙,头顶上阴火在岩层中时隐时现,如同星空倒悬,身处小艇漂浮在海上,真如舟行天际,眺目极望,也看不见这片归墟之水的边际,东西南北似乎全都一样,真不知何方才是渡处。

  听到Shirley杨问我,我只有咧嘴苦笑:“这地方真够大,咱要是有只脚踏船就好了,凭两膀子傻力气想把救生艇划出去可是痴人说梦。”其实我所说的也是实情,眼下如何凭救生艇从海上逃生,以及如何从这混沌无边的归墟之海返回真正的海面,如何长时间持续地用艇上木桨划水才是首要问题,而且这小艇如何经得住时有时无的海涌?谁又知道海中还有没有吞舟之鱼?

  明叔听我这么一说,更增忧虑:“什么归墟去虚?佛经上说弱水三千,非死难渡。咱们定是掉入弱水中了。弱水就是死水,不会有出口生门,谁也别想活着回去了,可怜我那乖女儿阿香,被你们拐去了美国,今后谁还能去照顾她?”

  我对明叔说:“弱水那就是个比喻,世上哪会真有弱水?你们都别愁眉苦脸,摸金校尉除了摸金之外,最拿手的就是一个‘望’字,青乌堪舆之术专门分析拆解地理地脉。海眼是南龙海气凝结的所在,风水中说死水不藏龙,此地龙火海气之盛天下无双,要是死水,就不会有这般规摸的龙气。所以依我之见,归墟底下肯定是活水。不过这是一片令人难以捉摸的伏流,水底除了大量船体残骸和古建筑遗迹,还有涌动热泉沸水的深涧峡谷。珊瑚螺旋海域底下应该有大量的地热淡水资源,否则海水含盐量过高,也就不会有那些藏蛋的老螺巨蚌生存之所了。如果能设法摸清水脉流向,或许可以从迷宫般的珊瑚礁里潜水返回海面。不过咱们不能乱闯乱撞,现在先去从水中露出的古城安葬阮黑,稍事休整后,再从长计议。相形度势,寻找进退之路,本就是摸金校尉的拿手好戏,我这半套《十六字明阳风水秘术》,可不是天桥的把式——中着不中用。”

  我拿摸金校尉的秘术唬人,其实自己心里也没个准谱,可明叔虽是在南洋跑船发家,祖上也是在南方背尸翻窨子的盗墓贼,他也经常倒卖值钱的干尸,像什么西域的王子、沙漠里的大将军、楼兰的公主、天山的香尸,以及秦尸汉俑木乃伊……就没有他没倒腾过的,当然干尸的“名头”多半是他自己胡乱安上的,自认为也算是半个倒斗的手艺人。在普通盗墓贼眼中,摸金校尉是这行当里的元良,有通天的本事,所以一提此事,明叔还真就觉得安心了不少,目标既然确定下来,众人便分别抄起船桨,将两艘小艇在水面上划动,缓缓驶向远处。

  胖子一边划船,一边看着自己从沉船里捞上来的金表,那金表被天上月光般的龙火矿脉一映,更是金光灿烂,胖子看了半天没认出是什么牌子,就举着让Shirley杨鉴定鉴定,是不是欧米伽。

  我一看那块金表,当即想起在玛丽仙奴号中,曾在一面破碎的镜子里,看到古猜背后趴着个截金表的大胡子,那是船长的幽灵。当时水底情况混乱,除我之外,其余的人都没发现,只不过此后古猜并没什么异常,我也就暂且将这件事放在了脑后,想到此处,忍不住偷眼去看古猜。

  古猜身上受了些轻伤,他师姐多铃已帮他做了应急处理,此时他虽然疲惫,但凭着一股蛮性和韧劲儿,仍坚持帮着划船。

  我看他时,古猜正不住回头望着身后水面,我见他行为反常,立刻问他回头在看什么,古猜听到我的话,瞪着眼睛答道:“鬼啊,有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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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3 19:07: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七章 海和尚

我急忙回头望了望平静的水面,只有海涌幅度渐大,两艘小艇随着潮涌忽起忽落,却没别的异常现象,便对古猜说:“不是让你小子别再提鬼吗?又不长记性。山高必藏怪,林深易有精,到了这种地方别乱说话。”说完我要过Shirley杨随身带的一面小镜子,偷偷举起来去照古猜,但镜子太小,加上两艇在水面行驶起伏不定,又哪里看得清镜中倒影。

  多铃担心古猜,问道:“师弟,你怎地总是提鬼?”古猜同他师姐说了几句珊瑚庙岛的土语,明叔在南洋日久,能听懂不少,他听后转告我们,原来古猜说的是海柳船底舱之事。

  海柳船是以海柳为主要材料打造而成,从古到今,都没有几艘这样的船,以前连明叔都从没见过。海柳非木,但性属极阴,故此占个“柳”字。柳在古代被视为“五鬼之首”,据说用柳树叶碾汁,擦在眼皮上,在夜里就能够见鬼,它是与槐树等并列的五种性阴之树。

  古时墓葬讲究有封有树,封是指封土,树便是五鬼树的任意一种,像槐树柳树都不适宜种在阳宅的院子里,因为它们是名副其实的阴宅树,民谚有言“住家院中,莫种五鬼”,正是此意。

  无论是摸金校尉还是蛋民,都知道一个共通的道理:“名之为名,必有其因。”即便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这种最平常普通不过的人名称呼,也都是根据排行、姓氏、特征而产生的。“海柳”这个称谓,自然不是空穴来风,它除了形状似柳,更是具有柳树的纳阴之性。传说被海水淹死之人就是海鬼,海鬼们往往都会聚在海柳上,随着月光出没海面,年深日久,海柳中就凝聚着一团鬼气,触到这股鬼气的活人,立刻就会为阴寒所感而亡。

  信也罢,不信也罢,反正千年海柳里,就是存在这么一种无形无质的阴气,就像有些蚌壳里,会天然生出惟妙惟肖的佛像。海柳中的阴气也多成人形,用海柳造船航海,能穿波破浪深入外洋远海,即使遇上了惊涛狂澜,只要船上的某部分使用了千年海柳,往往能化险为夷,完全是依靠海柳中的海鬼阴气。不过海上的忌讳就是多,海柳船中必有一个秘舱,供奉海鬼。有这么一种迷信的说法,谁在海柳船上谈起海鬼,谁就会死于非命。

