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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xiaocao

[玄幻小说] 鬼吹灯2 第三卷 怒晴湘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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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3 19:35: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六章 撼岳

 那具全身披甲、低头垂臂的元代古尸,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忽然向鹧鸪哨扑倒过来,它这一动,积在尸体身上的灰土蛛网也随之散开,洞中烟尘陡起。

  鹧鸪哨绝非是有勇无谋之辈,他既然敢用匣子枪去戳那古尸头盔,便是胆大艺更高,没有金刚钻也不揽这瓷器活,脚下步子早已站得不丁不八,不论遇着什么突变异状,进退回旋的应变之策都已预先有所准备。忽听铁甲铿锵之声,不等那古尸接近,早已俯身转了半个圈子,在狭窄的墓道里与僵尸贴身而过,转到了对方身后。

  鹧鸪哨的身形之快,直如一缕轻烟,一个旋子便已转到僵尸身后,立即探出双臂,从古尸腋下穿过,两手自上交叉相互扣住,锁住了尸体的后颈,同时抬起右膝,顶住它的后脊椎骨。这招看似简单,但实是搬山道人千锤百炼的绝技魁星踢斗,他两臂和膝盖同时发力一绞,只听几声骨骼碎裂的闷响发出,那身披铁甲的干尸,就已被鹧鸪哨卸断了大椎,如同一团烂泥般瘫倒在地。

  倒斗之人多少都得准备几套对付开棺诈尸的办法,以防古墓中的不测之险。摸金校尉有钉尸针和黑驴蹄子,而搬山道人最拿手的就是魁星踢斗,如果不发生尸变,僵尸未必都会诈尸扑人。

  据说僵人诈尸之因,其中最普遍的,便是尸气积郁难消,遇电气或生人阳气而产生感应,突然跃起追扑活人,其力无穷无竭,而且皮硬似铁,刀枪皆不能伤,唯独背后颈椎尸气最弱,可以用巧劲绞断其椎骨,再用力一抖,便使它全身骨骼都散了架子,再也发作不得。

  不过事情并非这么简单,鹧鸪哨动作实在太快,他见僵尸扑来,便以快制快转将过去绞断了尸体的大椎,这一连串的动作既快且狠,一旦出手就绝不留任何余地,但正因为鹧鸪哨手底下太过狠辣,半道想收都收不住,他鼓身上前之时,已觉得山体内部有阵剧烈的摇晃,似乎并非是突然诈尸,而是这瓶山整个动了起来,震得那具干尸扑面倒来。

  鹧鸪哨心中猛醒:“难道是山中突然地震了?”他担心持续地震,导致山体塌方后被活埋在其中,当下也不敢在墓道里继续停留,急忙抽身后退。出了鸡血岩上裂开的山缝,只见攀在药壁上的群盗都已是面如土色,紧紧抓住竹梯藤萝,似乎也都感受到了刚刚的剧烈震动。

  陈瞎子见鹧鸪哨从窄洞中出来,忙对他叫道:“大事不好,瓶山要断了,赶快走返!”

  “走返”就是逃跑的意思。原来瓶山上的这道裂隙太深,瓶肩和瓶颈相接的部分,仅有十成中的一成,其余九成早已断裂得年深日久了,如此欲断未断地在风雨中经历了几百年岁月,这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化,就如“风动石”一般,看似危险实则稳固,在绝险之中有着极其微妙的平衡,如果没有极为强大的外力相加破坏这种平衡,也许几百年几千年之后仍是如此。但卸岭群盗从没盗过崖墓,使用炸药过量。这伙人里并没人懂得什么是“爆破作业”,一味地多设炮眼,多埋炸药,炸得山口、山脊等处千疮百孔,爆炸的冲击波—‘次次在山体中传导,使得这条裂开的巨大缝隙即将断裂,刚刚那次震动,只是一个前兆而已。

  山体又传来一阵阵颤动,比第一次的要轻许多,但震颤连绵,却是一阵紧似一阵。药壁上的泥土和碎石纷纷从高处落了下来,鹧鸪。肖也知这山体一旦真正断开,攀在绝壁上的这伙人,都得跟着倒塌的巨岩摔人山阴里的密林之中,就算是有铜头铁臂金钟罩的功夫也休想活命。可是山体震颤不绝,若有一步踏空,便会立即跌落深涧,如此情形之下,最忌轻举妄动,此时他听陈瞎子让众人赶快凌空撤回另一边的崖壁,赶紧加以阻拦。

  可不等鹧鸪哨开口,已有数名盗众怕得狠了,想要急于脱离险境,心神大乱之下再也沉不住气,他们不管山体震动愈来愈烈,便莽莽撞撞地举起蜈蚣挂山梯纵身跃向瓶肩一侧的峭壁。满以为可以直接用竹梯挂在山壁上,不料这时山间发出天崩地摧的隆隆巨响,山体的裂缝猛然问扩大了数丈,那几名当先逃窜的盗伙身在半空,原本掐算准的距离再难触及,蜈蚣挂山梯落了一空,在众人的齐声惊呼中坠人了裂缝深处。

  这几人倒也命大,掉下去的时候手中依然抓着竹梯不放,几架蜈蚣挂山梯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张竹网,卡在了两侧古壁的狭窄之处。可不等他们来得及庆幸自己死里逃生,上空轰隆隆落下数十块从山体上碎裂下来的岩石,竹梯上的几个盗伙哪里有处藏身,都被砸了个“万朵桃花开”,大大小小的岩石落将下来,撞击在绝壁上发出轰隆隆的沉重回声,夹杂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哀嚎,一同落进了最深处的积水里,传来一阵扑咚咚咚的杂乱响声。

  这时剩余的群盗都紧贴在瓶口侧的峭壁上,身体和山体都颤成了一处,一块块岩石古树黑糊糊地夹着劲风从面前落下。山体上那些松动的岩石全掉了下来,避得开一块也避不开这阵接连不断的落石,不断有盗伙被乱石砸落,掉下去死于非命。事到如今,众人也只好听天由命了,砸死了那是该着死在此地,侥幸砸不死的这条命就算是捡回来的。

  只听山体的岩层深处,如裂帛般响作了一片,陈瞎子和鹧鸪哨等人忽觉药壁倾斜加剧,原本乱云汹涌雾气环绕的山隙,裂痕是越来越大。众人觉得眼前一花,似是阳光夺目,山缝里的草木尽皆暴露无遗,原来裂缝扩大后,外边的天光都已照了进来。

  瓶山这一瞬间真是摇晃得日月如覆,星河似坠,群盗眼前是一片天旋地转,手足都已惊得麻了。鹧鸪哨在岩壁上左躲右闪,眼见瓶口这块千万钧的巨岩缓缓倒向外侧,半空里坠下来的碎石顿时减少,当即叫道:“要走就趁现在了!”伸手扯起身边惊得体如筛糠的盗伙,让众人搭起蜈蚣挂山梯,架成竹桥逃回对面的陡壁。

  陈瞎子等人见状也明白这是最后的机会,这形如古瓶的山体马上就要折断了。但是欲速则不达,群盗心慌意乱,加上手脚发颤,接连失手掉落了几架竹梯,仅剩的四架蜈蚣挂山梯拼成了双桥,搭在两道裂壁之间。

  群盗把陈瞎子当先推上竹桥,他是常胜山的舵把子,理应先保他脱险。陈瞎子在此时已完全顾不上再作姿态,毫不推辞,抬头看了看上边没有碎石落下,便提气踏上竹梯,三步并作两步,摇摇晃晃地蹿了过去,及到尽头,一跃攀住一段岩缝定住身形,回过头来连连招手,示意鹧鸪哨不要再去管旁人了,这座石山说塌就塌,赶紧逃过来,你我兄弟保住性命要紧,否则万事皆空了。

  鹧鸪哨却自恃身上本事了得,不愿争抢这条生路,对幸存的十几名盗众一挥手,示意让他们先行过去,自己断后。这伙盗众见状,虽然心生敬意,脚底下却顾不上谦让了,当即争先恐后地跑上竹梯,在瓶山山体轰天吓地、掣电奔雷的猛烈震动中,又有几人失足落F蜈蚣挂山梯活活摔死,最后这—侧仅剩下红姑娘与鹧鸪哨两人了。

  此时鹧鸪哨见川岳震动草木披靡,山体断裂在即,已容不得两人一个个地过去了,当下也顾不得理会竹梯能否同时承载两个人的重量,推着红姑娘飞身踏了上去,拽开身形,在阵阵巨岩断裂的声响和半空激荡的气流中急速穿过。

  鹧鸪哨走在一半,忽觉脚下竹梯晃得势头不善,只觉山隙间一阵狂风吹来,人在半空身如飘叶,似欲乘风归去。他知道风势太大,再急于向前赶去,稍有差池就得被风吹下深涧,赶紧拽住身轻如燕的红姑娘,两个人连手,就不易被山间的乱流卷入裂缝了。

  但刚刚稳住重心,瓶山的裂痕深处,就是一阵天摧地塌岳撼山崩的剧烈震动,怪嘴般张开的两道陡壁越离越远,终于从中轰然断开,瓶口这块千万钧的巨岩翻滚着落向地面。山体崩塌带动的乱流,把鹧鸪哨脚下的蜈蚣挂山梯卷得如同一片飘叶,打着转落进山底,鹧鸪哨和红姑娘也是身子一沉,耳边生风,忽地掉了下去。

  鹧鸪哨临危不乱,紧紧捉住红姑娘的手臂,借着一股乱流,合身扑向陈瞎子等人所在的峭壁,两人如同一对大鸟,在山风呼啸的半空中划出一条弧线,斜斜落下,陡壁上的景物在眼前飞驰掠过。

  鹧鸪哨眼明手快,眼看接近了峭壁,伸出空着的左手,臂弯和手腕内侧的攀山甲百子钩,立时抓到了岩壁,奈何青岩坚硬溜滑,生满了绿苔,百子攀山甲只在石壁上抓出数十道白印,又被落下来的红姑娘一坠,两人贴着陡峭的绝壁慢慢滑了下去,竟是不能停留。

  红姑娘此时也已吓得魂不附体了,闭了眼睛不敢再看,忽然觉得自己被鹧鸪哨抓着胳膊,在半空里腾云驾雾一般慢慢落向大地,大着胆子低头一看,正好瓶口那块巨大的山体砸落在地,把山底的树木泥土拍得寸寸碎裂,各种乱七八糟的碎片都飞溅到半空当中。她赶紧抬手遮住脸以防伤到眼睛,只觉—阵令人窒息的气流撞在了身上,也不知自己是生是死了。

  山下的丛林地势凹凸,瓶口巨岩落地后就势滚了两滚,天摇地动的巨响中落在一片树木高大的密林里,方才止住。鹧鸪哨却无暇去看山底的情况,他被红姑娘拖得不断向峭壁下滑落,接连几条凹凸的细小岩缝都没能阻住二人下坠的势头,耳中只听得百子攀山甲的钩子摩擦山岩之声尖锐刺耳。

  鹧鸪哨知道剩下的这半截瓶山,已成了一面悬崖,由于山势歪斜倾倒,垂直的崖壁底部与地面之间是空的,照这么滑下去,手中马上就会落空,直接摔到地上身亡,一颗心不由得悬到了嗓子眼,手上暗中加力,猛觉臂上一紧,他拽着红姑娘挂在了悬崖断面的棱线处,两个人的身体都悬在半空摆来摆去。终于挂住了岩隙,那百子攀山甲并不能抓挂虚空,哪怕再落下半尺,就绝无回天之力了。

  鹧鸪哨单臂挂在悬崖绝壁上,长出了一口气,眼看瓶山周围云山淡淡、烟水幽幽的景色都在眼底了,暗道一声“造化了”,低头看了看红姑娘,问道:“悬在这半空里,风光虽佳,胳膊上的滋味却不好受,你自己还能不能动弹?我先拽你上来如何?”

  红姑娘毕竟是个女子,虽然也是手段狠辣,又入了绿林道,她却没有鹧鸪哨这等神勇胆略。她面色惨白,心口突突地跳个不停,但想到此时此地身临奇险,可天幸是和鹧鸪哨在一起,死也不枉了,惊慌之意这才稍定,两手紧握住鹧鸪哨的手臂,喘了口气,惨然答道:“我没什么,可是……山下搬运明器的那几百号弟兄全完了……只怕都被这块巨岩砸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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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3 19:35: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七章 夜幕

山阴下有军阀头子罗老歪率领部队搬运宝货,千百号人的队伍都聚集在山底,那片区域地形崎岖,他们就算发觉到头顶的山体崩塌了,也绝难在一时三刻之内逃个干净。瓶口这块千万钧的巨岩砸落下去,声势凌厉已极,连参天的古树都被压为了齑粉,料来山下的绝大部分人都已死于非命了。

  鹧鸪哨身悬半空,听得红姑娘所言,低头向下看了看,虽然自己逃得了性命,却也是心下惨然一片,想不到一瞬间竟然死了这么多人。鹧鸪哨感觉到臂上渐麻,难以在峭壁边缘再做耽搁,他急忙让红姑娘攀在他背后捉牢了,随后展开攀山甲,如壁虎游墙一般贴在百仞绝壁爬行而上。

  红姑娘实在不敢往下再看,干脆闭上了眼睛,只觉耳畔呼呼风响,凌空涉虚,云生足底,似乎是乱云迷雾——阵阵从身边掠过,上升得却甚是平稳。自问平生遭遇,从未有如此之奇险,又不禁佩服鹧鸪哨的身手和胆量。

  二人攀着峭壁而上,快到丹宫后殿的缺口时,便有卸岭盗众以蜈蚣挂山梯接应。此时陈瞎子等幸存之人,都已到了后殿,众人会合一处,各自惊叹不绝,还以为鹧鸪哨已经坠崖身亡了,这搬山道人当真命大。眼见藏在山巅里的元代古墓,竟如自身具有灵验感应一般,在被盗墓者发现之后,这墓穴便从山体上崩塌断裂,砸死了许多卸岭盗众。群盗都以迷信的角度去揣摩此事,却并未考虑到山体崩断,实是因为炸药爆破之故。

  众人惦记着山下弟兄的伤亡状况,急匆匆掉头出了瓶山,到山阴处一看,果然是死伤惨重,被巨石砸成肉饼的不计其数,又有许多头破血流身受重伤的,连横行湘阴的大军阀罗老歪也是当场毙命,落得个粉身碎骨。那瓶口巨岩掉下来顺坡滚到了一片密林中,离山阴处已经远了。地面被砸出的大坑里,树木山石,以及人肉人血,还有驴马牲口都混为一片狼藉。侥幸没死的个个面如死灰,神色一片呆滞,抽一个耳光过去也毫无反应。

  陈瞎子见状心中凉了半截,暗道一声:“真乃天亡我也!”苦心经营多年的局面,似乎都跟随瓶山一起崩裂了。死伤几百号人本不算什么,但地方军阀本就是乌合之众,如今罗老歪一死,他手下的几万部队就立刻变得群龙无首了。湘阴乃是卸岭群盗的老巢,此事后果之严重,已难估量,而且三盗瓶山,死伤折损的弟兄是一次多过一次,常胜山舵把子威信扫地,要不再盗得十几座大墓,这场子是找不回来了。

  正所谓是“掬尽湘江水,难遮面上羞”,陈瞎子沮丧到了极点,觉得自己这一生的事业和野心,都已经在今朝一并付诸东流了,是非成败转头空,转眼间,泰山化作冰山,想到这些,不由得一阵急火攻心,险些吐出血来。