  供养海鬼的秘舱里,大多会放海石花,并锁以海匪尸骨。因为海柳船开到海上,船体中的海柳便会阴气涌动,船员多会莫名其妙地不断死亡,只有海石花能吸收这股鬼气。海石花附近常有一种半鱼半虾的“海和尚”,这种鱼离水也能生存,是种两栖生物,被人捕到就叩头求饶,口中咕咕有声,似是在念“阿弥陀佛”。它平时专舔海石花吸收阴气后化出的黑水,迷信的船员们认为那些黑水,是海柳中幽灵的怨气。“海和尚”是海里的菩萨鱼,鱼头里有“黑舍利“,它们在船上念佛能够超度亡灵,所以有渔民捞到“海和尚”就会立刻放生,绝没有任何渔民敢去吃这种鱼。

  而海匪的尸骨,也是海柳船上不能少的镇船之物,它可以震慑海柳中的亡灵。在南洋,这种诡异的奇风异俗数不胜数。如今海柳船几乎已在世上绝迹了,诸如此类匪夷所思的禁忌不能尽信,也不可不信。那伙英国打捞队,偏不信这分邪,打算捉几只“海和尚”出来做标本,结果犯了忌,被海柳中的阴气所侵,平白断送了大好性命。

  明叔风闻过一些,不提真就忘了,而且只知道个大概,却从没亲自见过,这时古猜把阮黑以前告诉过他的一些事讲出来,众人方才知道一二。古猜对此深信不疑,他始终认为师父阮黑死后,鬼魂附在了底舱的海柳中,当时虽是又惊又怕,但现在离船而去,又不免依依不舍,不住回头张望,想看看水里的海鬼中是否有师父阮黑。

  说到此处,多铃和古猜又一齐落下泪来,二人放下木桨抬手抹泪,他们的那艘小艇顿时慢了下来,我趁机又用镜子去照古猜的背影,正要细看,手里的镜子却被Shirley杨拿了回去,她低声对我说:“你又要搞什么鬼?好端端的用镜子对他们乱照什么?”

  我把在沉船里看见船长幽灵的事情说给她听,Shirley杨说:“你刚还在责怪古猜总是提鬼犯忌,现在却好,说一样做一样,里外两边的话那被你给说尽了。”

  我对Shirley杨说:“咱们的前途是光明的,但道路是曲折的,如今迷走在混沌一片的归墟里,在这曲折的道路上,不得不事事小心谨慎,谁能真正证明世上有鬼还是没鬼?万一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古猜,你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不过真等出事就晚了,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我就觉得古猜在水底时不太对劲,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Shirley杨摇头说:“我看多铃和古猜这姐弟两个都是淳朴之辈,在玛丽仙奴号上也没发觉古猜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我知道你要对咱们这伙人在海上前途未卜的命运担心,但你也别给自己增添太大的压力。我在船长室中见到有一幅船长本人的画像,正是络腮胡子,戴着金表的手上拿了个烟斗,那间船舱非常狭窄,咱们带了许多潜水照明设备,水波下光影交错折射,也许你在镜中看到的,只是反射在上面的画像。”

  我闻言目瞪口呆,难道确实是我眼花看错了?在水下漆黑、缺氧和高压的复杂环境中,加上潜水照明设备的晃动,这也是说不准的事,也许镜中鬼影是一时错觉,可随即一想,我们潜水去打捞秦王照骨镜的过程中,发生了太多难以理解之事,难道所有的事情都属于正常范畴?身上携带的驱鲨剂为什么会在水底同时失效化去?为什么那些恶鲨疯了似的追咬咱们不放?一日纵敌,万事之患,如今打捞队已经失去了一名成员,要想把幸存者都带回去,怎可对这些怪事视而不见?欺山莫欺水,大海从古到今吞没了多少生灵,海底的死鬼可绝不比陆地上来得少,而且海里的事太难说了,比深山老林不知要复杂多少倍。咱们摸金校尉常自吹自擂,说人是非常之人,遇到的事都是非常之事,阅历见闻都不是常人能及,可搁到海上,咱也差不多是俩眼一抹黑,甚至还不如明叔,这就叫隔行如隔山。

  Shirley杨原想安慰我几句,可被我这么一说,也不得不秀眉微蹙,对刚才潜水捞青头的那次行动,她也在心中存了许多疑间,暂时却又没有任何头绪,一面划动手中木桨,一面望着海水出神不语。

  这时胖子对我们说:“你们俩真够没追求的,别自己眼自己过不去了,我看大海啊故乡,真就跟歌里唱的似的。咱们蛋民海边出生,海里成长,大海就像咱的老娘一样,对咱们慷慨无私,让咱这回捞得盆满钵满,等养足了力气,趁海眼有水的时候,直接游出去不就结了,还管他妈那么多干什么。再说你们俩光顾着说悄悄话了,港农老贼那边可也没闲着。”

  胖子示意我注意明叔的动静,我们把救生艇向明叔三人所在的艇旁靠了过去,只听明叔正在安慰多铃和古猜,声称自己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两个孩子,劝他们二人别去法国寻亲了,干脆拜自己为师,并吹嘘道:“为什么都称我为明叔呢?因为你阿叔我就是光明,在南洋谁都知道,只要是跟住明叔的人,将永远不会坠人黑暗之中……”

  我立刻和胖子给明叔吹口哨起哄:“您快赶紧地歇了吧,你是什么鸟变的我们还不清楚吗?不就是一破了产的海陆两栖投机分子吗?什么时候拿自己当圣人了?脸皮简直比城墙拐角还要厚上三寸。”

  就算没有阮黑临死前的托付,我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古猜和多铃往明叔这大火坑里跳,在找到多铃的生父之后,她应该能获得一份真正属于她自己的生活;而古猜只有十五六岁,他的前途应该更为广阔,他现在可不像我和胖子十六七那会儿了,我们那时候对前途没有选择的余地。当年有句话是“不问德智体,只问行老几。要不问行老几,肯定是问五十几”。这是说年轻人的出路是上山下乡,家里兄弟姐妹多的,老大留,老二走,老三留,老四走,所以插队的都问行老几。另外留城的待业青年,可以顶替父辈的工作岗位,前提条件是先看父亲五十几岁,所以说我们这拨人在三十岁之前,对自己的命运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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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3 19:08: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八章 铜殿(上)