  他的手下赶紧将他扶在一旁坐了,纷纷劝道:“陈总把头神鉴盖世,咱们这回虽是栽了个大跟头,但常胜山的根基却不曾动摇,将来必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当初首领不是总教诲小的们胜败兵家不可期吗,罗帅虽然福维尚飨了,死得也是惨烈,却算得上是刑天舞干戚,猛志故长在。英雄好汉不死就算了,既然要死就一定要为举大事图大名而死,只要常胜山舵把子没出意外,咱们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陈瞎子见手下人净说些不疼不痒的屁话,并无半句当用的良言,心中更是懊恼,挥手让他们退在一旁,只把鹧鸪哨请到近前,嗟叹一声,对他说道:“兄弟啊,你我结义一场,从不曾亏负了义气,如今为兄方寸已乱,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也只有你能帮我拿个主意了。”

  鹧鸪哨是绝顶机灵的人物,他自是明白陈瞎子眼前的处境,这卸岭盗魁的金交椅怕是坐不稳了,为今之计,只有亡羊补牢,绿林道上做事,自古便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且绝难回头。

  当务之急是首先稳定军心,防止罗老歪的部队哗变溃散。现在各路军阀之间抢地盘的战斗很是激烈,如果不把部队稳定住了,一旦出现大批逃兵,周围的大小军阀很可能就会乘隙而人,那样一来,卸岭群盗在湘阴就站不住脚了。

  其次还要再盗瓶山古墓。如今那山巅里的墓室随着山体崩塌落人坡下密林了,里面的棺椁明器不知是不是也跌碎得七七八八了,但要不把这座古墓盗空,陈瞎子就更没脸面了。

  鹧鸪哨愿意单枪匹马前去林中盗墓,而陈瞎子则应该指挥手下聚拢残部、安抚伤兵、收殓死者,并且派人星夜赶回湘阴,找罗老歪军阀队伍里的二号人物,用些手段让他为常胜山效命出力,以便尽快稳定局面。

  陈瞎子道:“此乃万全之策,只不过那座古墓已经是颠倒无常了,让贤弟一人前去盗墓太过冒险,有道是孤掌难鸣,须得有人相助才是。”

  鹧鸪哨本不想再有旁人相帮,搬山与卸岭手段不同,从不依仗人多,对搬山道人而言,人手众多之时反倒不得施展,但也不好回绝陈瞎子。最后两人一商量,只让红姑娘和苗人向导跟随同去,如遇险情,可放火箭为号,附近收拾残局的盗众都会立刻赶去接应。

  那红姑娘是月亮门里的好手,破关解锁都有过人之处,又有飞刀袖箭的绝技,并且她不像寻常盗众一样急功趋利,跟在身边是个得力的帮手。而那苗人虽然胆小如鼠,却是当地土人,熟悉老熊岭的地形地貌和一切风物掌故,进山钻林,都离不得他。这厮贪图陈瞎子多赏他几两烟土,当即豁出性命了愿意跟搬山道人前去盗墓。

  等到安排已定,吃了些干粮,夜幕便已降临了。鹧鸪哨和红姑娘都换上黑色的夜行衣,让那向导拖上一架蜈蚣挂山梯,三人又各自背了一只竹篓,将怒晴鸡和另外两只雄鸡装入其中,看看皓月初生,光同白昼,便立即动身前行。

  那座断裂的山体一路滚人谷底,沿途压断了许多树木,满目皆是血污碎肉,并无一寸平地可行,只好从另一边的林子迂回入内。这晚的月色似水般明澈,也就并未挑起灯火,都把马灯熄了挂在腰间,穿林过去,一派林深人静。转进山坳没走多远,身后卸岭群盗收尸整队的噪动之声便听不到了。

  路上三人谈论瓶山古墓之事,红姑娘趁机谢过了鹧鸪哨日间相救之恩,鹧鸪哨对此毫不在意,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红姑娘说救命之德岂是小事,虽然暂且托寄在绿林中栖身避祸,专跟着舵把子做些没王法的勾当,可也不敢忘了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为人处世之道。搬山道人在日间也折了两人,她眼见鹧鸪哨再无其他的帮手了,便说今后愿意脱离常胜山,跟在他身边去各地倒斗,虽然力量单薄,却必定不计安危舍命相助。

  鹧鸪哨何等之明,见红姑娘如此说,早知她是有意以身相许,就只好把话摆明了,免得日后情愫纠缠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搬山道人虽也和外人通婚,可这一族中之人尽受鬼洞恶咒折磨,寿命都很短暂。

  红姑娘见对方识破心事,觉得脸上发烧,好在月光下也看不分明,倒不易被那不相干的苗子看到,只好说些旁的,把这话头岔开。她对这世上的得失成败并不关心,但要说到命苦,月亮山自古便是处在社会底层,备受压榨欺凌,短命夭折的艺人何曾比身受恶咒的搬山道人少了。红姑娘的师妹黑丫头就是十六岁丢了性命,她家里连老带少七口人,也都是被官府逼死的,说起来就止不住要流眼泪。

  鹧鸪哨不想谈及世态炎凉,说起来难免让人心灰意冷,只是觉得红姑娘的师妹竟叫黑丫头,这月亮山里的艺名却真古怪,都是以颜色做字。瓶山附近的老熊岭义庄,本来是座“奶奶庙”,里边供着白老太太,难不成那老狸子也是月亮山里的?难怪会使幻术。

  说话间差不多就快三更天了,月色已高,烟雾四合,密林中又是妖气朦胧。鹧鸪哨让那二人暂时停住脚步,纵身攀上一株大树举目四顾,看清了那块巨岩在林中的方位,都笼在一片诡异的薄雾之中,看罢便溜下树来,仔细寻问苗子这后山的地形。

  洞蛮子忙不迭地回答:“好教这位墨师哥子得知,山后林谷重叠,尽是不见人烟的荒凉地界,四周那些天然生成的石笋石柱,咱们洞民们称其为笏岩。笏岩密林之地,正是形如飞凤展翅的怒晴坳,最深处据说早年间是七十二洞的祖洞,如今好像还有些玄鸟、黑熊的石像遗迹,荒废已久,现在的当地人也不怎么看重此地了。”他对鹧鸪哨的印象先人为主,还以为此人是陈瞎子请来帮忙盗墓的扎楼墨师,兼之当地洞民对木匠极是尊敬,便仍是以墨师相称。

  鹏鸪哨暗中点头,心想瓶山古墓果然取的是厌胜之法,以悬空墓穴的阴气压制夷人祖洞的祥瑞之气。元人压胜之道并非鲜见,元灭南宋后,江南释教总管杨琏真迦曾把南宋历代皇陵盗挖一空,将南宋多位皇帝的尸骨捣烂,混合在猪狗牲畜的骸骨之中,埋在一个大坑里,又在上面建了座镇南塔,用以镇压南人的龙兴之气,这办法便是典型的厌胜。又想:“夷人祖洞却不知是否真有什么名堂,看这林中薄雾不散,料来也不是太平的去处,不可不加防备。”

  念及此处,便让红姑娘和苗子都放轻了脚步,寻那月光照不到的树影里潜行过去。这时就听得那林于深处哭声四起,哭得呜呜咽咽极是悲切凄惨,好像死人出殡时号丧的一般,中夜的密林里听来极是凄楚,使人毛骨悚然。

  苗子知道这山里绝对再没旁人,怎么会有这许多哭声,心道莫不是祖洞里的先人冤魂在夜里出来诉苦了?想到这吓得他抖成了一团,头皮子上的毛发都一根根竖立起来,脚底下发虚如踏棉絮,当场就要一屁股坐倒在地。

  鹧鸪哨抬手将他后领子揪住,没让他坐到地上发出声响,并对二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头把黑纱蒙了门鼻,掩盖住了活人的气息,随后抽出德国造镜面匣子,拨开了机头拎在手中,使之处于随时可以击发的状态,对红姑娘和苗子指了指方向,示意二人在后边紧紧跟上,他就当先蹑足潜踪,慢慢顺着那片林中的哭泣惨嚎之声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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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3 19:35: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八章 白猿

鹧鸪哨身着夜行衣,带着红姑娘和苗子,三人在夜色中寻声前行。林中那片哭泣之声传来的方向,恰巧是在巨岩坠落之处,离得越近,呜咽悲泣之声越是清晰,啼哭惨叫极是凄楚杂乱,似是一大群人同声哀哭,只听那哭声随风在林中回荡,绝不是什么风动林涛之类由自然界所发出的动静。

  鹧鸪哨见深夜之中有此异响,岂是寻常?他心下暗自纳罕,便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屏住呼吸捉着脚步向前攒行数十武,眼前便出现了一片密密匝匝的老树,那片鬼哭神嚎的动静都来自其中,林中月影扶疏,鬼气逼人。

  向导当此情景,已是心惊肉跳,他也知此时不能做声,连打手势,示意鹧鸪哨和红姑娘不要再向前半步了。深更半夜的密林里哪里还有旁人,肯定是瓶山古墓中的厉鬼见墓穴毁了,阴魂不散地在附近徘徊,咱们三个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往里走了。

  鹧鸪哨哪里肯去理会苗子,他见树影浓密遮遍了月色,在林中穿过未必稳妥,便揪了苗子衣领,对红姑娘一指树梢,便当即带着苗子攀上一株老树。那片树林枝杈粗大,树梢枝头都可承受不小重量。

  这三人中的苗子,也是惯能爬树钻山的当地土著,红姑娘和鹧鸪哨身手更是矫捷不凡,不声不响地上了树冠,将身形伏低,隐在林梢枝叶当中,从高处借着朦胧的月色,悄然向树下窥探。

  月影之下,只见林后正是瓶山前端断裂下来的山体,青黝黝地眠在地上,如同一个沉睡不动的巨大怪兽。山体已经裂开无数大大小小的缝隙,有许多岩石已经从中崩塌,山体内部都暴露了出来,只是鹧鸪哨等人是在远端,看不太清楚山岩里的情状。

  岩石前边,遍地都是散落的碎瓦和各种明器,金银铜玉皆有,想是墓室受到剧烈冲击,内部的砖石器物都已经跌得散了,另有一具高大异常的紫金棺椁斜在当地,那紫金椁好生奢丽,周遭罩了珠襦玉匣,所谓珠襦.便是珍珠帐幕,椁身上都嵌满无瑕玉璧。

  但这紫金椁已经碎裂,珠玉残破粉碎,散了满地,椁中是具金丝楠木的漆棺,棺盖已被震开,仅有一面七星板,半遮半掩地挡在棺上。此板是以杉木为材料,度棺内可容之尺寸,置于棺盖之内,板上凿有七个大小如铜钱的圆孔,刻枧槽一道使七孔相连,所以称作七星板,从隋唐年间就有了这种风俗。

  七星板半遮住棺内,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不知那元将尸骸怎样,只有无数悲哭之声在林中飘来荡去。此刻的林子里,树隙间夜雾流淌,月光也被天空的轻云挡住,四下里朦朦胧胧。鹧鸪哨三人伏在树梢,虽听得四面八方都是哭声,却无法辨认哀号声到底从何而来,只好打定了不动如山静观其变的主意,将张开机头的镜面匣子枪口压低,瞪大了鹰般的眼睛,凝神注视着树下动静。

  正自屏息观看,红姑娘突然轻轻一扯鹧鸪哨的衣袖,举手点指那口紫金椁,示意以她所在的角度,可以看到椁底有些极不寻常的事物。鹧鸪哨在树杈上轻移身形,换了一个角度,把眼一张,顿时心中一凛:“那是什么?”

  原来紫金椁底下压着一只白森森的人体手臂,那手臂粗壮长大,五指爪长数寸,白毛茸茸,从椁底露出多半截,一动也不动。

  僵尸身上出现尸变,突然生出尸毛,历来都被传说为“凶”,既为行僵的代称,素有黑凶、白凶和披毛煞之说。但在民国年间,科学观念已远比封建时代昌明多了,连鹧鸪哨也知道,尸变牛毛乃是由于霉变作用。

  棺中密闭千百年,只要内部空气不曾流动,开棺后千年古尸仍会如同生人,但在接触到空气后,千年僵尸必定会在瞬间产生变化,其变化和棺椁材质、尸身上藏带的明器有关,如果棺中铺了防潮的尸灰或水银,尸体必为于尸,不会产生霉变。

  而含以珠玉,堵塞九窍的千年古尸,若是保存妥善,则开棺时多为湿尸,也就是尸体内部所含的水分仍被锁存牢固,古尸的头发和指甲甚至还能继续在棺中生长百年之久,在接触到流动的空气时,水分迅速丧失,若突然被电气和生物触动,就会出现加剧的霉变,迅速长出灰白色的尸毛,诈尸和行僵多是由此而来。

  对专盗古墓的搬山首领鹧鸪哨而言,尸变和诈尸的现象,乃至行僵扑,人一类的骇异情形,都是平常的事,他见过不知多少,何足为奇。但看那镶珠嵌玉的紫金椁下竟然压着僵尸,不禁觉得极是古怪,瓶山崩塌下来的山体包裹着墓室,棺椁从中跌落出来,恰好是正面朝上,难道这连棺套椁竟恁般不结实,里面的古尸竟从椁底露了出来?还是这林中本就藏有僵尸,却被这紫金椁砸个正着,压在了底下?

  墓室藏在山巅内悬在半空,随后山崩地裂,棺椁又从墓室内掉落到密林里,此等情形恐怕从未有盗墓贼撞见过,鹧鸪哨当然也没有这类经验,林中妖氛浓重,在没摸清状况之前,自是不肯轻举妄动。

  那向导见鹧鸪哨与红姑娘都在树上紧盯着紫金椁侧面,不知他们二人在看些什么,当下也手脚并用,攀着树杈挪了过去,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见棺底压着一具遍体白毛的僵尸,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有道是:“黄口孺子,哪敢听雷电轰鸣?病体樵夫,怎闻得虎啸龙吟?”偏僻山野之辈,最是迷信,对鬼狐僵尸的畏惧之意深入骨髓,——看之下骇然失色,趴在树上全身战栗,只比那木雕泥塑的多得一味抖。

  红姑娘在旁见洞蛮子吓得狠了,手足都已废了,随时都可能失手一头栽下树去,便急忙将他背心揪住。这时只听林中悲啼之声渐渐聚拢过来,树丛中人影纷乱,撞得枝叶一片窸窸乱响。

  鹧鸪哨心中明白这是“正点子”来了,对红姑娘和苗子轻轻一摆手,示意:“千万别再发出任何动静打草惊蛇,只管潜伏不动,先看看林子里的是什么来头,再做理会。”他手还没放下,树下已有成群的黑影蹿跃而来。

  此刻夜雾已薄,月亮也从云中探出一半,只见树林里竟是出现了一群猴子,猴群连老带少约有百只,甚至连刚出生不久的小猴崽子.也被母猴抱了来。群猴奔泣而至,到距离紫金椁寸几步的距离,便即纷纷停住,似是对那口碎椁十分惧怕,再也不敢往前接近半步,只围在四周抓耳挠腮地掩面哭嚎,而且上蹿下跳的,不肯有一刻安宁。

  鹧鸪哨与红姑娘见这大群猴子,都如人间奔丧的—般,也觉心下骇异,鹧鸪哨心中一动:“莫非棺椁砸死了一只白毛老猿?”有了这个念头,再看紫金椁下的手臂,确实长得异于常人,正如猿臂一般,似乎是林中有只白猿突遭飞来横祸,惨死在了棺椁底下。

  据说世上的万种生灵都有定数,活得年头久了,必遭天地诛灭,如能躲开种种天诛地劫,才可跳出五行轮回之苦,得个神游太虚长生不老。那白猿赶前一步,错后一步,都不会被从天而降的紫金椁砸中,若没冥冥之中的定数,怎会遭此横死?

  鹧鸪哨一时也吃不准自己的推断,只好继续窥视猴群动静。那些猴子围在四周,哀嚎恸哭之声大作,似是有意过去抬开棺椁把底下的白猿尸体搬出来看个究竟,却又像是极其畏惧什么东西,鼓噪着向前半步,又似火烧屁股般“咿呀”怪叫着飞蹿回去。

  三人在树上看得清清楚楚,都不知群猴为何如此畏怖紫金椁,难不成猴子也知道棺中粽子厉害?常言道“辰州的粽子,柳州的鬼”,湘西辰州最著名的几样土产之物,除了被称为辰州砂的朱砂,以及辰州苗器之外,再就是僵尸最有名了。行僵送尸的习俗渊源悠久,尸变的传说也是最多,所以在湘西瓶山见到什么尸变异状也不奇怪,恐怕连山里的猴子都知道古尸不能轻易接触。

  那苗子只是畏惧狐鬼行僵,见了猴群却不甚惊异,因为猛洞河流域常有成群的野猴出没,老熊岭也有远近闻名的白猿洞,这些猴子是往来深山行商之人的大敌之一。猴子们都知道过路的人身上带有酒水干粮,它们就在深山老林里用石子砸人,然后抢夺食物,所以当地为往来客商做向导的,都会唱“猴歌”,可以驱散猴群的骚扰。

  鹧鸪哨擅长口技,也会唱猴歌、猴赞来驱猴,不过此时群猴云集,都围在紫金椁四周蹿跳哭嚎,行动极是反常,在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鹧鸪哨暗示另外两名同伴在树顶窥视,不可惊动了群猴。

  这时就看那数百只猴子急得团团乱转,其中似有若干睿智之辈,转了几圈就蹲坐在地,捡起石子向那棺椁投掷,其余的群猴也纷纷效仿,一时无数石于如同雨点般落了过去,砸到紫金椁上啪啪乱响,然而棺椁内一片死寂沉沉,并没有半点动静。

  鹧鸪哨暗道:“好狡猾的猢狲,竟晓得投石问路,不知它们究竟要做出什么事来,我且冷眼看个仔细。”又想:“棺椁里被乱石击打都没有任何动静,看来这伙猴子要过去了……”

  刚动这个念头,果然见几只胆大快捷的猴子从猴群中蹿出,其中有一只似乎有些胆怯,出来后要打退堂鼓,便被猴群里的一只老公猴连挠带咬地赶了出来。五六只猴子战战兢兢地向阴气沉重的紫金棺椁接近,不住手地抓挠猴腮“吱吱”乱叫,显得又慌又急,恨不得立刻把棺椁搬开,却又唯恐棺中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突然出现,进三步退两步,好不容易壮着猴胆凑到跟前,仍是警惕地四下张望,只要稍有风吹草动,立马就会一阵风似的逃掉。

  正这时,那被压在巨椁下的白猿手臂猛地动了一下,也不知是诈尸还是还阳,吓得附近几只猴子毛发尾巴全都竖了起来,原地蹦起多高,嗖地蹿回猴群。其余的猴子也受惊不小,顿时逃散开来。

  过了一会儿,逃开的猴子们又探头探脑地从远处往这边观看,唧唧喳喳的好一阵骚动,方才重新聚拢过来,再次围到紫金椁前。鹧鸪哨看在一旁,都暗中替这伙猴子着急,只见猴群逐渐从惊慌中镇定下来,发现压在椁下的白猿似乎还活着,都在树丛中跳卜跳下的,显得皆有喜色。

  当下便有几只猴子翘着尾巴爬了过去,试探着伸猴爪摸了摸棺椁,想要搬开这沉重的紫金椁,却又不知从何着手,急得前蹿后跳。其中有只体形很大的秃尾老猴,似乎是猴群中胆子最大的一个,它反复试探了几回,见棺中并无异常,便纵身跃上七星板,想将那木板搬开。

  正这时,棺中忽然冒出一阵黑气,腾地坐起一具古尸。这具僵尸魁梧高大,面如牛肝一般血紫,首上无冠,满头披散着头发,周身穿着锦绣紫袍的凶纹殓袍,腰围嵌玉金带,正是一介大贵巨权的模样。尸起迅速如电,不等那秃尾猴有所反应,就惨呼着被僵尸揪入棺内,没人了漆黑的棺椁之中,那棺椁既深且大,在树上已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只听那秃尾猴在棺材里面的尖声惨叫突然断绝,紫金椁中便又没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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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3 19:36: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九章 挑尸

秃尾猴被僵尸拖人棺中的一幕,快得让人无思量余地,鹧鸪哨等人在树上只觉眼前一花,紧接着便听到紫金椁内传出几声老猴临死前的惨叫。鹧鸪哨担心向导受惊不过叫喊出声,赶紧用手将他罩着黑纱的嘴巴按上。

  林中聚集的猴群也都吓得怔在当场,视线齐刷刷投向紫金椁,看得连猴眼都直了,直到秃尾猴撕心裂肺的悲惨哀嚎突然停止,群猴方才如梦初醒,如同树倒猢狲散一般,嗷嗷乱叫着四散逃入林中,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密林深处又恢复了寂静,连根猴毛都没剩下。

  红姑娘见有尸变,连忙摸出三柄涂了黑狗血的飞刀在手,当即就要发难。鹧鸪哨悄悄举手示意她先别妄动,棺中那元代贵族的僵尸好生厉害,不过看其形貌应该是西域色目人。元代是多民族兼容并存的局面,有色目人为将并不奇怪,讨伐老熊岭七十二洞之时的统兵大将,很可能正是此人。元代活人殉葬之风极盛,先前在墓中所见的披甲干尸,大概是陪葬的武士。天子可有百人陪葬,王公可有数十人,统兵的将军安排几个亲随殉死在墓道里看守门户,就当时的社会风气而言,也不算是什么残酷奢侈之举。

  但西域文化背景独特,丧葬习俗也与传统葬制存在很多区别,棺椁、墓穴、明器,以及保存尸体的办法在当时看来,都透着极其神秘的色彩。搬山道人从西域沙漠双黑山迁人中原,已逾数千载了,对自汉代开始繁荣起来的西域丧葬之法所知有限,吃不准瓶山巨椁里尸变的底细,只好动心忍性,继续在树上潜踪窥探。

  死寂的林子里,只有棺中发出一阵阵咔哧咔哧的响动,像是僵尸正在里面啃噬秃尾猴的死体,听得苗子寒透了心肺,忽觉脖子上滑溜溜的—阵地用手去摸,一边低声道:“墨师哥子,休要捆小的脖颈,这地方还得留着喘气……”

  话未说完,却摸到后颈上并非是什么绳索,心神恍惚之下,抄在手里一看,竟是一条剧毒的白花蛇,冲他咝咝吐着毒信,顿时惊得有一半魂魄超生到天上云端里去了,忙使出全身力气,把手里的白花蛇甩掉,但身下的树枝可经不起他如此折腾,顿时咔嚓一声断裂开来,连人带树杈同时掉了下去。

  鹧鸪哨和红姑娘正自留意树下棺椁的动静,没提防苗子会有这么一手,饶是鹧鸪哨身手奇快,等察觉到树杈断裂时也已晚了半步。这株大树高可数丈,他担心苗子从高处落下去摔个非死即伤,救人心切之下,顾不得再隐匿行藏了,急忙在树杈上倒悬下来,脚踹树干放开双臂,如同一只夜行蝙蝠般飘身落下,他后发先至,在半空中一把扯住苗子的衣领。

  在如此之高的树上落下,即便是鹧鸪哨也难保不会受伤,好在林木茂密,挂满了藤萝,不等落地,就扯住厂挂在树干上的老藤,这才放开苗子的身体,从树上下来,二人已站在了那具紫金椁前。

  此时红姑娘也从树上下来,听得棺中窸窸窣窣响个不住,似乎里面的僵尸会随时爬出来扑人,不禁秀眉紧蹙,暗自打了个寒战,问鹧鸪哨道:“如何理会?放火烧吧!”

  鹧鸪哨本想先藏在暗处看个仔细,但既已来至棺前,也只好立即动手.不过盗墓者自古以来很忌讳在没看棺前便纵火烧棺,烈火一焚,里面的明器可就全都完了,还指望从中找出丹珠之物,怎能轻易放火来烧?便对红姑娘道:“别用火,先用蜈蚣挂山梯把僵尸从棺中挑出来再做理会。”

  鹧鸪哨说完便转身去把竹梯拖了过来,命苗子和红姑娘将这蜈蚣挂山梯抄在手里,平举了探入棺内,不管钩到什么,都用力将之拽出棺外,他自己着手按快枪窥伺在侧。

  苗子遇蛇后从树上跌下,已自惊得心慌意乱,就动了逃跑的念头,但看鹧鸪哨手里拎着的德国造镜面匣子,心里明白此时逃走免不了要挨上一梭子枪弹。此人天生就是胆小,这些年见了许多军阀土匪草菅人命的事端,相比起厉鬼僵尸,他还是更惧怕手里有枪的军阀,一看见黑洞洞的枪口,腿肚子就软了,再借几个胆子来也不敢逃开半步,只好硬着头皮,帮红姑娘把竹梯抬起来,对准紫金椁探了过去。

  二人先用蜈蚣挂山梯拨开半遮在棺上的七星板,压低了梯首,如同飞龙搅海,在那棺中一卷,触手沉重,便知竹梯前的挂山钩已搭住东西了。红姑娘看了鹧鸪哨一眼,见他蓄势已待,便对苗子使了个眼色,手上加劲,把蜈蚣挂山梯挑将起来。

  红姑娘和苗子都感觉竹梯变得格外沉重,只好并力挑动,不料竟从棺中拽出一大团事物。此时清冷的月光洒将下来,三人站在侧近都看得一清二楚,只见蜈蚣挂山梯前端的包铜乱钩,正挂在那已死的秃尾猴嘴上,死猴的嘴巴被扯得豁张了,毫无生气的脸孔仰着朝天,钓鱼一般地让乱钩从棺材里扯了起来。

  鹧鸪哨见惯了生死之事,死状再如何诡异的尸首,在他眼中看来,都如泥塑蜡雕,不到事不得已之时,也绝不肯采取极端举措残害古尸,他认为只有懂得对死亡的敬畏,才能一次次躲开死神的召唤。但眼下以竹梯戳尸,却实属无奈之举,因为谁也不知棺中僵尸会如何发作,此刻见从棺中启出死猴尸体,他连眼眉都没动上一下,依旧沉静如水地在旁注视,全身蓄势待发,准备随时应付即将发生的种种不测。

  但红姑娘见那猴尸死状如此狰狞可怖,她毕竟是半路人的倒斗行,不免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也不敢直视猴脸,当下壮着胆子,和早巳吓得体如筛糠的苗子一起用力,颤抖抖地缓缓抬起蜈蚣挂山梯。

  只见竹梯从棺中挑出来的,并不单单是一具毛茸茸的猴尸,秃尾死猴的尸体与棺中僵尸紧紧连在一起,那古尸的头埋在死猴颈中,似乎张口咬住了不放,竹梯扯动死掉的秃尾老猴,竟连同那具元代僵尸一发从棺中启出。

  秃尾老猴的分量毕竟有限,只是那具元代僵尸体格魁梧,尸身极是沉重,这也可能是灌了水银防腐,总之红姑娘与苗子额头都见了汗,接连抬了几次竹梯,而那一猴一人的尸体竟似在棺中生了根,急切之间难以挑出棺来。

  鹧鸪哨之所以要让他们以蜈蚣挂山梯在远处挑尸出棺,是因为担心距离紫金椁太近,棺盖棺板都已经震散了,一旦棺中僵尸暴然而起,须是吃它一个措手不及,离得远些才有应变的时机。不料竹梯只把尸体斜斜地挑起数尺,便再也挑不动分毫了,长梯被重量坠成了一张弯弓,梯身颤动着嘎吱吱作响。

  鹧鸪哨心觉有异:“却又作怪,难道是那僵尸不肯出来?”疑惑之下,他迈步转向棺侧,谁知刚一挪动脚步,便发现僵尸身后探出一对黑色的巨螯,如同蟹钳一般,紧攫住那只死猴不放,在僵尸后颈处又探出一条漆黑的肢节钩尾。原来是有体大如犬的山蝎子贪恋棺中阴气,在棺椁摔出古墓震裂之机,钻人了棺材内部,刚才群猴所惧之处,可能也正是藏在棺内的巨毒之物。

  那山蝎子临敌必将钩尾高高竖起,不知为什么钻进棺椁之后,却要伏在僵尸身子底下,等秃尾老猴翻动七星板之时,始终潜伏不动的山蝎子突然发难,它一抬长尾,顿时把那僵尸也托了起来,蛰死了秃尾老猴,隔着古尸一并拽进棺内。这时被竹梯从棺底启出,那山蝎子却似乎不情愿离开紫金椁,更不肯放脱了猴子尸体,竟与蜈蚣挂山梯较起力来。

  鹧鸪哨刚看到棺底藏着只硕大的山蝎子,他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开枪射杀,否则等它回到棺底,就不得不接近棺椁才能开枪,手中那支德国造二十响早已机头大张,随时都可以击发。鹧鸪哨平生最是擅长用枪,有百步穿杨的准头,当即抬胳膊就要扣动扳机。

  谁知鹧鸪哨身手虽快,那只山蝎子却是更快,它也感觉有活人接近,猛然掉转蝎尾,一股漆黑的毒汁似水箭般喷向鹧鸪哨。老熊岭瓶山附近气候独特,常年阴雨连绵,山间盛产各种奇花异草,这一带的山蝎子不仅体形硕大,而且母蝎子的钩尾可以和眼镜土蛇一样激射毒液,其快如电,令人防不胜防。

  鹧鸪哨只闻一阵腥风,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山蝎子如何喷毒,剧毒的水箭便已射到身前,无论如何都躲闪不及了,情急之下,鹧鸪哨也只好先求自保,把手中的镜面匣子枪举在身前一挡,毒液刺啦一声轻响,都射在了德国造的枪身之上,他担心毒水淌到手上,只好立刻把这柄镜面二十响丢掉,同时抽身向后疾趋退避。

  红姑娘和苗子此时也已看到了藏在僵尸背后的山蝎子,皆是吃了一惊,手中稍松,山蝎子便拽着僵尸和死猴缩回棺内。

  鹧鸪哨跳在一旁叫道:“快把竹篓里的凤凰鸡放出来。”他们三人进入密林盗墓之前,都用竹篓子背负了一只雄鸡,鹧鸪哨亲自带着那只最是神异的怒晴鸡,红姑娘与苗子所带,也都是千中所选。