  古猜不仅可以选择去法国跟他师姐在一起,也可以由Shirley杨安排他去美国上学,或者干脆留在珊瑚庙岛跟掰武学些生意经,何苦再跟老贼明叔学那套拿不上台面的手艺,去做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玩命勾当。

  我很清楚明叔只不过是看中了古猜龙户的身份,古猜那身透海阵,恐怕已是后无来者的绝迹。此刻虽然被我和胖子戳穿,但明叔也不敢因小失大得罪我们,只好忍了这口恶气,心有不甘地盯着古猜后背去看。他并不知道古猜在水底遭到鲨鱼攻击,仍认为这透海阵的文身,是古时疍民的不传之秘,恨不能自己身上也有这套阵图,然后入海采蛋,搏击龙触,探取龙含,无往而不利。

  救生艇已经在水上漂了多时,眼看距离浮出海中的古城越来越近,我暂时不再去分心理会明叔,和Shirley杨等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前方,还不知在这片保存完好的海底古迹中会遇到什么危险,一边划船前进,一边让胖子准备防身武器和照明器材。

  就在这时候,明叔似乎在古猜背上发现了什么,在小艇上指着那片文身对我们叫道:“他……他们疍人中龙户獭家的祖宗,大概都是从这海眼里逃出去的,这细佬背上透海文身的图案里……有……有前面这座山!”

  明叔在小艇上发现古猜的文身有异,龙户的透海图中,竟然有归墟海中的山峰,惊讶之情见于颜色,他急忙把这一信息告诉给众人。

  混沌茫茫的水面浪涌鼓动,我听说文身中竟描绘着海眼里的情形,只好举桨停划,让众人将两艘小艇靠近,以绳索连接固定。明叔迫不及待地对我说:“疍人是先秦时期的海上蛮子,龙户獭家的文身图案就是从疍人祖宗身上流传至今,珊瑚螺旋下的归墟恐怕就是他们祖宗的老巢。你们快来瞧瞧,蛋仔的文身能不能帮咱们找到路逃出去?”

  我们借着头上龙火岩层里的光亮,定睛去看古猜的后背,疍人文得周身鱼龙海浪,其意乃以鳞族自居,在海中刮蚌采珠时,能够不遭物害,俗称“透海”。文身都是些鲸鲵鲛鱼在风浪中追逐火珠的场面,其文身使用的针法和秘药,历来不肯外传。而且不同于成年人文身,疍民都是从十岁起就绣面文身,绣上透海阵,就表示这个孩子已经是龙户或是獭家了,可以独自下海探取龙含。随着年龄增加,龙户的一身花绣,不但纹理越来越清晰繁杂,颜色也变得更加鲜艳夺目,待得文身图案随着年华老去而转为模糊暗淡,龙户就不能再次下海谋生了。

  我曾经特别留意过古猜背后的纹刺,但此时再看,竟比先前多出了许多变化,鱼龙鳞族追海逐波的花绣中,还有另一层模模糊糊的图案,将目光牢牢盯住,凝视良久,才看出有座浮出海面的山峰。那山中空,围着一根斜倒的巨柱,柱下压着一具面目狰狞的僵尸,四周全是人骨堆积,山底像是一片洞窟纵横交错的珊瑚礁,其中似乎有鲛人墓穴,文着几条死相古怪的鲛鱼,再深处则是一节节盘绕起来的龙骸遗骨。

  古猜并不知道自己的纹刺中,还有另一层绵绵密密的隐图,而且更不清楚他和这神秘的归墟有何关系。他父母早亡,大概有些疍民的秘密尚未来得及告诉他。我见透海纹刺里再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拍了拍古猜的肩膀,让他不用担心:“你小子算是回老家了。”

  说完我举起望远镜,看了看距离我们尚有数百米距离的山体,铅灰色的山峰嶙峋嵯峨,在波涛起伏的水面上非常显眼。归墟中有阵阵海气盈动,空间中有许多杂乱的气流和海气化成的烟雾,用望远镜也只能看出个大致的轮廓,似乎有成片成片的建筑古迹散布在山体上,其中好像还有许多模糊不清的人影。

  我看了几眼,又把望远镜交给胖子让他也看看,这地方在我们俩看起来,感觉格外眼熟。我们在十几年前,曾在蒙古草原和大漠之间的百眼窟里,见过一片龟眠地产生的鬼市幻布。那灰蒙蒙的古建筑似曾相识,竟与此地极为相似,如果这山不是海面上的幻象,多半与我们很久以前的那次经历大有关联,以前我就有种强烈的预感,在百眼窟海市蜃楼中所见的古城,是我这辈子里命中注定要去的地方,却想不到应在今日。

  这时明叔问Shirley杨:“咱们这伙人里,其实也只杨小姐才是个真正的明白人,你看蛋仔背上的文身,是否是归墟里的海图?咱们有了它的指引……就能回家了?”

  Shirley杨道:“透海图的轮廓酷似巨鲸,同归墟里的地形非常相像,浮水而出的山峰也和图中的刺绘别无二致,但文身过于抽象,最多是一种标志,没办法当做精确的地图来看。而且我觉得……这既不是山峰,也不是古城的遗迹,而是一座埋葬恨天氏的坟墓。”

  明叔大惊:“恨天氏的古墓?这规模也太大了些,被巨柱压在底下的尸体,还有山底这些乱七八糟的标志又是什么意思?古墓底下会有龙骸?”

  Shirley杨对明叔说:“恨天文化一向被视为历史上的迷踪之国,世人对归墟古迹的了解太少了,咱们现在无非是妄加猜测,说什么都还为时尚早,看这海中浪涌大增,再留在水面上,救生艇恐怕就要被浪涌揭了,不管前面是凶是吉,也只有冒险进去一探究竟了。”

  我和胖子都表示赞同,混沌无际的归墟之水忽涨忽落,不知何时就会海涌鼓荡。万一橡皮艇被揭翻了,有人掉进水里,不免立刻就要喂了恶鱼,四顾茫茫没有落脚之处,也只有到那恨天人的古迹里暂避风浪。当下众人抄起木桨,划水破浪,将救生艇驶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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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3 19:08: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八章 铜殿(下)

 我满腹疑惑,忍不住在艇上问Shirley杨:“古猜的透海纹身好生离奇,他还真成大西洋海底的来客了?”

  Shirley杨推测说:“恨天氏孤悬海外,以龙火炼铜,远离华夏文明,所以很多人不相信这里的青铜文明曾经鼎盛一时。他们大概消亡于战国末期,其遗族流落海上,被秦汉统治者定为疍户。古猜就是恨天氏的遗民,他对水性的熟悉,和透海阵纹身上描绘的恨天国传说,就是最好的证明。”

  古时“搬山道人”的搬山分甲术里,有隐象之术,用秘药刺在人皮上,用盐水浸泡可以显出隐藏的图像。疍民可能也有许多秘方,包括使用海里的特殊之物,作为纹刺肌肤的药水,将恨天人古老的秘密都藏在了透海图中,一代代保留至今。龙户的绣面纹身,只有在归墟的海水中浸泡,才会显露真相,否则外人永远不会知道透海阵图里隐藏着恨天古迹的传说。

  归墟水底的深涧中热泉翻滚沸涌,还有干扰电子信号的低频脉冲,不知道是由什么东西发射出来的,这片混沌之水不咸不淡,大概含有某些其他海水没有的物质,应该是随着海水深度的变化而逐渐增加,所以用秘方配置的驱鲨剂一到那个深度,立刻就被海水化去。还有古猜纹身里渗入肌里的药物,也同时在水底产生了反应,形成了一片模糊的阴影,随后在刺绘中隐藏着的纹身才呈现出来,可归墟底下究竟会有什么呢?生门又在何方?

  说话间,救生艇便已经接近了水面耸立的石山,面前十几米处的水中有数道石门森森壁立,残破的石梁上颜色有明显区别,一时之间难以判断该从哪里进入。我抬手让众人减速,使救生艇慢了下来,这时鲸腹般的岩层上,阴火的光亮被浓厚的海气遮蔽,阴火转为血色,如同一道道血浆在穹庐上缓慢流动,把水面也衬得一片暗红。

  我们在起伏摇晃的小艇上看着四周,都有一种相同的感觉,这归墟中神秘的地形,越来越像是真正的鲸腹了,苍穹上的阴火仿佛都是巨鲸血脉在不停地流转,鲸腹中的血海翻涌,海水无风起浪,救生艇如同两片飘叶随波逐流,险象环生。

  胖子紧抓住艇上固定船桨的铁环,叫道:“胡司令,再不进去橡皮艇就完了,到这儿了还犹豫个什么?”

  我心中一转,对众人说:“我看这几道石门不那么简单,不同的颜色好像暗合五行方位,今日支干皆属火。咱们和那条大海蛇一同落进归墟,它当时就送了性命,我看可能正是因为它遍体白鳞,白为金象,犯了火冲,想活命的,就跟我把船划进侧面黑梁高悬的山洞里去。”

  其余的人答应一声,抄桨击水,借着浪涌的间隙,在血色苍穹那暗红色的光线下,把橡皮艇驶进了洞口。一进被海水半淹的山腹,水涌顿减,救生艇也立刻稳了下来。Shirley杨在船头举起探照灯探路,只见这铅灰色的山洞,实际上是被海水冲塌浸泡的一座大殿,那山洞无非就是殿门。

  大殿构造简单古朴,没有飞檐斗拱的奢华,但规模宏伟,采用的石料极为巨大,气势雄浑森然,颇有几分“穷尽天下之庄严”的气象。身入其中,黑暗幽深的巨大空间使人感到格外的不安和压抑,我们还仅是见到了殿内的半截景象,碧幽幽、阴沉沉的水下,尚且淹没着大半古迹。古人以壮大雄奇为美,常有凿山为像的壮举,世界上很多古老的建筑奇迹,都是几千年前的产物,古代人那种虔诚的信仰和搬山填海的坚韧毅力,都远非今人可比。

  我们乘着救生艇随着水流漂入大殿正中,被这雄伟的殿堂所震慑,都有一种经阅千年沧桑的惊叹之意。海水在殿外涌动撞击石壁,发出轰轰然的回声,如同海兽咆哮雷鸣,使人战栗自危,就连胖子那号没心没肺满不在乎之人,此时也好半天没敢出声。

  两艘橡皮艇上的探照灯光束在四周水面来回扫动,只见殿中水面上露出许多高大威武的青铜神像,一个个面目狰狞丑恶,瞪目低视,神情凝重肃穆。这些铜像全身都是青铜,有些下半截没在水里,还有许多都已倒塌,横倒斜倚在四周,撞毁了一部分墙壁和石柱,但大殿结构坚固,没有倒塌崩溃的迹象。

  在青铜器时代,青铜是国之重器,炼铜的工艺水平,以及铜矿资源的规模,都决定着国力的兴衰强盛。Shirley杨曾说像锻造“司母戊鼎”这么大的铜器,单是燃料,就几乎需要烧掉几百亩原始森林。资源的局限使青铜器极为宝贵,仅用于宗教祭祀,或是战争外交等重要领域。但亲眼目睹这大殿中无数青铜神像,可以想象几千年前的恨天氏懂得掌握和使用海底阴火,他们不用人火和天火也能制造铜器,而且工艺水平之特殊,使铜人在海水中浸泡了几千年,却依然铜性不失,这些都是后人难以想象的。

  我察觉到殿顶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便让Shirley杨将探照灯角度抬高,众人一看之下,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殿柱上用铜链高高低低地挂着十余尊青铜人头,每一颗铜人的头颅怕是都不下数百斤,那情形就好像是被斩首后悬挂示众一般,掉了脑袋的无头铜人身躯,则静静地立在角落里,什么利器才能斩断如此沉重巨大的铜人?

  Shirley扬也感到十分蹊跷,这里属于恨天氏的墓穴也仅是依理推测,但看到殿内横倒竖卧、身首异处的铜人,却绝不像是一座古墓。这时橡皮艇缓缓向前,有一尊青铜像斜倒在水中,头部歪斜倚在巨柱上,海水没在它的肩部,Shirley杨便将探照灯的光束打了过去,落在铜像狰狞的脸部。

  归墟里水位高的时候,整座山体都会被淹没,铜人遭海水浸蚀千年,到处挂满了各种喜礁生物的细小尸骸,但面目轮廓尚且依稀可辨。明叔告诉古猜:“蛋仔啊,你先人就长这样子,快诚心诚意地拜一拜,让他们保佑咱们平安回去。”古猜只是茫然不解,望着那些高大的青铜神像,显得很是不安,问明叔:“阿叔……我先人……怎地人头都被砍掉了?”