  “凤麟龙龟”为中华四灵,自殷商以来,世上便已有了玄鸟金凤的图腾,但是就如同龙一样,凤凰本是虚幻之物,它在神话中是长生不死的玄鸟,死后可以在火焰中涅架重生,栖息在梧桐树上,不落无宝之地,所以它也是自古修仙炼丹之人最重视的·种神灵之物。怒晴即是风鸣之兆,历代皇帝将丹宫设在湘西怒晴县的瓶山,恐怕也与这地名脱不开干系。

  倘若追根溯源,凤凰的原型很町能脱化自山鸡,山里的野生山鸡羽毛绚丽缤纷,尾长堪比孔雀,也可在空中飞舞盘旋,十分接近凤凰。不过只有家禽中,才会出现极罕见的怒晴鸡,眼皮子和凤凰一样是自上而生,与寻常的鸡禽截然不同,是百种毒物的天然克星。不过鸡禽体内的生物钟作用明显,天色一黑,便即无精打采,而且一旦到了晚上,视力和感知能力都严重下降,虽然被装在竹筐中,一路颠簸不曾入睡,但都昏昏沉沉地不声不响,鹧鸪哨三人眼下也顾不得许多了,扯开竹篓,将里面的三只雄鸡远远地朝紫金椁抛了过去。

  以怒晴为首的三只雄鸡,在空中振翅落下,它们与毒物是与生俱来的死敌,只要见到了,必然斗个有你没我,有我没你,虽然在月光下精神不振,可陡然遇到山蝎子,仍是红了眼睛,刚落在棺内便是一通乱啄。

  那藏在僵尸身下的山蝎子虽是不愿离开紫金椁,但被逼不过,狭窄的棺内又不得施展,只好放开那具僵尸和秃尾巴死猴,从它钻进来的棺椁裂缝里原路退出。

  鹧鸪哨三人在远处观看,只见这条山蝎子全身尘介,遍体青黑,两螯巨如儿臂,上边满是坚硬如针的黑毛,腹背奇厚,尾部环节十三,蛰动之际,奇快如电。它在原地乱转,毒尾向上弯曲起来,显得极是暴躁不安。三只雄鸡虽是团团将其围住,但在深夜之中,一时也难迅速鼓近扑杀,只是与之不停游斗,消耗它的凶悍之气。

  鹧鸪哨见已将山蝎子逼出了棺椁,便拽出另一支德国造,想一枪结果了它的性命,不过眼见三只雄鸡与巨蝎斗得正紧,遮住了开枪射击的角度,此番盗墓都离不开怒晴鸡抵御毒物僵尸,自是不能轻易伤了它的命,只好沉住了气在旁观斗。

  正在这时,见那山蝎子背部突然鼓起一团,竟将背壳撑得几欲透明了,似是发了狂一般四处乱突,蓦地里一声闷响如同裂帛,蝎背从中裂了开来,从中冒出一缕白气,其状如汞,直迫“玉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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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3 19:36: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章 黑琵琶

搬山道人盗墓时所用的搬山分甲术,在世人眼中看似神妙莫测,但其要旨都不离生克制化之道。此次人瓶山盗墓,正是由于药山中多有毒蜃虫瘴,才特地从附近的金风寨中寻得了怒晴鸡,山阴里潜养成形的百毒,都不是其对手。但夜色正浓,雄鸡猛性先自减了一半,一时竟奈何不得从棺里钻出的山蝎子。

  鹧鸪哨等人站在十几步开外观战,只见那腹宽背厚的山蝎子狂性大发,但左冲右突都无法脱身,最后全身忽地蜷缩起来,背上裂开一条巨缝,从中冒出一团白雾来,直上直下地聚而不散,那三只雄鸡虽也斗红了眼,但见山蝎子突现异动,不免吃了一惊,又不知其虚实,便立刻分头疾退躲避。

  鹧鸪哨见那蝎背里冒出的白雾古怪,也赶紧挥手让红姑娘与苗子再后退数步。这时山风轻拂,化开了白雾,但见那山蝎子从背脊开裂,如同豁开一张黑洞洞的大嘴,里面爬出一片白花花的小蝎子,从母蝎背中挣脱出来,四下里乱窜逃逸。

  背上完全破裂的山蝎子,则像只破甲囊般伏在地上,再也不动,竟已毙命多时了。怒晴鸡见从母蝎背中爬出许多赤白的小蝎子来,它们之间是物性相克的天敌,哪肯放过了,立即舒羽鼓翼,扑上去将小蝎子一一撕啄了吞进肚中。其余两只雄鸡也先后上前,顷刻间把几十只小蝎子风卷残云般扫了个干干净净,没令其走脱半只,统统葬身在鸡腹中了。

  苗子在旁见了,将手一拍自家脑袋,对鹧鸪哨道:“原来山蝎子钻进棺里,是想借阴气产子来着……”瓶山当地的毒物皆有奇毒,又常年吐纳山中药性,所以都喜欢躲在阴晦冷僻之处,尤其是母山蝎子在生产之时,更是喜欢钻棺材和坟土。

  老熊岭附近流传着一句民谚“蝎子自小没有娘”,当地的山蝎子一生只生产一次,都从背后分娩,产下小蝎子之时,便是老蝎子毙命之期,所以湘西寨子里没有亲人的孤儿,都被山民们称作“蝎孩”。

  母蝎子钻人有尸体的棺椁中,是由于阴晦的尸气,可以令其暂时缓解背裂而死之苦。当地山民大多都知道母蝎一胎所产的小蝎子,历来都是三十有六之数,不多不少,恰好是一副骨牌的数量,故此,也有俗称山蝎子为“骨牌”的。

  鹧鸪哨以前从没来过老熊岭这猛洞之地,他虽广晓博见,却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对当地山蝎子奇特的习性并不了解,听苗子向导说出根苗,这才得知。不过他看瓶山多有珍稀药石,山中潜藏的毒物也是奇形异状,又怎理会得了这许多,只要辨明生克之道,带着几只雄鸡进山,料也无妨。鹧鸪哨眼见三只雄鸡抢食了几十只小蝎子,饱食之后,神情更显委靡,便命苗子将它们捉回竹篓,他自己则与红姑娘上前去查看棺椁中的事物。

  二人拎着刀枪走到棺前,先是看了看压在椁底的老猿。紫金椁底部铸有八尊异兽抬棺,都是粗壮披鳞的半人半兽模样,抬棺的鳞怪不仅显得棺椁中尸首地位尊崇,也有在墓室中防潮的作用,使紫金椁离地稍微高出一块,倘若墓室内渗入雨水,即便一时难以尽数排出,也不至将棺木浸泡淹没。

  那遍体白毛的老猿被棺椁砸在当地,幸得椁底有异兽抬棺的构造,离地面还留有这么一段间隙,而且密林中多有被雨水打落的败叶,铺得地上绵绵厚厚,又加上这白猿筋骨顽健,在一场天劫之下,竟得不死,但它受伤也自不轻。

  鹧鸪哨俯下身子,提着马灯往椁底照了一照,只见那白毛苍猿口鼻中都流着鲜血,压在底下一动不动,已如死掉了一般。

  鹧鸪哨心想,这老猴头刚刚还能动,怎的此时却不动了,便抬脚踢了踢苍猿露出来的胳膊。那椁底的老猿果然缩臂躲闪,睁开两只眼睛贼溜溜乱转,对着鹧鸪哨龇牙咧嘴地作势恫吓,眼神中除了七分惊惧,更有三分阴狠的恶毒之意。

  鹧鸪哨看这苍猿神色狡猾,便知其绝非善类。世上万物俱随自然生灭,活得年月深了,便会退去自身原本的毛色,由灰转白,再由白人银,到这种程度,已不是常物了,非仙即妖,可通人心。

  听那苗子说,这瓶山白猿洞附近的猴群,常常拦截过往落单的客人抢夺食物,已害了许多人命,就连服饰货物都不放过,夺进猴洞中你争我抢,也穿戴装扮起来,学着活人的样子在山中招摇,多半都是这苍猿领头做出的歹事。

  鹧鸪哨估量那厮和古狸碑的老狸皆是一路货色,心中早有杀意,当下便想一枪点了这老猿,消了白猿洞的字号。但红姑娘对苗子所说的群猴害人性命之事并不当真,又不曾亲眼见过群猴为祸于人,况且这老猿受创甚重,放它出来也活不了几天了,就劝鹧鸪哨手下留情,念在白猿仅剩一口气的份上,且饶它再多活几日,今天身死殒命的兄弟极多,我等须为他们谋些阴福。

  鹧鸪哨听她如此说,不便反驳,也只好按捺杀机,反正这老猿只剩半条性命了,权且留它多活一时也罢,他自恃枪快,想取此猿性命实不费吹灰之力,如今大事当前,还是开棺取宝要紧,便收枪起身,任由白猿压在椁底咬牙切齿,不再去理会它了。

  三人随即站到紫金椁侧面,在月色下探身去看棺中情形。此时月影下落,清冷暗淡的光芒洒在棺内,只见棺中死猴与僵尸仍然叠压在一处,便仍以蜈蚣挂山梯扯动秃尾猴的尸首,将它挑出棺椁,甩脱在远处的树下。

  如此一来,棺中古尸平躺的情形便历历在目了。那元代僵尸虽已死了近七百年,连身穿的紫绣锦袍都已开始变质,可古尸面目未变,只有全身肌肤颜色涨紫僵硬,一头乱发披散了半遮头脸,身形高大过人,虽然死了几百年了,可一身英爽凛然的杀气至今还未散尽。

  元代军中非只是单有蒙古人,西域漠北诸国乃至高丽、汉夷之人皆有。这将军发色形貌都有浓重的西域特征,但见其口部紧闭,看起来两颊微鼓,未曾塌陷枯瘪,料来口中含着驻颜奇珍。

  鹧鸪哨自是盼着僵尸的口含是颗明珠,但他也清楚,王公贵族之流的

  尸首,在口所含驻颜之物,向来是有三种:一是驻颜散,是以水银为主要原料的防腐密药;二来是玉含,玉能生寒,把凉润的美玉制成人舌之形待死者入殓时纳入其口,凉五就可以使九窍清爽,防止尸体腐烂;最贵重的便是海底所产的月光明珠,或是异类珍珠。至于含压口铜钱的方式,在古代贵族中几乎不会采用。

  看这具紫金椁楠木棺里的僵尸,始终暴露在夜风下,可皮肉萎缩塌陷之状却并不明显,尸身中肯定有特殊的防腐手段。但等鹧鸪哨凑近一看,心中立时惊疑不定,原来僵尸鼻孔耳孔里,塞得满满的全是纯金粉末。用黄金驻颜的事情,世上从来没有,元代僵尸体内怎么会有金子?用枪口在死尸耳部一按,金粉立刻掉落了一片,从耳孔里涌出许多污血来,血水淌到棺内,臭不可闻。

  鹧鸪哨心下疑惑,也琢磨不出什么头绪,眼下只好撬开尸口看个究竟了。正待入棺启尸,忽然听得树后一阵轻响,忙抬头看去,就见一株歪脖子树干微微摇颤,树叶纷纷落下,似乎是在被什么人用力推摇,可那树身有一抱来粗,等闲的力气又怎摇得它动?

  鹧鸪哨骂道:“聒噪,莫非又是那群贼猴子回转来了?”说着已拽了德国造二十响在手,枪在手上刷地转了一圈,机头便已挑开,枪口对着棺椁下的白猿,心想若是猴群在旁扰乱,也难安心启尸抠取珠玉,不妨一枪点了这半死的老白猿来得于净。

  眼看鹧鸪哨就要一声结果了白猿的性命,这时那苗子却原地蹦起一尺多高,叫道:“大事不好,竟忘了此等大事。墨师哥子,子时早就过了,现在却是初几了?”

  鹧鸪哨和红姑娘见苗子神色大变,不知是吃了什么惊吓,就好似诈尸了一般,更不明白他所言何意,都道:“什么初几?”

  苗子此时早将鸡笼拎起来抱到怀中使劲摇晃,也已记起了日期时辰:“好教二位得知,到得子夜相交之时,山蝎子便是逢单见单,逢双见双,刚除掉了一只雌的,左近必还藏有一只更狠的公蝎子。”山蝎子里以公蝎最恶,体形虽比母蝎子要小,但其毒猛性猛,绝难对付。如今正是深夜,三只雄鸡刚刚吃饱了小蝎子,都精神衰竭,任凭怎么摇动竹篓,也不肯就此醒来。

  苗子又惊又慌,额头上出了一层虚汗,鹧鸪哨按住他道:“慌什么?无非又是只山蝎子而已,它能兴多大风浪?”

  这时红姑娘忽然指着远处晃动的树梢底下,低声叫道:“你们快看树上到底是什么?”鹧鸪哨与苗子闻声望将过去,月影下看得好生真切,?歪脖子树上挂着一只漆黑的山蝎子。这蝎子倒挂在树上,如同悬着一把漆黑的古旧琵琶,稍微一动,身体上的肢节硬壳便如铁叶子摩擦般铿然有声,精猛异常,实不亚于藏身在丹宫中的六翅蜈蚣。

  苗子惊道:“我的爷,是湘西山蝎子里的黑琵琶精……”其话音未落,那倒挂树身的黑琵琶,已伸展腭牙亮出一双血螯,自歪脖老树上倏然而下。

  蝎性不比寻常,皆为至急至躁,比如自尽自杀之类决绝之事,有些人可以做到,并非人人可为,但若说到毒虫之属,却仅有山蝎子能够自杀。如果捉到一只蝎子装入玻璃瓶中,以凸透火镜在日光下照射于它,蝎子急痛之下又在瓶中无可逃避,便会倒转尾锋自刺而死,其狂躁之性可见一斑。

  那黑琵琶自树上下来时,感觉到棺椁附近有死蝎和雄鸡,便已经引发了狂性,浑身上下满是愤恨之意,就如一阵黑风般在树底打了一个盘旋,歪脖子树顿时被它连根拔了,轰然倒人树丛。形如黑琵琶的山蝎子顺势隐人草木深处,只见乱草拨动,迅捷无伦地向紫金椁附近逼来。

  鹧鸪哨叫声来得好快,举起手中二十响的镜面匣子枪,一个长射扫将过去,弹雨切掉的长草刷刷倒下一片,但是林木茂密杂草丛生,也看不清是否击中了那黑琵琶,顷刻间弹匣中的二十发子弹便已告罄。鹧鸪哨双眼紧盯着山蝎子拨动草丛的踪迹,手里迅速换下弹匣,他同时出声让洞蛮子和红姑娘赶紧开笼放鸡,这树丛密林之中障碍物太多,离得稍远便难以开枪射杀目标,只有使雄鸡前去围斗才是上策。

  其实红姑娘和苗子不用听令,早已经将竹篓中昏睡的三只雄鸡抛到外边。奈何雄鸡都吃饱了肚子,又加上夜色正深,虽然那死敌就在眼前,却完全无法抖擞精神扑将过去拼力厮杀,急得苗子束手无策,眼瞅着黑琵琶在草丛里越逼越近,哪还管得了许多,一一抱起三只半睡半醒的大公鸡,瞧准了方向从半空里投向山蝎子。

  那怒晴鸡被人突然扔上了天,它身在半空,猛然警醒过来,血红的鸡冠子立时竖起,怒气直透全身彩羽,高啼一声,从空中滑翔落入长草,顿时同黑琵琶翻滚着斗成一团。鸡禽之属不比飞鸟,双翼舞动幅度和筋力都是有限,唯独颈足之力强健异常。一双金爪狠狠抓住蝎尾,奋力一扯,竟然硬生生将骨牌黑琵琶拽得就地打了个转。

  这时另外两只大公鸡也被先后扔了过来,它们本无怒晴鸡一般的壮烈神采,刚刚同母蝎子经过一场恶斗,都已困乏不堪了,此时陡然临敌,不免有些发蒙。其中一只雄鸡还没醒过神来,就被那狂躁发疯的黑琵琶—螯钳落了鸡头,蝎尾用处,把那血淋淋的鸡头撞向苗子。

  洞蛮子正自心慌,只见那鸡头带着鲜血破风飞来,直看得眼也花了,哪里还避得开它,好在鹧鸪哨眼疾手快,一把将苗子扯在一旁,鸡头正好从其脸旁飞过,若差得数寸,撞来的公鸡脑袋就势必戳瞎了苗子右眼,只听一声沉闷的响动传出,鸡头已撞在了身后的什么事物之上。

  鹧鸪哨等人听得声音不对,鸡头并不像是撞在棺椁或者树木之上,赶紧回头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紫金椁里的元代僵尸,已不知在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从棺中坐起,指爪戟张,似乎正要爬出棺椁,那鸡头不偏不斜地撞在了僵尸脸上,古尸面部和满头乱发被溅得鸡血淋漓,在月光下真是分外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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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3 19:36: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一章 怒晴湘西

此时月光洒落,犹如霜华满地,四下里好不透澈,鹧鸪哨等人都看了一个真切,皆道:“作怪了,那元代僵尸怎的自己从棺材里坐了起来?怕是僵尸要变行尸!”