  明叔冷不丁让古猜这么一问,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他这想当师父的怎好被徒弟给问住?只好让古猜别再乱说乱问,不管是倒斗摸金,还是背尸翻窨子和采珠捞青头,所有这些玩命的行当,都有两大通用的禁忌,第一就是不准好奇,见到奇怪的事一定要装看不见,绝不要问为什么。

  古猜奇道:“为什么?有鬼?”明叔气得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衰仔,还问点解①!胡八一不是早就话你知了,他说的那就是第二大禁忌,不要提鬼!”

  我没去理会明叔如何传授给古猜他那套丰富的经验,只是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便同胖子连续划水,将船靠到近处,拿潜水刀刮去表面的侵蚀物,露出青面獠牙的铜人脸部。众人打着手电筒围拢了过来。青铜巨人面目怪异,令人越看越奇,都不禁想问:“恨天氏到底是什么人?还有所谓恨天究竟是何意?”

  在中国传统观念中,以北为大,以中为正,以天为尊,就算在平常的言谈话语中,也不敢轻易得罪老天爷,但“恨天”这一名称,完全颠覆了这种尊天为神的观念,疍民的祖先究竟是干什么的?众人胡乱猜测了几句,却都不得要领。

  胖子说:“我就知道以前在南海有个南霸天,好像早就被红色娘子军给消灭了。南霸天是专跟老百姓过不去的地主阶级,可没听说过有敢跟老天爷过不去的。当年的红卫兵们虽是有心去跟老天爷练一趟,但是没那么多飞机上天,也就作罢了,不过雄心壮志都有诗为证——敢教日月换新天嘛。”

  我听胖子信口开河,又看了看那獠牙森森的青铜巨人,觉得其形象气魄实是非同一般,威武凝重里似有三分邪气,便对众人说:“同志们,你们听没听说过洋人那套上帝和撒旦的传说?西方的魔鬼撒旦,好像是跟老天爷有仇作对的专业户,恨天氏会不会和西方宗教传说有关系?因为在华夏文明的传说里,地狱的阎王爷和海里的龙王爷,都是天上玉皇大帝指派到基层抓具体工作的领导干部,是上级和下级的关系,互相之间是挺对脾气的,好像在东方人的传统观念里,不存在憎恨天神的想法,这是一种传统成形的牢固世界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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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点解:粤语,为什么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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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3 19:08: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九章 射日

胖子说:“哎,胡司令你说的还真有点道理,撒旦和恨天氏真有可能是一码事,听说撒旦在天上跟领导闹掰了,自己到底下挑旗子带了支队伍单干,专跟天上的白胡子老头犯葛,而且你听这名起的——撒旦,肯定跟疍人有点关系,弄不好年轻时也是在海里采过蛋的手艺人。”

  明叔与古猜、多铃三人听了我和胖子一番似是而非的分析,都有点懵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有Shirley场还比较清醒,细心地用探照灯四处观察,她忽然对我说:“老胡你们俩别乱说了……”随即抬手指了指大殿上方的那些青铜人头颅:“恨天之谜,就藏在青铜巨人的首级上,你们是否知道在西方除了上帝之敌……还有惧怕天上太阳的吸血僵尸?”

  我见了这座海中神殿,就想起十几年前在内蒙见过的龟眠之穴,不由得心中好生烦乱,便同胖子两人信口开河,说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可忽听Shirley杨说起“恨天”一词,恐怕与西方传说中憎恨太阳的吸血僵尸相同。

  我抬头看了看石柱上吊起的青铜人头,不知Shirley杨此言何意,吸血鬼的事我并不太清楚,但我知道此类传说都是西方宗教中的聊斋志异,世上又哪里会真有吸血僵尸存在,古猜后背文着归墟中的标记,显然他是恨天氏后裔,在海船上暴晒了多少次太阳,也没见他有什么异常。

  Shirley杨说:“我只是举个直观一些的例子,吸血僵尸视太阳为死敌,西方有,东方未必就没有。恨天氏恐怕正是与太阳为敌的民族,你们看完整的青铜巨人,头顶都戴鱼骨冠;被斩首的铜人,头上皆为火鸦冠。世界上所有繁荣过的古文明,都起源于水系庞大的河流,例如黄河、恒河、幼发拉底河以及亚马逊河流域,都有过盛极一时的大河文明。恨天氏的祖先曾是华夏黄河文明的一支,在殷商时期以及更早的时代里,人们就将鱼视为月,火鸦视为太阳,戴有火鸦头饰的铜人,很可能都是被恨天氏视为死敌的天日化身。”

  殷商之前的时代,还是鸿蒙①原始的传说时代。我自从和胖子在潘家园起事,做起了摸金校尉的营生,便接触了不少古物,对历史上的各种掌故传说,也知道了许多。可在这方面,毕竟不如Shirley杨家学渊源,一时无法理解为什么要仇恨太阳,我们惯常的概念中,是雨露滋润禾苗壮,万物生长靠太阳。

  Shirley杨拨转探照灯,将光束缓缓移动,我们的目光也随之看了过去,只见大殿中尚有许多“箭石”残骸半没水中,这是一种古代海洋生物的化石,形似乌贼,鞘如箭镞,化石可以制成武器,在中国内地也偶尔可以见到人为加工打磨过的箭石,殿顶有一块圆形的石盘,其上铸有残破的铜鸦,都遭箭石所穿。

  大殿在海底年代太久,许多物品都遭侵蚀腐烂,但从有鱼骨头饰的青铜巨人所保持的姿态来看,似乎以前都是挽弓搭箭的武士,殿柱上挂的铜人头颅正是他们的战利品,有火鸦标记的石盘似乎代表着将要被弓箭射穿的太阳。

  Shirley杨待我们看清之后才说:“归墟山中的大殿,记录着恨天氏战争的传说,刚开始我也不解其意,但一看到火鸦和太阳的标记,就恍然大悟了,恨天氏是古代黄河文明射日传说中的部族。”

  我和明叔、胖子等人面面相觑:“射日?后弈射日?”据说以前天上有十个太阳,照得大地干裂,寸草不生,神射手后弈用弓箭射下九个,后来他老婆嫦娥盗走了他的长生不死药,飞入月宫逃脱。射日、奔月、长生不死的仙药,这些都是神话传说,三岁小孩也该知道都是假的,可既然从Shirley杨口中说出来,我们谁也不想轻易反驳,免得暴露自己不学无术的真面目。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也许以前天上真有十个太阳亦未可知。

  Shirley杨看我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知道产生了误会,就说:“你们想哪去了?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天上只有一个太阳,地下没有两个国王。我只是想说恨天氏,是一个崇拜射日图腾的民族,所谓的太阳,可能是敌对势力的神或是太阳图腾。”

  现在有学者认为南美的玛雅文明,与商周文明极为相似,提出玛雅人是中华后裔的假设,因为两者的图腾神像,以及服装建筑,都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不过玛雅文明是殷人渡海而建这一观点尚未得到认可,玛雅人就是一个祟拜太阳神的民族,“射日”则是一种起源于黄河流域战争的传说,这与恨天之国的来历非常吻合。

  在波涛汹涌的珊瑚螺旋海域里,这个崇拜巨箭、巨石、曾经达到青铜冶炼技术顶峰的古国,由于过度开采龙火矿脉和山石,导致山崩海啸,所有的遗迹都被淹没在了海底,其遗民沦为蛮居海上的疍人。海眼下鲸腹般的洞窟,应该是一座硕大无比的矿山,倒塌的石柱石台,也许是古时采龙火所搭建的设施,如今也被归墟之水淹没。遭到破坏的南龙海眼内,海气混沌涳濛,海水涨落涌动无常,比起古墓中那些人为布局的机关陷阱,这大自然造化而出的绝境,更是令人难以捉摸,无路可逃。

  想到此处,我也无可奈何,只凭两艘救生艇,在归墟涌动的海水中都难自保,而且缺水少食,又如何能够穿越惊涛狂澜返回珊瑚庙岛?耳听山外洪波怒涛之声不绝,暂时也不可能划船出去寻找出路。我想起明叔那艘艇上还有阮黑的尸体,于是决定按其生前遗愿,先找块地方安葬了他。

  多铃还想把他师父的遗体带回珊瑚庙岛下葬,我说那可不成,死者口含的那粒“驻颜丹”,确有不腐不化之奇,不过也仅限于在吉壤善地。风水形势有优有劣,龙脉上生气最足,这样才能保证尸体不朽,要说风水龙气,普天下,又哪有什么地方比得了“南龙”尽头的归墟?从峨眉山沿江入海的南龙地气,都汇聚此处,把你们的蛋民师父葬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否则虽有口含,却未堵诸窍,天气这么炎热,在海上不出三日,便要腐烂发臭了。

  我对多铃和古猜说明情况,然后四处一看,这石殿极广极深,我们失了“魁星盘”和“司天鱼”,身处射日铜殿之中,一时也难辨认方向,在水面上兜了两圈,见石壁上有道被水淹没的小门,有斜坡向上,里面似有斗室相通,便以木桨划水,拨转船头直接驶了过去。

  这时水面上突然有数条为了躲避海涌而游进石殿的大鱼翻出水面,搅得水花飞溅,有时就紧贴在橡皮艇旁边跃水而出,溅得船上众人全身湿淋淋的,黑暗中我们也看不清楚都是什么鱼,只恐小艇被大鱼拱翻,不免栗栗自危,觉得在救生艇上实在是太不安全了。

  在珊瑚庙岛的黑市里,军火是应用尽有,大多都是太平洋战争时期留下的武器弹药,我们在船上也买了一批防身。此时胖子抄起一支美式M1卡宾枪,对准有大鱼翻腾的水面扫了几梭子,只见探照灯的光束下,有一缕缕血水浮上,不等死鱼翻着白肚浮出水面,就见水面上有数道鲨翅破水接近,在水中撕咬抢夺死鱼。

  众人一看这石殿中也有鲨鱼,尽皆失色,都盼着赶快离开水面,匆匆划水,终于进了那道低矮的石门,穿过一间被水淹没的斗室。眼前地形豁然开朗,抬头可见血红色的苍穹,山中建筑倚山为势而筑。这里是山腹中的一个天井,当中堆起一座山丘,离到近处才看清,石殿水面中隆起的山丘,全都是蚌壳螺甲堆积而成,被海水淹了大半截,堆积如山的螺甲蚌壳中,凹凸不平的墙面上有许多人鱼做的皮灯盏。

  我们将橡皮艇拖上蚌壳山,看看四周墙壁被海水浸泡过的痕迹,便知归墟之水涨落的幅度如何,被海水彻底淹没的时间并不多,墙上的水线和凿刻出的壁画都清晰可辨。看那壁上斑斓剥蚀之中,尽是古人宰蚌取珠、斗杀龙鲸的情形,原来疍人的手艺确是从此流传出去的,恨天氏应该算是南海采蛋的祖师爷了。

  我告诉大伙,四周的山体和遗迹挡住了涌动的海水,也不用担心倒塌了被活埋在此,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咱们先在这里休息几个小时,然后我和古猜从艇里抬出阮黑的尸体,我对古猜和多铃说:“你们师父是个命苦的蛋民,他操劳一生,唯一的希望就是死后尸体不会喂鱼,可以口含驻颜丹安然入葬,咱们就给他做个蚌壳棺,把他葬在这青螺坟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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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鸿蒙:天地开辟前的一团混沌的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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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3 19:08: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章 有筋无骨(上)

多铃和古猜两人,都黯然点头,古猜对我说:“胡老大,我信你,师姐和师父掉下海,你救他们,那么危险,眼睛都没眨,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我听他提到在海陷时我救回阮黑和多铃的事情,原来他出死力帮我们在沉船里打捞“秦王照骨镜”,是想感恩图报。我眼下心思杂乱,并不想对此事居功,就立刻让他和多铃准备为阮黑整理整理,然后找个蚌壳下葬。