  鹧鸪哨情知那元代尸王身材高大,异于常人,生前必是内外双修的奇人,尸变起来非比小可。当下也顾不得再去关注怒晴鸡同黑琵琶精的恶斗,眼见事出突然,说不得了,先下手为强,忽地一转身,就要拽起身形跃进棺内把僵尸大椎卸掉。

  不料未到近前,却见棺中坐起的古尸身后,露出毛茸茸一张脸孔来,挤眉弄眼的竟然是只猴子。原来此猴见棺中的毒蝎死了,另一只黑琵琶又在远处被雄鸡缠住,便趁众人不备想来救出压在棺椁下的苍猿。它悄悄溜进棺内,想把僵尸搬出去,减轻紫金椁的重量。

  没成想刚从身后把僵尸推起来,断落的鸡头就恰巧飞将过来,撞得僵尸脸上满是鸡血。猴子最怕见鸡血,故有“杀鸡给猴看”之说,那猴子探出脑袋看见鲜血淋漓,又瞅见那半截鸡头掉在身旁,兀自死不瞑目,似乎直眼相视死盯着自己,登时吓得魂魄飞散,张大了猴嘴嗷的发出——声惊呼,屁滚尿流地蹿出紫金椁,攀树遁入了林中。

  那猴子一逃,棺中僵尸失去了支撑,便又咕咚一声重新躺倒厂回去,鹧鸪哨看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中骂了句:“泼猴,逃得恁般快捷。”他见不是僵尸异变,心中也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但鹧鸪哨并未掉以轻心,反倒更是觉得棺中古尸有异。那僵尸少说也死了数百年,其入地不化,郁而成僵,所谓名之为名,必有其因,那时候僵尸的僵,还应该写作“殭”,有地下尸体僵化如同树干枯蜡之意,也可以解释成不腐之尸即为僵尸,但即便尸身不腐,也必僵硬如木,关节弯曲不得,可那猴子却把那古僵从棺中推得坐立起来,难道说那僵尸竟然体质如生,与活人没有什么区别?

  在湘、黔、粤东、粤西之地的荒僻山区,常有僵尸成精的传说,成了精的僵尸仍然以藏尸棺椁作为巢穴,遍体披毛,每到黑夜降临,就会从棺材里出去掠人畜而食,民间称其为“尸王”。

  另有一种说法,之所以有“尸王”之说,乃是由于死者生前地位显赫,陪葬品和镇尸防腐之物,都是珍异诡秘的明器,一旦诈尸而起,其尸变必厉,寻常的黄道纸符或桃木剑之类的法器,都难以将其制服。尸王生前必是贵胄,普通薄葬的老百姓,即便死后诈尸,也没福气被冠以此名。实际上,这正是代表了古时民间崇尚权贵的一种偏见。

  传言“湘西尸王”百年一现,也多是子虚乌有,不同的目击者所见的古僵,未必就是同一具僵尸。先前曾有采药之人称其在瓶山山隙里见到尸王,可能正是那具被鹧鸪哨以魁星踢斗卸断脊椎的干尸,视其装束估计是墓中殉葬的武上,元时生殉之风极盛,并不为奇。

  鹧鸪哨已见到紫金椁里的古僵口鼻中都是金粉,而且那尸身看似枯僵,但容颜如生,英爽之姿未散,并且还能腰部弯曲,于棺中坐立起来,便猜测是这元代僵尸体内藏有珍奇之物。

  搬山道人遍搜天下大藏,只为找一颗藏在古尸口中的鼋尘珠,遇到这等情形,鹧鸪哨自足不肯轻易放过。但那僵尸形容怪异,不得不加防备,只好先行断骨抽筋,再在其身上细细搜寻,才是万无一失之策。

  鹧鸪哨心中一闪念,打定了主意就要上前动手,忽听脑后风声呼啸。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急忙闪身躲过,只见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子,从身旁掠过,硬生生砸在紫金椁的椁壁上。

  原来躲在林中窥探的猴群见鹧鸪哨接近棺椁,都以为他是要动手加害那头苍猿,便纷纷捡了石头朝三人砸将过来,只是畏惧棺中鸡血鸡头,没一只敢接近半步,只在远处叫嚣投石。

  群猴盘踞在深山老林,顽劣无比,遇有过路的客商,便悄悄尾随而行,待其走到峭壁险径之时,就突然以乱石投掷。行商之人猝然难防,或是失足跌入深谷,或是中石受创,往往就被它们害了性命,衣服干粮都被其辈劫掠一空。这群野猴尝惯了甜头,根本不将外来的人放在眼中,已然成了老熊岭中的一方祸害,比土匪山贼还要难缠。

  林子里的大小石子顿时如飞蝗一般,呼呼砸下,向导躲闪不及,后脑被其中一块乱石打个正着,只觉眼前金星直冒,用手脑后一摸,满手都是黏黏的鲜血,那苗子也来了火气,骂道:“人人都欺我胆小怕事,竟连天杀的野猴子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好教你们这群猴儿知道,便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叫骂声中,他也捡起石子回掷过去,但群猴数量太多,又一阵石雨砸来,顿时打得苗子抱头鼠窜,急忙向鹧鸪哨身边躲去。

  鹧鸪哨和红姑娘虽然都是身手敏捷的人物,可飞掷过来的乱石实在太多,身上不免挨了几下。鹧鸪哨见苗子头上血流不止,就将他和红姑娘推到紫金椁里,好在那棺椁大得出奇,里面容纳三四人也有余裕,他自己则提了厚厚的椁盖在手,滴溜溜转动身形,如同一阵旋风般遮挡了四面八方飞来的石子。

  鹧鸪哨此次来瓶山盗墓,出师未捷就先折了两个同伴,又见卸岭群咨死伤惨重,实是乎生前所未有之挫折,心头早有一把无名之火高烧了三千多丈,攒着满腹的杀机没处豁去。但盗墓的大事当前,本有心留了紫金椁下的老猿性命不去理会,可是见那群猴子好生碍手碍脚,竟一而再再而三地搅乱事态,奈何不通猴言,也没办法知会它们,只好下狠手来个敲山震虎,杀一儆百以绝后患。

  想到此处,鹧鸪哨杀机顿现,他心中本就有心魔,当真是一怒使人愁,杀念一动可就收不住了。杀一个是杀,杀一百个也是杀,眼中精光一闪,瞅冷子在椁盖后举起镜面匣子,接连扣动扳机,子弹脱膛击射之声划破夜空,每一声枪响,便有一只猴子从树上倒栽下来。他是百步之外能打灭香火的准头,真叫弹无虚发,每只猴子都是眉心中弹,还不等从半空里掉在地上,就已被子弹贯脑而亡。

  一眨眼的工夫,二十发子弹就射杀了二十只猴子,其余的大小猴子都吓得呆住了,抱着树杈瞪着猴眼一动不动,都如木雕泥塑的一般。有些更已惊得屎尿齐流,身前身后湿淋淋地滴着猴尿,最后也不知是哪只猴子带的头,嘶叫了一声,争先恐后地没命介逃人山林深处,这一去就再也不敢回来了。从此之后,老熊岭的猴子看见穿黑衣的人,便如遇蛇蝎般避之唯恐不及,直到今天,仍是如此。

  红姑娘和苗子在紫金椁里听得枪响,也探起身子观看,见了鹧鸪哨的快枪手段,也是十分惊悸,做声不得,心想此人下手实在是太狠太辣,想必他杀起人来也是如此,真如修罗道上杀人的魔君一般。

  也就在这同时,那边厢的两只雄鸡也与黑琵琶王斗到了分际。这一场天敌之间你死我活的恶战,真使得日月无光,怒晴鸡本是蛇蝎蜈蚣的天然克星,但刚过子夜,月光匝地,不是它施展的天时,堪堪与那黑琵琶斗了个平手,金鸡彩羽和蝎甲碎片,混合在卷起的落叶中到处飘动,对林中猴群的连番骚动恍如不觉。

  另一只大公鸡虽不是怒晴神种,却也是彩羽高冠出类拔萃的好斗雄鸡,身上虽已多处带伤,全身鲜血淋漓,兀自舍命相攻,不退半步。蝎子精黑琵琶是瓶山古墓附近的千年毒物,极是妖异凶残,但物性相克相制,它见了公鸡就要先怵上了三分,虽然一上来仗着一股猛性,钳断了三只公鸡其中一只的鸡头,但和另外两只斗成一团,时间一久就显出颓势,渐渐招架不住。

  但两只大公鸡都仅数年之龄,哪有黑琵琶王服食芝草延年增寿来得老奸巨猾,只见那蝎子忽然蜷缩起来,只把硬壳留在外面任凭两只金鸡撕扑,那两只雄鸡不知是计,径直抖翅探爪合身扑上前去。

  老蝎子为求活命,只好不顾鸡鸣冒死吐毒,早将全身毒性缓缓注在蝎尾,它孤注—掷,猛然把钢鞭似的蝎尾甩出,一股比夜色还黑的黑雾从尾中射出。这片黑雾都是毒液逼化凝结而生,其毒无比,怒晴鸡知道厉害,不敢直挡其锋,高啼声中腾空跃开,而那只高冠雄鸡刚好被毒雾兜头裹住,全身羽翎顿时凋落飘散,皮肉骨骼也都化为污血。

  黑琵琶虽是一击得手,其自身却也几乎是油尽灯枯了,此时腾在半空的怒晴金鸡恰好凌空落下。它也是越战越勇,来势凌厉如电,抓住了蝎尾蝎背,蓦地里生出一股神力来,再次抖翅升腾,如鹰搏兔般将黑琵琶王揪上半空。

  回落下来的时候,那凤鸣怒晴鸡早已揪翻了蝎身,金爪分撕开了蝎甲缝隙,蝎子王黑琵琶吃疼不住,顿时扭动钢节般的怪躯,同那大公鸡卷一团,怎奈腹甲早被鸡爪戳抓透了,挣扎了几下便扭曲而亡。但黑琵琶毕竟是妖异悍恶,临死前蝎尾插入了怒晴鸡的腹腔,透体而过,蝎螯更钳断了一只鸡足,这一对生死对头般的天敌,就这么血肉模糊地死在了一堆,至死难分难解。

  鹧鸪哨击杀群猴,回过头来,刚好看到了这最后一幕,心中轻叹了一声,颇为惋惜。这只被自己从无知村民屠刀下解救出来的“凤凰鸡”,乃是世间稀有之物,有道是“壮土刀下死,好马阵前亡”,怒晴鸡同千年黑琵琶王同归于尽,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了,如此壮烈,总好过成为愚夫愚妇的盘中之餐。

  鹧鸪哨见密林中重又陷入了一片死寂,就对紫金椁中看呆了的红姑娘和苗子道:“棺椁阴晦,不宜久留,快些出来……”

  不等这话说完,忽听紫金椁下的苍猿惨声哀嚎起来,似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惊吓,使得它再也不敢继续装死,惊嚎之声动荡林梢,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鹧鸪哨心知不妙,湘西老熊岭怕是要有大变发生,立即抢身过去,揪住红姑娘的胳膊,将她从棺椁中拽了出来。红姑娘虽然胆大,此时听那苍猿叫得凄惨,却也不免心慌意乱,她哪有鹧鸪哨的金刚胆略,脚底下如同踩到了棉絮里,有些个不知上下高低了。

  这时就听得紫金椁中的元代僵尸全身骨骼作响,手爪戳动棺板之声不绝。苗子发觉身下僵尸要变行尸,也已吓得毛发森立,手足并用着想爬出棺椁,但心惊胆战之余,手足俱是废了,口中只叫:“墨师哥子,快来救救小的性命……”

  鹧鸪哨不敢怠慢,正待再去帮衬苗子向导出来,就见棺底僵尸“腾”地坐了起来,张开黑洞洞的大口,分着两排獠牙,猛向苗子后颈咬去,直如恶虎扑羊也似,将那苗子抱住了啃咬起来。

  鹧鸪哨眼疾手快,见僵尸忽然张开嘴来,正是要诈尸吸咬活人阳气血髓,也不及多想,就将手中的镜面匣子二十响空枪塞入那元代僵尸口中。只听得一片牙齿乱啃金属之声,千钧一发之际终究是没让它咬住苗子,苗于魂不附体,真是从死边过了。

  鹧鸪哨替向导苗子挡得这么一下,立时轻舒猿臂拽住了苗子衣领,想将他从紫金椁里揪到外边,谁知那僵尸手指上指甲暴长,都戳人了苗子臂膀之中,似是箍住了千钧之力,鹧鸪哨一拽之下,竟没能动得他分毫。

  鹧鸪哨应变奇快,一计不成,一计又生,正要再施展手段相救,却听轰隆一声巨响如雷,密林中天崩地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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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3 19:36: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二章 虎车

湘西最有名的猛洞河,这“猛洞”二字,就是夷人居于山洞之意。当地洞多那都是出了名的,山有山洞,树有树洞,崖有崖洞,更有一个最大最深的地洞,广不可测,乃是历代洞夷祖先埋骨的所在,是土人眼中的禁地。

  形如古瓶的巨大石山斜耸于地,山巅里的元代将军墓穴,不依山形水势,取的是一种“厌胜”之术,用以压制苗人祖洞龙气。瓶口般的山头下方,正是怒晴县老熊岭下的凤凰坳,这片山坳草木茂密,把原本地下洞穴都掩埋遮盖了。

  瓶山崩塌之后,千万钧的巨大山体砸落下来,“祖洞”洞口外的地壳遭到冲击,初时并未显出什么塌陷迹象,但那压在紫金椁下的苍猿年久通灵,伏在地上已有所感,知道立刻就会有塌天大祸,故此挣扎哀嚎,狂啸不止。

  恰在此时,棺中的尸王忽然诈尸起来,攫住了苗子不放,不等鹧鸪哨再次动手相救,猛然间天塌地陷,大地就像裂开了一张魔嘴,方圆几里之内的树木岩石,以及棺椁猴尸,都一股脑地坠人地下,轰隆隆烟尘陡起,星月无光。