  多铃带着古猜把裹住阮黑的白布拆开,用清水擦去他脸上残留的血迹,然后按照他们的风俗重新缠好尸体。南洋之人大多信佛,二人双手合十,为亡灵祈祷,祝他早日成佛。一想到相依为命,对待他们如同亲生父亲的师父阮黑就此死去,今后的岁月中再无相见之日,天底下最痛苦之事莫过于生离死别,不禁再次泪流满面,抚尸大哭,哭了良久,在头顶如血的苍穹下,唱起了阮黑生前总在船上哼唱的一首歌,歌声哀愁凄苦,听得旁人也想落泪。

  我和Shirley杨等人正在动手掘着蚌壳,听到这愁苦无边的歌曲,虽然听不懂在唱什么,但心中似有所感,生出一阵茫然若失的愁绪,不由得停下手来侧耳倾听。只有明叔听得懂这歌中词意,他叹了口气,低声告诉我们:“蛋仔们唱的是古时采蛋之人的曲子——我的那个神啊,救我苦男儿,不怕流血汗,只怕回不了家……”

  一支苦曲唱罢,多铃和古猜又哭了良久,方才收整好了师父遗体。阮黑身无一物,没有什么遗产,只在口中含了一颗价值连城的“驻颜珠”,他穷了一辈子,死后算是享受了一回帝王将相才有的奢华待遇,采珠半生,最终葬在青螺蚌甲中,蚌甲在蛋民中是“龙居”,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但我们在堆积成了小山的蚌壳中寻了半天,也没见有足够完整巨大、可以作为棺椁的蚌甲。这四壁环绕的天井中,随处可见古人屠蚌采珠的雕刻壁画,又有成千上万的螺蚌空壳,肯定曾经是一处专门刮蚌的场所。我们在海上曾经捕得一只“砗磲”,它的蚌壳如白雪般晶莹,交错闭合如牙齿的两壳,如坚甲环抱,无隙可投,如能找到类似于“食人蚌”的甲,那才是最适合做棺材的灵物。

  我并不死心,揭掉上面的一层蚌壳,想看看深处有没有埋着食人蚌,不料扒开几层蚌壳,里面竟露出很大一块铜板,抚去上面细碎的蚌壳和泥沙,铜体被海水浸淘已久,但铜板表面上红色的斑痕累累,可以看到镂刻着许多赤身裸体的女子人形,其形态皆为在海中嬉戏游动,姿态妖娆艳绝。

  我们没想到竟会挖到这种东西,一时不知这精美的钢板是何物,又为什么会埋在蚌壳堆里。钢板上有两个铜环,看来这是个可以揭开的盖子,我想说这恐怕是口装尸体的棺材,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图案和形制却都不像,哪有棺材盖子上铸铜环的?于是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不明究竟,没敢擅自揭开铜板,对胖子打个手势,二人继续清除四周的螺蚌遗骸。

  胖子掘开四周的螺甲,将其整体露出,原来这里埋着一副大如水缸的青螺甲壳,螺口被铜板封住。看那螺甲上的纹理,天然形成一个女子,衣纹俱全,手有指、腹有脐,眉目姣好,无不与生人酷像。常闻蚌中有天然生成的罗汉观音像,今天亲眼所见,外壳水纹形如女子,也算是一件海中的奇异之物,原来蚌中有人像的传言,并非是蛋民渔民空穴来风的乱说。

  我让明叔也过来看看,他也不知道这被铜板所封的螺壳是做什么用的,猜测是古代恨天氏做的螺甲棺椁。我以前听说过蚌棺,古时确有这种葬俗,但大多都是用蚌,而不用像米缸一样粗大的老螺青甲。用蚌棺下葬的大多是渔民,而且皆为没讨到老婆的男子,这种罕见诡异的风俗,大概是出于想和蚌精配阴婚的缘故。

  胖子说:“那就肯定没错了,要不然这铜盖上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女人,螺甲上也有个天然造化的美人儿身影。这口螺棺里收殓的,肯定是一个色鬼,娶一个媳妇儿都嫌不够,瞧他这阵势死后是准备搞多少个?”说着就去数那些女子的数量,数了半天也没数清楚。

  明叔听我们说这可能是口罕见的螺甲棺,有棺便有明器,如何能不动心?马上使出激将法,蹿掇我和胖子说:“乡下那套和蚌精配阴婚的龌龊风俗,怎么会和这螺壳棺材有关?我看这青螺也不是凡物啊,棺里的尸体,未必就是色鬼,反正他已死了几千年了,他生前什么品行咱们后人又怎么能够分辨?”

  胖子听后,一嘬牙花子说道:“嘿,我说明叔,怎么你还不信胖爷我这双慧眼?棺中的粽子要是嘴里有珠子,尸体肯定还没腐烂,不信咱就打个赌,我说它准就是个色鬼,要不然这么流氓在棺材盖子上弄那么多女的干什么?好色之徒性欲旺盛,脚丫子上的毛又黑又长,这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据。”

  我心想经常游泳之人腿脚上的汗毛确实比较发达,曾经住在“珊瑚螺旋”海上的人,脚上的汗毛自然是浓密。螺甲密不透隙,对恨天国的贵族来说,死后含颗珠子不是什么大事,说不定眉目俱全,连身上的毛发都能保留至今。胖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以棺中死人脚上有没有毛来打赌,不仅别出心裁,而且已先自占了七成的赢面,如果尸体腐烂掉了,那就最多和明叔赌个平手。

  胖子又拿话激了激明叔,明叔忍不住气,咬牙跟他赌了,看看这螺中古尸到底是不是色鬼。买定离手,胖子的赌注是他捞来的金表,明叔破产后身上已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只好赌上分给他的一颗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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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3 19:09: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章 有筋无骨(下)

 Shirley杨对我说:“你别让他们胡闹了,你想想这样做好吗?”我说:“这有何妨?咱们这是……是科学考察啊,陈教授不是也说过对待科学,对待真理,一定要大胆假设,谨慎求证吗?古尸生前是不是非常喜欢女色的家伙,这也是学术研究领域范畴之内的重要课题,我记得关于海陵王那个超级大色鬼,就有许多学者专门考证研究过。许他们研究,难道就不许咱们摸金校尉研究了?再者说来,这青螺要真是棺椁,正好安葬船老大阮黑,他也是光棍一条,葬在这里,岂不比收殓个古时的流氓色鬼合适?”