  鹧鸪哨虽然手段高超,毕竟没有三头六臂的神通变化,翻天覆地的剧变来得好生突然,事先竟没半点征兆,身子一晃便跟着塌落的地面陷入虚空,一落就是数丈。

  他情知眼下自保都难,实是救不得那向导了,急忙抬臂遮在额前,以免被烟尘迷了双眼。地面虽然塌陷,但地底下的祖洞里也自有许多柱石古树,从上方塌落的土壳岩石,都被地穴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阻挡,并不是直坠到底。

  鹧鸪哨踏着一块八仙桌面大的上壳子,落到一半之时,硬土壳子被地下横生倒长的树根阻了一阻,砰的一震,立刻碎为土屑,他便借此机会提身纵跃,用夜行衣中暗藏的百子攀山甲挂住洞中古树,将身体悬在半空。鹧鸪哨在混乱之中,也无暇去看周遭环境,不知这苗人祖洞究竟有多大多深,更不知苗子和那紫金椁里的僵尸落到了何处,只好先求脱离险境再做理会。这时就听风声呼啸,闷响如雷,头顶都是大片碎石断树裹在一处陷落下来。

  洞中飞沙走石,尘土激扬,使人难以呼吸,鹧鸪哨只好含住了一口气息,抓住粗大泥滑的古树根须,足上一点,悠着老藤般的树根把身体荡向远处,避过了头上落下的碎石硬土。黑暗中只觉有一只柔软的纤手将自己胳膊捉住,急忙松掉即将被扯断的树茎,借力附在凹凸不平的洞壁之上。定睛看去,原来是红姑娘也在地陷时落了下来,她慌乱中抓住了。蜈蚣挂山梯,挂在树根处才没继续摔人洞底,正自惊得花容失色,见鹧鸪哨从半空里闪身过来,就连忙伸手将他扯住。

  鹧鸪哨屡涉艰险,此时毫无惧色,看到地面越裂越大,深处黑茫茫的阴气萦绕,料来地颤还没结束,必须抓紧时机脱身,便反手抓住红姑娘的手腕,另一只手拽了挂在洞壁的蜈蚣挂山梯,纵起身来,三蹿两跃,就攀到梯顶,抬脚钩起竹梯,正要再把梯子向上送去。

  此刻尘埃落定,天上的月光照入祖洞古墓之中,只见洞内是百来根数围之粗的圆木,如殿柱般支撑着广阔的洞穴,柱身上多是密如虫洞般的墓室,一室便是一洞,墓洞里都是没有棺椁的枯骨,一时也看不尽那许多。就这么稍一愣神,忽然又是地动山摇般一阵巨颤。先前地面塌陷,只是地层中接连几声巨响,此番却是自上而下,势若奔雷,轰然不绝,就连鹧鸪哨这等心硬胆豪之人,听得如此动静,也难免有些心肝托不着五脏地栗六起来,不知祸端起在哪路。

  蓦然间月色被遮,头顶出现了一片巨大黑暗的阴影,鹧鸪哨与红姑娘抬头看去,不住口地叫苦,原来林中地面下陷塌落,落在不远处那块从瓶山上崩落的巨岩,顺着松动倾泻的地面缓缓滚了过来,堪堪就要从洞口处砸下。

  那块千万钧的巨大青岩,里面藏着元人的墓室,崩塌后连撞带滚,山体己碎去了三分之一,内部的棺椁明器,以及殉葬的铁甲干尸都散落出来,但剩余的这部分空心巨岩仍然如同一座小山,如果坠人祖洞古墓,攀在洞壁上的二人,自是没有生机可言。

  巨岩压断树木的声音咔嚓嚓乱响作一片,出现在洞口的阴影也越来越大,一旦落下来,难免玉石俱焚。鹧鸪哨从十三岁人行,盗墓搬山已历一十四载,没少见过大风大浪,每口都在撕扑里行走,他自恃尽得搬山秘术真传,又兼身手不凡,常有傲物之心,情形越是危险,心中越是镇定,不过撞在这没着没落的境地,如雀在笼中,他便真有冲天之翅也难以施展,不由得口干舌燥,进退无策。

  正焦躁间,忽听头上巨岩墓室中“咔啦啦”铁轮滚动,鹧鸪哨不禁心中一怔:“山间墓室里哪来铁车轮子?”红姑娘也奇道:“莫不是戏文中的铁滑车?”戏剧中有一回本子,唤做《铁滑车》,戏中演的是金宋激战于牛头山,金兵阵中有铁叶滑车,都是千百斤的生铁铸就,从山坡上推下来一冲就是一趟血胡同。岳飞帐下大将高崇神勇绝伦,枪挑十一架铁滑车,终因力竭,被第十二架铁滑车压死在阵前。红姑娘先前在月亮山中,多看过这出戏文,听得岩中墓室里铁轮响动,便立时想到了此节。

  鹧鸪哨听她提及此节,心中恍然,不及再想,就见悬在头顶那片破损的山体中突然从中裂开,铿锵声中轰然撞出一辆古代战车,车前都是利刃,在露下来的月光里泛着几点寒芒,车身上筑着数只铁虎头,虎口衔着铁环,车身一动就跟着乱响,整车皆是铁铸,底部有八道滑轮,正是宋元时期出了名的“虎车”,多用来从高处冲撞敌军阵势。

  宋代以后的古墓里,常有倾斜狭窄的墓道,内藏飞虎车、飞龙车等大型器械,盗墓贼触动销器儿,就会使得虎车撞出,将墓道里的贼人碾撞成一团肉泥。想来元代将军墓里也有类似机括,可山崩地裂,千斤虎车还没露面,就跟着墓室一并滚落山底。

  瓶山内的墓道墓室虽然坚固,在连番冲撞之下,墓砖墓墙也早已经碎裂了,此时不早不晚,铁虎车的销器儿偏在此时松脱,便撞破厂墓墙,夹着一股疾劲的金风,以上盖下,直砸向鹧鸪哨与红姑娘头顶。

  鹧鸪哨知道洞下深不可测,人向下跳绝没有千斤铁车落下的速度快,身在半空就得被撞得骨断筋折,只好死中求活,效仿古时名将高崇之举,冒死接它一接。想到这将身体从竹梯上移出,虎吼了一声,顶起蜈蚣挂山梯来,对准轰然落下的虎车就挑。

  不过那铁甲虎车凌空冲击之势何其迅猛,真如雷霆一击,鹧鸪哨深知万难以一架竹梯之力拨开千斤虎车,他使的是个巧劲,方位分寸不差分毫,梯尾顶住祖洞内凹陷的墙壁,梯头斜指,刚好戳在虎车边缘。

  耳轮中就听得“呛啷啷”一阵巨响,金铁摩擦撞击洞壁之声,在地穴里来回鼓荡,那千斤铁虎车被蜈蚣挂山梯弹在一旁,整个竹梯被压成了弓形,一端插入壁中,另一端卷住铁虎车的乱刃,死死卡在洞穴对面的圆木柱子上。卸岭群盗制造的蜈蚣挂山梯,不愧是倒斗行中一等一的器械,关键时刻竟然挡得千钧之力。

  鹧鸪哨与红姑娘都被刚才落下的铁车劲风带动,觉得脸面双手都是疼的,紧紧攀住洞壁不敢稍动,鼻中所闻,全是地下泥土的腥臭潮湿之气。蜈蚣挂山梯将虎车挡得悬在半空,自身也已吃了这生铁砣子猛烈一挫,竹身咔咔崩裂,终于同铁车一同掉落下去,过了许久才传来沉闷的落地撞击之声,夷人这处祖洞坟墓实是深得可以。

  鹧鸪哨和红姑娘长出了一口气息,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铁虎车刚从身边砸过去,悬在洞口的万钧巨岩就紧跟着滚了下来,铁车虽然沉重,毕竟体积有限,在洞中还有个腾挪回旋的余地,町那瓶山巨岩铺天盖地,漫说是高崇还魂在此,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挡不得它,直如滚石一般压碎了土石树木直坠而下,顿时遮蔽了月色,整个地洞里陷入了一片漆黑。

  但在月色被遮的前一刻,鹧鸪哨已见到洞壁上有片深凹处,是天然形成,正可容身藏纳。他听声辨形,也不回视,就一把拖住了身后的红姑娘,拽着她从壁上弹身起来,躲入山壁之间,巨岩紧贴着他们二人的藏身之处砸入洞穴深处。

  两个人紧紧贴着凹壁中,几乎被震破了耳膜,身上也被刮出了几条口子,流血不止,好不容易挨到巨岩过尽,震动平息,这才觉得有些后怕,暗叫一声侥幸,若不是古苗人的祖洞里有这一块天然造化的凹壁,即便二人是铜头铁臂怕是也被砸为齑粉了。

  鹧鸪哨低头看时,见那块巨岩半卡在洞穴深处,岩中墓室墓道都暴露在外。那墓中也有宫殿建筑,不过规模比丹宫小得多了,只不过一两进深,同样是重檐走瓦、朱漆抱柱的古朴格局,但砖瓦凌乱、柱梁倒落,皆被冲撞震荡得不成模样了。

  巨岩墓室并未落到洞底,伏在壁上似乎还可以听到洞穴深处苍猿啼哭之声。鹧鸪哨拉着红姑娘落在岩石上,各自简单裹扎了一下身上伤口,抬头看看上面,凭他们的身手,爬上去易如反掌,不过鹧鸪哨想单独穿过元人墓室,进入古苗祖洞里搜查—番。既然那苍猿还活着,说不定向导也同样没死,那人的命虽不值什么,却是同来的伴当,进山前都是起了盟誓的,可不能就此撒手不管。

  古苗祖洞里皆是夷人历代首领贵族的尸骨,阴气深沉,里面是否有什么凶险尚且不得而知,鹧鸪哨心想让红姑娘一个女流之辈—同下去,万一有照顾不到之处,让她送了性命,但红姑娘这女子极是要强的人,这话绝不能当着她的面直接说,于是就让红姑娘先回去找陈瞎子,请他想办法派些人手来相助。

  红姑娘却已察觉到鹧鸪哨是想单干,忙道:“你莫不是嫌我碍着你的手脚?卸岭舵把子先前吩咐过了,若遇危难,可放响箭为号。如今这林子里地动山摇,又是枪声,又是山里猴子们的鬼哭狼嚎,瓶山那边的同伙自然是听得清楚,但始终无人过来接应,恐怕那边的残局更是难以收拾,我回去又能搬得谁来?”

  鹧鸪哨不想惹得她着恼,就说道:“哪有此言,有月亮山里的高手相助,在下求之不得,只不过出来得久了,理应予陈总把头通个讯息……”红姑娘不等他说完,便抢道:“你要是看得起我,就让我跟你一同前去,那苗子生死未卜,再不快去救他,说不定就被湘西尸王吃空了脑髓。

  他还有一家老小尚要养活,要在此遭了横死,也该算是常胜山害他遭殃。我们常胜山里的人物,虽专做杀人放火的勾当,却最讲义气二字,难道避艰畏难见死不救不成?也许我月亮门的手段不如你那般高强通神,但只此义气一节,断不肯输给你这搬山道人的。”

  鹧鸪哨根本不是优柔寡断的哕唆之人,一看自己还没说两句,就惹出红姑娘振振有词的几十句来,赶紧住口不提了。既然她有这个胆子,索性就并肩字一起上了。立刻紧了紧装束,他两支快枪都已失丁,但他是常在刀枪丛里行走的,身边多是利器,就把以前装着怒晴鸡的鸡笼从背上取下,这竹筐底下藏的都是分拆开的枪弹。

  鹧鸪哨三下五除二,就组装上了一柄英国造斯坦恩式冲锋枪。这些军火都是从洋人的走私船上直接买的,在当时属于极为犀利的枪械。在腰间插了三两个长弹匣,又同红姑娘二人把马灯绑在胸前,就踏着那卡在洞穴内部的巨型山岩,找到一处坍塌的墓道口,—前一后跳下了前后颠倒的墓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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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3 19:37: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三章 颠倒乾坤

坠入夷人祖洞的瓶山巨岩,不上不下地卡在洞穴当中,巨岩早被冲撞得残破了,里面的古墓也面目全非。那山巅墓室暴露在外的墓道口,恰好如同井穴般直指夜空。

  鹧鸪哨是百年一出的搬山奇才,他自入行至今,出没于荒坟野墓不下十余载,盗过的古墓丘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这墓道墓室颠倒反转的,却还属平生初遇。

  而且墓室从高空跌落,内部建筑早已面目全非,原本的墓门墓道都已被乱石堵死,反倒是厚重的墓墙上却破出几个大洞,一切皆不能用以往的经验判断了,不由得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挑亮了马灯,当先跳下墓道。

  鹧鸪哨觉得落足处砖石松动,四壁都在微微发颤,心知这巨岩悬在地洞当中,下边没着没落,周围的树木岩石若撑不住重量,它还会继续砸落下去,此时穿过墓室进入夷人祖洞,便如同头顶上悬了千柄利剑,随时都有可能斩落下来。

  但鹧鸪哨也是艺高人胆大,不将这些艰险放在心上,抬手将紧随其后的红姑娘接了下来,低声嘱咐她:“瓶山巨岩悬在半空,风吹可动,在墓室中举手投足之际,务必谨慎则个。”

  红姑娘点头答应,二人蹑足屏息,小心翼翼地攀在残破倒塌的墓道墙壁上,如涉冰渊险壑。一步步向下挪动的过程当中,绝不敢有半分用力之处,饶是如此,仍是碰得那些碎石残砖哗哗掉落。

  此时墓中的销器儿机括多半都已撞毁了,一具也发作不得,二人转过几条斜倒的石梁,从碎砖缝隙中下去,脚下就是墓室的殿门了。

  瓶山山腹中依次有城门、瓮城、甬道、丹宫、后殿,以阶梯形修建丹宫无量殿下是炼丹藏药的秘洞,搬山卸岭的群盗最初见这丹宫全貌,气象恢弘壮丽,不异古之皇宫内苑,满以为元将墓室定是藏在层层殿阁当中,却忽略了山巅里还藏了一座相对独立的殿堂。

  鹧鸪哨这时将那山巅里的殿门踏在足底,觉得此情此景极是怪异,参照物全是歪斜倾倒的,原本的地面和房顶,都变为在身前身后了,仿佛天地乾坤颠倒了一般,自身的重心也被这种错觉带得不稳。

  他急忙抱住殿门前横倒的大石碑,收摄心神,逐渐适应了这种怪异的环境。触手所及,碑上满是凹凸的文字,鹧鸪哨和红姑娘在马灯下看了一眼,见碑文词句古奥,似乎都是古时皇帝祷告天地求仙药的内容,估计山巅里这座被当成墓室的大殿,曾经应该是用来收藏术士炼成金丹的密殿,不过料来丹宫里始终都未炼得金丹大成,因为从没见历朝历代,有哪个皇帝老儿通过服食丹药活过百岁的。

  再看那殿门早已飞脱了,里面的梁柱房椽倒得一塌糊涂,封住了门户,但殿顶揭开厂半面,里面黑咕隆咚的似是极深,隐隐听到下面有苍猿哀呼惨叫之声,看来那老猿被困在下面脱身不得,想要招呼同类前来相救,却不想山中的猴群都被鹧鸪哨吓破了苦胆,远远遁人密林深处再也不敢出来了。

  鹧鸪哨心想既然那老猴子没死,祖洞墓穴里必无瘴疠毒气,下去无妨,他和红姑娘救人心切,不顾那殿阁随时有可能坍塌活埋的危险,当即便在殿顶破了的大窟窿处攀梁抱柱而下。

  墓室分做前后两进,前殿偏小,后殿却极是宽阔,殿后墙壁都已碎裂,那具紫金椁就是从那里甩落而出。殿内陪葬的明器大多都成了碎片,玉瓦瓷石混在一处,只有两侧山墙还算比较完整,墙上古彩斑斓,尽是壁画,在马灯昏黄的灯光照射之下,但见得画中人物栩栩如生,多是戎装结束顶盔贯甲的行军之事。

  鹧鸪哨和红姑娘对这些墓中壁画并不在意,管那将军生前何等耀武扬威,到头来还是不免一死,“尔曹身与命俱灭,也不废江河万古流”,盗墓倒斗之人,谁又会理会那古尸的生前事迹,可鹧鸪哨在灯光一扫之下,猛然见到壁画中有一珠酷似人目,只这一眼,竟看得鹧鸪哨心中气血翻搬山道人发掘古墓,实是为了寻找一枚珠子,那珠子来历不凡,不知:是上古生灵内丹凝结,还是天地造化而生,其形状色泽与人眼无异,据说藏在世上某处墓中的古尸口里,唤做雮尘珠,别名凤凰胆。

  千年易过,古咒难消。搬山道人世世代代咨墓,也不知为此断送上了多少性命,始终连那珠影都没见着分毫,反倒是人丁凋零,可能不出百年就会断绝香火。鹧鸪哨发过大愿,拼上粉身碎骨也要将此物寻到手中,想不到竟在这颠倒反转的古墓中见着,止他如何能不心惊神摇。

  鹧鸪哨为了看得更加真切,就将双腿挂在一根盘龙抱柱之上定住身形。他身轻如燕,横挂殿柱提了马灯观看,原来殿中古老的壁画,正是记载着紫金椁中古尸的事迹,其姓名难以从壁画中考证,只能推测出此人出身西域,多有战功,蒙古灭西夏之后,获悉西夏王宫中藏有异宝,此人便受命盗发西夏王陵,要在其中寻找雮尘珠,掘了若干陵寝,却始终无获。

  后来终于得知凤凰胆藏于西夏黑水城通天大佛寺之中,但黑水城古迹早被黄沙掩埋,沙草茫茫没有标记,难以寻找离城不远的寺院踪迹,又值大军南征,要平定洞夷之乱,此事才不了了之。

  其后的山墙壁画脱落破碎,都已不可辨认了。鹧鸪哨二日几欲喷出血来,恨不得肋生双翅,立即飞到西夏黑水城,去挖出那座埋在沙漠里的古刹。想来信奉唯一全知全能真神的扎格拉玛祖先显灵了,这千年之中断断续续的线索,终是在自己眼前有了眉目。

  又叹惜自己的师弟师妹临死都不知道这个消息,自己在瓶山随同卸岭盗魁陈瞎子盗墓,出生人死几个来回,数不清在鬼门关里进进出出多少遭了,做的都是刀尖上的勾当,险些连身家性命都搭在此地,但在古墓中能得到这条线索,也真不枉了经受这些艰险危难。

  鹧鸪哨心中思潮翻滚,一时庆幸、一时狂喜、一时伤感、一时失落,全然忘记了身在何方,更担心那西夏黑水城之事是真是假。

  红姑娘正要穿过墓室下到洞底,却见鹧鸪哨如失心了一般,身体悬在半空,盯着山墙一动不动,不免吃了一惊,急忙摇他手臂。

  鹧鸪哨被她轻轻一推,这才回过神来,他虽是心绪如潮,久久难以平息,却已扣‘定了主意,眼下在瓶山盗墓之事,必先做个了断,成全了同卸岭群盗盟约一场的义气,随后便要单枪匹马去沙漠里走上一趟,不挖出黑水城通天大佛寺就绝不甘休。

  红姑娘奇道:“你刚才咬牙切齿的满脸杀气,为何要对着壁画发狠?”鹧鸪哨知道红姑娘要是知道真相,必定不顾安危要随自己同去黑水城。他习惯独来独往,当今世上有几人的身手胆识能与鹧鸪哨相提并论?

  虽然是旁人好心相助,却净是凭空增添累赘,只好瞒着红姑娘不提此事,只是说:“先前在丹并里死中求活,不干不净地吞了六翅蜈蚣的内丹,刚刚觉得头疼恍惚,想是丹中药力未散,现下已不打紧了,那苗子生死未卜,你我快去寻他才是。”

  红姑娘道:“正该如此,我看那向导苗子虽然胆小,却也是精乖伶俐之辈,不像是横死暴亡的命蹙之人,此刻或许还能有救。”说话声中,她已抢先穿过墓室后壁的破墙,轻捷地攀向洞底。

  鹧鸪哨见她性子好急,唯恐她在前边有个闪失,急忙随后跟上。最底层的墓墙下方,是纵横交错的树根古木,堆积着许多原始森林中都已罕见的粗大木料,木料有横有竖,每一方都有许多天然的树窟,直径有菜篮子大小,深可数尺,刚好可容纳一具尸体。

  在鹧鸪哨这种盗墓行家看来,这古夷祖洞,是名副其实的“匣子坟”,一墓多尸,没有棺椁只有墓洞,每具尸体相对隔绝,墓洞密密层层,像是中药铺里药匣排列的柜子。

  古时夷人居于洞中,所以又称洞民,其中虽也尊卑有序,上有洞主,下有洞奴,但生活条件原始简陋,其墓葬形式多用“匣子坟”集中安葬。尸体会佩戴一些生前常用的饰物,不设金玉之器,向来没有厚葬之俗,长江流域的崖洞之墓,实际上也是与之类似。

  直到后来有朝廷官府设立的土司,才逐渐有了棺椁厚葬之风,所以盗墓行里有这么句话“竖葬坑,匣子坟,搬山卸岭绕着走”,因为匣子坟皆是洞夷藏骨之所,没有搬山卸岭要找的东西,即便见了也不会动手发掘。鹧鸪哨同红姑娘到得洞内,提灯举枪四下里一张,满眼皆是虫窟般的墓洞,里面的尸骸枯骨尚存,蛛网地菇遍布其中,阴郁的恶臭令人欲呕。落进来的树木土石堆积如山,看不到紫金椁和苗子落在了哪里,那哀嗥不绝的苍猿也没了动静。

  正要张口喊他名字,突然听到洞穴角落里有人低声呻吟,呼喊声极是微弱。鹧鸪哨举灯照向那个角落,隐隐见似有个人影,但从体形和声音来看,又不是向导苗子。

  红姑娘当此不禁有些憷头,手中扣了三柄屯刀,壮着胆子问了一句:“谁在那边?”然而那边的人影佝偻着身子依在墙边,全身瑟瑟发抖,却始终不肯作答。

  鹧鸪哨胆色过人,偏不信邪,拎枪走上几步,举灯一照,不由得倒吸了一门冷气,见一个干瘦的老头蹲在一排墓洞前边,满脸讶异地看着走过来的鹧鸪哨和红姑娘。那老者满头白发,两腮都瘪了,贼眼转动,直如苍猿老猴一般,看那神态,又哪里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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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3 19:37: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四章 吸魂

鹧鸪哨和红姑娘一见那蹲在古墓中的老者,心头立刻掠过一抹不祥的阴云。此前有只深山老林里的苍猿,被遭天诛般地砸在紫金椁下,山下地面塌陷之后,那苍猿便同棺椁僵尸一并坠入地穴。

  这地穴本是洞夷埋骨的墓场,里面哪里会有什么老者,看他嘬着两腮挤眉弄眼,满头白发苍苍,实已到了风烛残年,与那苍猿伺其相似。

  红姑娘惊呼一声:“不好,此人必是妖猿变化!”她也是常胜山里杀人如麻的响马子,手底下极是利索,出手如风,更是毫不容情,要图个先下手为强,说话声中右臂一抖,三柄早巳扣在掌中的飞刀送出,金刃呜呜破风,直射向那个诡异古怪的老者。

  鹧鸪哨见机更快,正自纳罕之时,见红姑娘已忽施杀手,急忙抬脚踢开射到半空的飞刀,低声喝道:“且慢动手,那人不是猿精猴怪,你看他身上衣衫……”

  红姑娘听得此言,忙走近几步,提灯细看,真是好生讶异,不由自主地“咦”了一声,奇道:“这老头是那苗子?”

  原来那蹲在角落里的老者,虽然形容枯槁,皮肤干瘪皱褶,须眉都已白如霜雪,看起来足有上百岁之寿,便用大气吹他一口,恐怕就会油尽灯枯死在当场,但容颜身体虽然衰老,可那人腰系花带,身穿格子布衣,上下装束半苗半汉,显得格外庸俗,不是年老之人的穿着,看他这套衣衫,却正是那位当地烟客—自打群盗进入老熊岭,便一路同行而来的向导苗子。

  苗子的这身衣服,鹧鸪哨与红姑娘自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可那厮最多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虽然大烟抽多了人就会提前衰老,但也绝不可能一瞬间就老了七八十岁。

  那苗子全身颤抖,挣扎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由于身体衰老朽迈,口里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瘪着两腮好不容易张开,只见牙床上的牙齿全都掉落了,张开嘴还没等说出话,反倒先吐出几颗老化的牙齿来。

  鹧鸪哨与红姑娘二人心中又惊又疑,也吃不准这墓场地穴里到底有什么玄机,当下不敢大意,又缓缓走近半步,离得苗子两三尺远,一边问:“苗子?你怎会变成这副模样?”一边环顾左右,暗中提防。

  衰老虚弱的向导苗子见有人来扶,还以为自己有救了,激动之余,老化的心脏气管似乎都已不堪重负,拉风箱般地喘成一团。随着几声沙哑的咳嗽声,他头上白发纷纷脱落,脸上皱纹越来越多,面目都已不可辨认,似是又老了几十岁,只剩下一具枯朽的皮囊在此了。

  红姑娘怜悯此人横遭劫难,当即就伸手过去搀扶于他,可旁边的鹧鸪哨为人十分机警,此时用夜鹰般的敏锐目光,向四周一扫,只见那紫金椁空空如也地斜倒在旁,里面的僵尸和苍猿都已不知去向,再看那苗子斜倚洞壁的姿势好生怪异,身后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但墓穴中地形复杂,苗子身后便是马灯光亮照射不到的死角,其中怕是有什么古怪,忙对红姑娘叫道:“别动他!”但这声示警却已晚了,就见苗子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对闪烁如烛的目光,腋下探出一只手爪,快如闪电般地扣向红姑娘手腕。

  红姑娘花容失色,惊呼一声“湘西尸王”,急忙松开苗子的胳膊缩手闪避。她毕竟是做了几年杀人越货的响马贼,虽是临危生惧,心神却是不乱,躲得也算及时,在间不容发之际躲过了那只怪手。

  不料手腕虽未被藏在苗子身后的僵尸扣住,那古尸竟然又生出一股怪力,推着苗子朝她直扑而来,奇快如风,再也无可躲避。

  这时鹧鸪哨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原来那元代将军的尸体紧贴在苗子背后,就似吸了活人生气一样,僵尸脸上竟然变得红润光泽了几分,绝不是先前在林中看的那般死人脸色,可能苗子在一瞬间衰老,正是因为被僵尸吸十了阳髓之故。

  眼看僵尸就要扑住红姑娘,鹧鸪。肖有心要开枪击射,却担心地穴中狭窄,跳弹伤了自己同伴,只好一咬牙关,扔掉手中枪械,空手上前相救。

  鹧鸪哨腿功超群,最擅长搬山道人对付僵尸的绝招魁星踢斗,以前也没少拆卸过古尸脊椎,可那元将古尸似乎并非寻常古僵,其尸变迹象十分异常。寻常僵尸诈尸起来扑击生人,一般扑着一个人或木板就会停止,虽遭乱刃相加,烈火焚烧,也绝不放松,而且他从没听说过,会有僵尸吸了活人阳髓,那人却还活着不死,只是身体迅速老化。

  不过此时为了救人,根本容不得他仔细思量,鹧鸪哨身子一晃,直如一缕黑烟飘在洞中,不等那僵尸接近红姑娘,就已赶到近前,借着一冲之力,从侧面合身将它扑倒,连同衰老不堪的苗子一同滚在地上。

  鹧鸪哨周身的真本事,曾学过当年梁山好汉燕青流传在世上的相扑之技,若论近战格杀,当今绿林道中无人是他对手,他这—扑之势,如猛虎扑羊,凌厉之极,着地一滚,已锁住了元代僵尸手臂,解脱了被古尸缠住不放的苗子。

  那熟苗一溜烟似的滚到远处,老迈不堪的躯体呼哧哧上气不接下气,终究是捡了条命回来。

  鹧鸪哨见苗子和红姑娘都已脱身,心中更无牵挂,一手揪住古尸臂膀,另一手扯住紫袍金带,低喝一声,双膀使出全力,就想当场将尸身倒提起来,使魁星踢斗搅断它的大椎。

  谁知那身材高大魁梧的元将尸体,却倒在地上纹丝不动,鹧鸪哨额头见汗,也如蜻蜒撼柱般动它不得。

  那古僵外罩紫绸殓袍,内套锁子连环甲,忽地全身一震,哗啦啦抖甲而起,竟然甩开被鹧鸪哨锁住的胳膊,转头张口,朝着鹧鸪哨吐出一阵黑惨惨的阴风。

  鹧鸪哨暗道不好,这具元代僵尸果然非比寻常,搬山手段竟是制它不住,见尸体冲吐出一缕阴气,也不敢不避,便想抽身退开。谁知那僵尸猛然翻手扣住他的肩头,尸身指甲都如铁钩,亏得鹧鸪哨夜行衣中,也暗藏着分山掘子甲,若没这层软甲相扩,古尸满是尸毒的指甲就会陷入肌肉,再也挣脱不开。

  鹧鸪哨被僵尸抓住肩头,眼看古尸口中阴气逼至面门,急忙使个“霸王卸甲”,抖开被其缠住的肩膀,腰上使力,一个旋子从地上拧身跃起。

  鹧鸪哨满以为就此脱身,只要转到僵尸身后,管它是尸王还是尸魔也必搅碎其椎骨,不料他刚刚翻身跃起,地下那具元代古尸,竟也如影随形般跟着一同尸起,好似附骨之躯,紧缠在鹧鸪哨身后,又将鹧鸪哨重重拖在当地。

  鹧鸪哨被僵尸从身后抓住,便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就感觉到僵尸体内有股巨大的吸力,似是阴寒无底,心中立时醒悟,古僵并不是尸变成精,而是此人生前曾有奇遇,竟是炼得真丹在腹,他身死之后,那颗内丹仍藏在丹田之内。先前见到死尸口鼻中都是金粉,应该都是用来封堵九窍的镇尸药粉。

  古时丹道大行,不仅烧炼外丹,也有炼气之士,专修内丹,但人之寿命有限,若不是吃过什么万年成形的首乌、灵芝,绝没有人能轻易炼成真丹。因服食灵药之区别,内丹也有阴阳之别,阳者为“乌金丹”,阴者为“吸魂丹”,即便丹主死后,其内丹在特定环境下仍然如生。