  我问古猜和多铃同意不同意,他们姐弟二人没经历过这些事情,表示愿意听找安排。于是我立刻让胖子去揭那棺盖,尽量不要损坏了,稍后安葬阮黑还要使用。

  Shirley杨没办法,只好又劝明叔别跟胖子赌了。明叔说:“都已经落注了,哪有反悔之理?不过杨小姐你也别担心,你阿叔我是什么人?贩卖过多少古尸自己都数不过来了,就根本没见过死人脚上的汗毛还能保存下来的,不管尸变还是被寒玉塞住七窍致使尸气不泄的,总之人死之后只要过一定的年头,尸体在特殊环境下,也许依旧栩栩如生,可腿脚上的汗毛却绝对会脱落。”

  明叔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又得意地接着说道:“杨小姐你看他们那两个衰仔,一向目无尊长,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可他们毕竟缺少经验,还嫩啊,姜是老的辣嘛,也该让他们得回教训了。”

  我和胖子听到明叔自称已经稳操胜券,抬头对望了一眼,心中不禁有气,暗骂明叔老贼真够狡猾。我仔细回想,还真不记得在哪具粽子脚上见过汗毛,这回赌得匆忙,可真有些托大了。不过我也并不担心,因为我清楚胖子是干什么的,他除了割肉疼,就属花钱疼,不占便宜就觉得吃亏,他怎么可能让明叔这老港农拿下一道?

  这时胖子找出家伙,戴上口罩,对我们挥了挥手,示意大伙退开几步,免得被棺中阴晦之气冲到,随后在蚌壳堆上点了支人鱼蜡烛。不过这时候东南西北根本搞不清楚,只是出于习惯胡乱上了亮子,这才动手撬住铜环,气贯丹田,叫了一声“开’,将陷在螺甲壳口的铜盖揭了起来。只见螺甲中确实不是空的,似乎还有螺肉,棺盖一启,一片白光冲向半空,似有宝气,可又腥臭无比。

  众人等那阵白色气体散尽,才敢走近去看,只见棺中果然躺着一具尸体,我和胖子、明叔三人顾不得去看古尸长得什么模样,迫不及待地先去看它双脚。古尸蜷倒在水缸般的螺壳里,双脚白腻异常,却并没有半根又黑又粗的汗毛。

  明叔见状忙说:“怎么样,脚上没毛,古尸生前肯定不是色鬼,肥仔输了就要认……”

  胖子满脸诚恳地对明叔说:“脚上没毛可不一定不是色鬼啊,没毛说明……说明……说明这哥们儿是性变态,比他妈流氓还可恨。再说,咱们当初赌的可不是它脚上有没有黑毛,而是古尸生前是否是个好色之徒,您老想让我服输,当然没问题啦,但至少也得拿出这死尸不好色的证据来。”他明明强词夺理,但偏叫人无可反驳。

  明叔又落入胖子的套中,差点连肚肠子都悔青了,想去找Shirley杨给评评理。这时Shirley杨正在察看螺壳里的古尸,她对众人说:“别争了,这螺甲根本不是装殓死者的棺材,如果这片满是洞窟和石殿的山体是恨天氏的古墓,我想这螺甲可能是用来封藏殉葬品的,这天井是处殉葬的偏殿。”

  我闻言一怔,虽然风水易理的雏形始于西周,但从殷商那一远古时代开始,不论活人居住的城池,还是安葬死者的墓穴,便已有了一定的准则。比如中、正、方、直的形状,以及“坐北朝南”的取向,实际上这些便是风水之道的原型,例如“北为阴、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山南水北为阳”,早在殷商的墓葬中都已出现,可见阴阳之理要早于五行生克推演之道。不过若说这座供奉射日青铜神像的山体是座古墓,确实难以理解。春秋战国以前,还不可能在坟墓中存在如此宏伟的大殿。

  我估计Shirley杨也应该清楚这些事,她既然如此说,必是自有道理。只见Shirley杨戴上手套,将螺壳中尸体轻轻捧出。这尸体的四肢在她手中又瘫又软,皮肉如水缎一般,竟似是软如无骨的一副空皮囊,可偏偏眉目口鼻俱在,满头青丝也不曾少得一根,身上穿了一身千珠衣。赤着双足双手,顶着鱼骨冠,原来是个女子。

  刚才我们只顾看古尸的双足,没想到竟是一具女尸,不禁好生惭愧,不过我见Shirley杨竟敢把那全身无骨的女尸从螺壳里抱出来,忙道:“这也使得?快放下,小心尸变!”

  Shirley杨说她要找找看这巨螺中有没有归墟中的地图。那具女尸瘫软如泥,尸中毫无形骸,传说古时候的徐偃王①是有筋无骨之人,想不到真有这样的尸体。之所以说螺甲中都是陪葬品,或是埋藏起来的贵重秘器,是因为这女尸似乎不太像是盛殓在其中的棺主,它更像是一件神秘的收藏品,而且螺壳中还有许多古怪的事物。说着话她将女尸放在螺壳被撬掉的铜盖上,又从空螺中取出一对漆黑的古铜剑,一个龟卜玉盘,数支人鱼蜡烛,另有一个形态古朴的黑色玉瓶,瓶口封得极是严紧,瓶中沉甸甸的,似是装满了什么东西。

  我和Shirley杨同样觉得好奇,螺壳中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是做什么用的?正要逐样看个仔细,却见明叔和多铃姐弟,都面无人色地盯着那具有筋无骨的女尸看,眼也不眨一下,他们脸上的肌肉好像都在抽搐,我忙问:“明叔,怎么回事?”

  明叔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压力震慑,喘着粗气,喉头像被哽住了一般,连说话都已吃力:“那不是……不是女人尸体,那东西是……鬽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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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徐偃王,名诞,生于周昭王三十六年。史载,徐偃王“生而胞不坼,以为不祥,弃诸水滨”。他生下来时,胞衣居然没有破,如一肉球,家人恶之,以为不祥之物,故弃之。

  出生后的徐偃王,据《尸子》记载“有筋无骨”。可能是其身体的柔韧度比较好,像没有骨头一样。

  ②鬽,音mèi,同“魅”,《说文》中解释为“鬽,老物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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