  瓶LU崩裂之后,紫金椁里爬进去一尾寻找阴晦之地生产的母蝎子,结果又被山中野猴惊出,那蝎子一进一出,使得古尸口中的金粉都被震出,僵尸丹田中的内丹,与活人之间好比是磁石两极,阴丹借着尸口,见了生气就吸。

  这僵尸的内丹就像能吸去活人魂魄,一个正值壮年的苗子,片刻间就在它身前散了生气,变为秃发掉牙的苍老之人。鹧鸪哨身为搬山道人,虽不画符捉鬼,却也多读道藏,晓得世上旁门左道里有此吸魂阴丹。

  此刻鹧鸪哨发觉背后僵尸口中阴气寒如坚冰,离得尚有半尺之远,就已觉得全身汗毛上都起了一层冰霜,苦于身体已被拖住,不能脱身,只好抬肘顶住古尸下颌,耳中只听得身后僵尸全身骨骼咯咯作响,力量越来越大,鹧鸪哨眼前发黑,胸前气血翻腾,手臂更是酸麻疼痛,实不知还能撑到几时。

  而旁边的红姑娘险些被僵尸扑中,多亏被鹧鸪哨救下,她翻身而起,就想上前相助,可是刚一抬脚就踩到软软的一团事物,还以为是踏中了一具墓中尸体,急忙挪开脚步,却听黑暗中一声怪叫,露出毛茸茸一张脸来,冲着她龇牙咧嘴,神情极是恼怒凶狠。

  原来被紫金椁压住的那头苍猿,随着地陷跌入墓穴,它腿骨被砸断了,又折了几根肋骨,狂呼惨叫着招呼猴群前来相救,但猴子们都已逃远了,只有三个盗墓者从上面钻人墓场,那苍猿极是奸猾,唯恐来人于己不利,赶紧缩在暗中屏气不动,不料却被红姑娘在慌乱中一脚踏中断腿。

  苍猿剧痛之下狂性大发,再也隐忍不住,对着红姑娘张牙舞爪地作势恫吓,又抓了石块,劈头盖脸地就砸。

  红姑娘心中正有些惊慌,又被突然冒出来的老猿吓了一跳,不由得柳眉倒竖,闪头避过飞来的石块,抖手就是一支飞刀,她还算是手下留情,飞刀“嗖”的一声贴着苍猿头顶掠过,直插在它身后的木桩子里,没人两寸有余,刀柄兀自嗡嗡颤动不休。

  月亮门中的古彩戏法也囊括杂耍杂技,多有以飞刀射活靶子的惊险表演,红姑娘自幼练得精熟,即便蒙了眼睛,手中飞刀也不会失了准头,见那老猿凶悍霸道,便随手掷出一‘刀挫挫它的锐气,想要将其吓退,免得它再纠缠不休。

  谁成想那苍猿不依不饶,竟然龇牙瞪眼探出猿臂抓住了红姑娘的脚踝,一抓一扯,就在红姑娘雪白的脚踝小腿上抓出几道鲜血淋淋的口子。红姑娘哪曾吃过这种暴亏,杀心顿起,骂道:“泼猴找死!”又是一柄飞刀脱手而出,刀光闪动,正中苍猿肚腹,直插至柄。

  那老猿虽然中了致命刀伤,却也当真顽强,怪啸声中不顾遍体鳞伤,人立起来挥着双臂挠向红姑娘面门。

  红姑娘没想到这苍猿死缠烂打,心中也是一股邪火直撞顶梁门,只想尽快结果了它的性命,把手去探刀囊,鹿皮囊中的飞刀都已用净了,但她精通销器儿机关,周身都是暗器,鞋前藏有见血封喉的剧毒暗剑,脚底一拧就已弹出寸许长的剑头,当即下了死手,对准那扑来的白猿哽嗓咽喉处飞足踢出。

  红姑娘动了杀机,只顾一击要了那苍猿的性命,却没注意身前地形,洞穴中乱石纵横,她抬脚处刚好横倒着一根石梁,迎面骨踢个正着,“咔嚓”一声腿骨断裂,顿时疼得晕厥过去。

  与此同时,搬山道人鹧鸪哨正被僵尸纠缠,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刚好瞥见红姑娘身上挂的马灯灯光闪烁,她飞刀伤猿,又一腿踢到石梁,断骨昏倒的一幕,全都让鹧鸪哨在旁看个正着,只见那老猿似乎也自知命不久长,正自歇斯底里地发起狂来,拖着流出肚腹的肠子,瞪着血红的双眼抱起斗大一块碎岩,高高举起,想要砸死昏迷不醒的红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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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3 19:38: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五章 魁星踢斗

 老熊岭山区洞多林深,盘踞其中的猴群肆意横行,为祸不小,远近过往的单身行商,多受其害。那为首的苍猿更是奸猾阴狠,它腿骨被紫金椁砸个稀碎,落下地穴时连滚带撞,肋骨也断了数根,又被飞刀开了膛,它拔出刀子,顿时肚肠横流,眼见是活不成了,却兀是忍疼拖着断腿肚肠,要举起石头砸死红姑娘,便是死了也要拉上她这个垫背的。

  鹧鸪哨眼观六路,虽然被僵尸缠住不能脱身,但对周围的动静一清二楚,眼看红姑娘的性命只在呼吸之间,要在平时早就一枪崩了那苍猿,不会费吹灰之力,可身后的元代僵尸体内阴丹极是厉害,一旦被那古僵张口咬到,立刻就会散尽生气。

  他使出全身力气用手肘顶住僵尸下颏,但不消片刻,已觉难以支撑。那僵尸生前毕竟是久经战场的悍将,在那个冷兵器时代能做统兵大将的,多是凭战功出身,马上马下抱锤使槊(音shuò,古兵器,长杆之矛)的力气,使得全身筋骨发达,而且此人本身就体格魁梧,高出鹧鸪哨一头还多,死后尸体并未枯朽,加上尸起乃是古尸体内阴丹未化,阴阳两气相吸相引,并非是僵尸扑人,而是僵人体内真丹鼓荡,带动尸身。

  鹧鸪哨额头上满是冷汗,正没奈何处,见那全身是血的苍猿猛下杀手,转眼间就要举着石头砸下,再不动手阻拦,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红姑娘脑浆横飞,只好冒死行险,做个死中求活的搏浪一击。

  闪念之间,鹧鸪哨心中已有了计较,当下里将胳膊肘撤开,身后僵尸黑洞洞的大口立即张开,直朝他后颈咬来。

  鹧鸪哨趁着那僵尸从后上扑之力,翻身而起,背着那甩不脱的尸身着地一滚,就已到了红姑娘身边。

  这时鹧鸪哨仰面向天,僵尸就在他背后张着阴气森森的大嘴,就在即将一口咬下的时候,鹧鸪哨猛一偏头,那举石砸落的苍猿,正好举着岩石砸将下来,斗大的岩石贴着鹧鸪哨的脸颊落下,恶狠狠砸在元代僵尸头上。

  猛听一声闷响,如中败革,由于鹧鸪哨与身后僵尸离得太近,那山岩砸下来的同时,也将他的脸上刮了几道血痕,火辣辣的生疼。

  这一滚一躲,实是鹧鸪哨毕生绝学之精髓,早一步、迟—步,或是有半寸一毫之差,苍猿砸下来的这块石头,所砸中的就不是僵尸,而是他和红姑娘这两颗活人的脑袋了,是生是死只相差在毫厘之间,鹧鸪哨顾不得脸上疼痛,暗道一声真神保佑。

  这时就见那苍猿全身血淋淋的犹如恶鬼,它也没想到冷不丁从旁边滚过来一个活人一个死人,想砸死那女人的石头,竟然砸到了僵尸头上,心中更是愤怒,肚肠越流越长,乌青乌青的一团拖在身前,它流血太多,眼神都已散乱了。

  可那苍猿年老通灵,知道自己即将丧命,全都是由红姑娘下的毒手,若不亲手弄死这个仇人,死了也闭不上眼,双目突然现出一抹凶光,也不理会肚破肠流的苦楚,又抱起一块岩石,再次对准晕倒在地的红姑娘砸了下来。

  鹧鸪哨见那苍猿垂死之际,仍要行凶,不禁怒发冲冠,厉声喝道:“大胆!”双肘一撑身下的僵尸,就要起身结果了那苍猿的性命,谁知被他压在身下的僵尸脑袋虽然被岩石砸中,脑骨碎裂,脸部都凹了下去,可体内阴丹完好无损,岩石滚落在旁,僵尸口中随即又有一股阴气席卷而来。

  鹧鸪哨心中一寒,真教阴魂缠身,难不成今日就都折在此地不成?搬山一脉的福祸存亡全部系与他一身,如何肯轻易就死?也是人急生智,看那苍猿毛茸茸血淋淋地恰好站在身旁,正在举起岩块,鹧鸪哨起身不得,便抬腿朝它下盘着地扫去。

  那苍猿垂死之躯,此时全身鲜血都快从肚腹的伤口处流尽了,哪架得住鹧鸪哨钩扫连环,当即被卷到在地。

  鹧鸪哨出手如风,一把揪住老猿脖颈将其扯到身前,倘若是换作平时,那苍猿必能挣扎一番,鹧鸪哨也未必能一举将它擒住,可重伤之余已是油尽灯枯,竟是丝毫反抗不得,恰被鹧鸪哨掼在地上,不偏不斜地恰好送到僵尸口边。

  老猿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上一声,就被元代古尸体内的阴丹吸住,周身上下残存的生气,不断被吸入僵尸口中,只听得“嗬嗬”几声哀鸣,一只苍髯白猿,全身长毛尽落,犹如一瞬间光阴飞逝,生命弹指老去。

  这苍猿本就只剩下半条性命苟延残喘,被那阴丹一吸,全身血液仿佛都已经凝固于涸住了,顷刻间就化做了一副毫无生机的空皮囊,只是与那苗子一样尚未断气,四肢都不能动,空剩两颗眼珠子,毫无神采地在干瘪深陷如骷髅般的眼窝中乱转,脸上神情都已阴阳难辨,显得极是可怕。

  鹧鸪哨出其不意,把那老猿当做了替死鬼,只觉身后阴寒无底的吸魂之力顿时消失,多亏他先前在瓶山仙宫里吞了六翅蜈蚣的真丹,否则就算那僵尸没咬中他,单是从口中吐纳出来的阴气,便不是活人所能承受的。而如此一来,鹧鸪哨体内的蜈蚣丹,也就此化去,倘若蜈蚣丹不化,鹧鸪哨也早晚会丹田炸裂而亡,可该着他不应就此丧命,此等机缘巧合,却是当时他完全所料不及的。

  鹧鸪哨趁苍猿被阴丹所吸的一瞬间,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更无半分犹豫,立即揪住僵尸身后袍服,连同那苍猿一并从地上拽起。此刻古尸仍然死缠住魂气未尽的老猿不放,鹧鸪哨施出克制僵尸的绝技魁星踢斗,身形晃动中,已绕到僵尸身后,双臂从它腋下穿过,反锁后颈,抬膝顶住大椎,如此一来,便是千年尸魔,在搬山秘术面前,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盗墓穴陵,都免不了要和墓中的死人打交道,但发丘摸金,与搬山卸岭之间,不仅倒斗之术有别,对付墓中古尸的手法更是截然不同。摸金校尉行事都带有一层神秘色彩,他们轻易不侵害棺椁中的墓主尸体,常常戴着手套摸去明器,一旦失手了就会立刻脱身,遇到墓中古尸僵而不化,起尸伤人,则用黑驴蹄子塞人尸口的方法对付。

  卸岭人多势重,惯用器械,开棺后会立刻用竹竿戳住僵尸,并覆以渔网,随后将墓主尸体倒吊起来,鞭尸蹂躏,刮肠剜嘴掠取珠玉,最后不管墓中古尸是否有尸变的迹象,都要乱刃分尸,或是积薪焚烧,搓骨扬灰手段之残酷,在各路盗墓贼中无出其右者。

  而搬山道人穴陵入冢,历来都凭借生克制化的方术,对付古墓尸变,有从西晋古术“天官伏尸阵”中流传下的绝技魁星踢斗,凭着一股巧劲,卸去僵尸大椎,施展出来,成形的尸仙也躲不过去。

  鹧鸪哨是出手不容情,容情不出手,先前三番五次都不得时机,反倒险送了命去,眼见现在正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当下手脚加劲,只听那元代僵尸体内筋骨缓缓撑裂,如同层层旧帛棉纸来回摩擦,整具古尸都被他从后反绞得仰起头来,前面那半死不活的老猿如遇大赦,顿时从僵尸口中松脱,软塌塌地瘫倒在地,至此方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息,瞪目而亡。

  那生前身为统兵大将的古尸,也当真了得,若换做别的,早被鹧鸪哨轻而易举地绞碎脊椎,可这具尸身内丹凝结不化,虽死如生,周身筋骨肌肉仍是紧密结实,体格又是粗壮高大,鹧鸪哨一绞之下,竟未听到骨骼碎裂折断之声,不由得发起狠来,手上扣紧颈骨,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

  猛听僵尸身上锁子连环甲“哗啦啦”一片抖动,骨骼摩擦断裂,古尸的首级连着十几节脊椎,硬生生被搬山道人鹧鸪哨从腔子里揪了出来,高大的无头躯体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上,漆黑的血液混合着内脏,从脖腔里随着脊椎喷出,溅得遍地都是。

  鹧鸪哨也斗得脱了力,双眼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几乎进入了一种半癫狂的状态,揪住那僵尸人头提到面前看了一眼,狠狠地抛在地上,站在当地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只觉四肢百骸都是疼不可挡。

  鹧鸪哨咬着牙定了定神,将掉在地上的马灯提起来看看左右,只见一片狼藉当中,那猿尸和身首分离的僵尸横倒在地,一旁的红姑娘面如金纸,但她是腿骨折断,剧疼之下昏死过去,只要加以救治,料无大碍,反倒是另一边的向导苗子,此时直如风中残烛,眼瞅着是进气少出气多,性命即将不保。

  鹧鸪哨实不想看那苗子就此丧命,眉头一皱,低头看了看僵尸流出体外的内脏,只见血肉模糊中,有指甲盖大小,蓝幽幽的一粒真丹。瓶山仙宫里的方士曾用古尸烧炼阴丹,历时数百年而不得,想不到那西域奇人的尸体中却有此一粒。

  阴丹脱了丹田,便已失了那股阴寒的吸魂之力,如果不用特殊的方法保存,此物就和肉芝肉菌等物一般,不消半日,便枯萎风化了。

  鹧鸪哨心念一动:“此物当可续命!”立即俯下身去,将那粒元人阴丹抄在手中,抢步走到苗子身边,揉碎了和水灌到他口中。苗子浑浊散乱的目光渐渐凝聚,这条命算是暂且留住了,但他身体气血衰竭,老态龙钟之状再难恢复,恐怕出去之后,活不过三年五载。

  但总好过命丧当场,鹧鸪哨见阴丹果有奇效,总算把提着的心放下了,正想转身去给红姑娘接续断腿,忽觉身后一阵阴寒,忙回身一看,不由得冷汗直冒,那具湘西尸王的无头僵尸,也不知道究竟是撞了哪门子邪,阴风起处,竟又悄然无声地站了起来,—动不动地正立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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